《金玉锦绣》苹果平平

71、第七十一章 诗会（二）

　　沈玉玘长出了一口气,停笔揉了揉手腕。

　　女史手持她的诗稿，将她往听月楼引去。

　　凃宿从梅林中走出，看着她们的背影，凝视良久。

　　沈玉玘气血两虚，走路极为缓慢，女史又不住地催促，她只好振作精神，勉强紧跟在身后前往听月楼。

　　她深感奇怪，那出言帮忙的人究竟是何人？她忆起那日在陈园相见，将这人的记忆从脑海的边角处提了出来，心中猜测他难道是陈夫子的子侄不成？

　　“她居然在今天还是做集句诗，这……”站在远处的凃宿神色凝重，方才给她填句的正是他。而他现在却恨不得替她重做一首。

　　凃宿颇有些心神不定。沈玉玘因集句诗成名，但一作为心思奇巧，再作便是矫揉造作了。他少年便有盛名，虽在世人眼中他放荡不羁，但这些年盛名不衰，却是他深知为人处事的利害，从未在礼数上过分出格的缘故。

　　凃宿暗暗思量着他听到的这两句，比起之前沈玉玘所做的集句诗要平淡不少。太后给的试题极为简单，稍有心机者知道诚园梅林茂盛，定会之前有所准备。他现在心中不安，甚至觉得这首诗在诗会上会名落孙山。同时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道沈玉玘是外强中干？其水平真的不过如此？

　　这念头袭过脑海，他自己就摇头了。在梅花树下，沈玉玘回望一眼便是他的念念不忘。今日远远瞧见，更觉她清丽脱俗不与他人苟同，也许她是另有心思，但圣意难揣，君恩难测，他又免不得为她担心起来。

　　凃宿拿定主意，到时在驾前尽力为她周全。

　　“四姐姐！”楚惜惜踮脚眺望着，终于见到了沈玉玘，惊喜地叫了出来，连忙上去扶她。她素来是个娇柔的小姐模样，从未像今日这般欣喜若狂，急着就奔了过来，只将沈玉玘给看笑了。

　　沈玉瑛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司宾女官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也终究是放下心来，嘱咐人告知九王。

　　这会，李郅在听月楼弹的曲子终于结束，听得如痴如醉的众女清醒过来，不由连声感慨。

　　也直到这会儿，她们中间才有人看真了沈玉玘，不免大惊小怪起来。

　　“沈玉玘！”

　　“沈玉玘，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各位姐姐是没瞧见我，我前日小恙，身子欠安，故而脚步极慢，落在了后面。”沈玉玘出了一身的汗，一路行来她的精神头减了不少，听旁人相问勉强作答。

　　众人见她脸色不甚好看，知道她所言非虚。但沈玉玘呈现出那张笑容浅淡的样子，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心中不免嘀咕起来。

　　一直都是这幅死样子，她这是写好了还是写差了？

　　沈玉珠遥遥看向听月楼，九王的一曲《落梅花》将她的心思引到九霄云外，使得她看都顾不上看沈玉玘一眼。

　　沈玉珂听完此曲，轻轻地低下了头。她的心头不自禁浮现出一句诗词：“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凤求凰。”

　　司宾女官清点诗稿无误，领着典宾两人，掌宾八人，将仕女们的诗稿分装在赤金盘中，用碧玺压好，呈去听月楼。

　　不多时，有昭容出楼宣旨道：“太后谕旨，元宵佳节当是普天同庆之时，仕女身在闺阁绣楼难得出游，不必拘在此处候旨，可先去往诚园的曲春苑赏玩，待至亥时再来楼前依凭红文入宴。”

　　说罢，又有九王府的仆役仆妇撤下梅林中的书案纱灯，在听月楼前有条不紊地摆开百张黄梨木方桌，

　　众人知是考官正在评论诗稿，待到文榜一出，太后在宴上另赐殊恩。

　　有仕女偷偷说道：“仅以一稿定诗魁？我还当有三试的机会。”

　　另有仕女答道：“难道你还真以为和男子登科一般？按朝中规矩，太后在宫外本就待不过亥时，能有一试的文稿经她老人家的眼已是天恩浩荡了。”

　　曲春苑中早有侯门女眷，宗族贵女前往游玩，这会子仕女们也都纷纷前往，更是热闹非凡。

　　只见苑中宫灯、纱灯、鱼灯、龙灯、鸭子灯、楼船灯、跑马灯、蒺藜灯，光彩耀眼。另有红纱珠络纱灯笼底下，系着各色灯谜，更添兴致。贵族少女们围在下面，竞相猜谜，向宫人讨要奖赏，尽情娱乐。

　　在曲春苑中，有一座精致小桥，许多女眷嬉闹着按元宵节的习俗步桥走月，消除百病，一时间莺声燕语不绝。

　　“好妹妹，你去吧，腿脚实在累得不行了。”沈玉玘脱开了楚惜惜的手连连讨饶道。

　　“那我也陪着你。”楚惜惜扶着她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

　　沈玉玘推着她走：“听她们说，宫人拿了许多外边不常见的好东西当彩头。我是精力不济，不然也去呢。妹妹才思敏捷，多拿几个来，也好分我一个，沾沾喜气。”楚惜惜若与自己坐在一处，总要担心诗会的成绩，倒不如让她猜谜去分分心。

　　楚惜惜本就跃跃欲试，但对落单的沈玉玘心有不忍硬是按耐住了。此时沈玉玘三番两次强要自己去猜谜，受劝不过就又去了。

　　沈玉玘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全是汗珠。她扶着裙子底下打战的腿，抬头看着众人喜乐的样子，不由长叹了口气。“这何时能结束，快坚持不住了。”

　　她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却见沈玉瑛形单影只地站在柳树底下，望着灯火处发呆。

　　沈玉玘看着她独处时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慌了神，挣扎地下了山亭，走了过去。

　　“大姐姐。”沈玉玘试探地问了一句。沈玉瑛见是她，提起手来抹了抹眼角，勉强整理了心绪，笑着说：“你这惫懒鬼，又是藏在哪了？怎么不和她们一块？”

　　沈玉玘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大姐姐，你是不开心吗？”沈玉瑛虽然是盛妆，但依旧掩盖不住那眼角的憔悴落寞。

　　沈玉玘来到异世，在这些姊妹中虽与楚惜惜走得最近，但她更感激沈玉瑛待自己的情谊。这些日子沈玉瑛待嫁闺中，沈玉玘知她极忙，不敢打扰，似乎情分上很是生分。但正如沈玉瑛今日的表现，沈玉玘也是那样想对她好。这日自登车起，她就看到沈玉瑛的神情不对。

　　“倒也没什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不过是想起难受的事了。”沈玉瑛强笑道。

　　在沈玉玘的眼里，沈府的这些从玉的女子中，唯有沈玉瑛才真正显出温玉的品格--“质硬而不荆，色暖而不妖”，平日里平静不躁，但神情深处有一股生生细细的硬气。
　　沈玉玘见她今日哀伤，心想她必然是有过不去的事了，更担心她这般清减，耗损身体。

　　沈玉玘打量着她的神色说道：“大姐姐，春天去了总会再来，月儿缺了总会再圆，花儿谢了还会在枝头重绽红颜。”

　　沈玉瑛打断了她，虽然忧伤难收，但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你这诗情难遣，是又要在我面前作诗不成？”

　　沈玉玘看着元宵胜景，心想若有人能因此触景伤心，那古往今来大概只有那一件事了。

　　她不敢往深了说，她定定说道：“若有人与姐姐你道别，很可能只是为了再回到你身边。”

　　沈玉瑛面上有两行清泪落下。

　　沈玉玘慌了手脚，心想她这是劝出错事来了，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大姐姐我是该死，我这笑话说错了。”她心中暗骂自己，这是古代，便是这么劝都有唐突之嫌。

　　沈玉瑛不敢将心事说与旁人，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宽怀，但也只好无言以对。李元昊郎心如铁斩却青丝，遁入空门死不回还，今生今世他们二人再无缘分。其实她心中是感念四妹妹的，若不是因她，自己未必能再见那狠心的郎君一眼。

　　沈玉瑛细瞧着沈玉玘的模样，看她眼光无邪，懵懵懂懂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酸起来。

　　“当朝女子不能自专婚事，说之无益。此话莫要与人提起，我心中对你另有谢意不好说出，却是真心感激。”

　　沈玉瑛回握了沈玉玘的手，闭住眼睛轻声对着头上的明月祷告。

　　“明月高悬，彩灯万盏，元宵节斯时斯景，我愿毕生运势转付与四妹妹，今生非我之薄命，得遇男子一生深情。”

　　她今生无幸与相知之人携手，但愿这个疼爱的妹妹有这个运气。

　　沈玉玘听她这话，前半句云里雾里，后半句鸡皮疙瘩起来了。她低下头一阵狂咳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元宵节还遇到了李郅和凃宿，心想着这元宵节她就见了越城一人，难不成要得他的一片深情？她一想起越城，咳嗽得更厉害了。

　　沈玉玘作为现代人，不知古人在许愿的认真程度，也未看到沈玉瑛眼中的寂灭之意。

　　正说着，楚惜惜走过来了，手上捧着玉鱼三对。原来她已压倒群芳猜得了灯谜，取了头筹。“大姐姐，四姐姐不比，倒让我捷足先登了。”她各在她们手里塞给了一对。

　　沈玉瑛低下了头，沈玉玘也掩口不提前事。

　　灯火绚烂，突见掌宾女官从听月楼而来，提着纱灯向众人询问沈玉玘的去处。

　　沈玉玘心中疑惑，走上前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掌宾眼中也尽是不解。“楼中的考官说你诗所做的不合规制，应另作一首才是。”

　　仕女们见掌宾过来都围了过来，听她这话，未免不忿起来。

　　“凭什么她要另作一首，那我等若是写得不好，也要重做呢？”

　　沈玉玘心想是陈夫子见我又写了一首集句诗，所以出言帮我么？

　　仕女们人人不服，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被围在中央的沈玉玘开口说道：“请掌宾大人回禀，沈玉玘之前已然成诗，自认优劣，不会另作。”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众人均是一愣。

　　等消息传到听月楼，评卷的凃宿呆了半响，他忍不住看了陈夫子一眼。

　　陈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狂妄！孤傲！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无有敌手！她这次非要在万丈高楼上摔下粉身碎骨，被人众口铄金不可！”

　　陈夫子年老，这话之前是恨铁不成钢，越说越觉得心疼起来。

　　他惝恍地问凃宿：“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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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长舒一口气，让我今日双更吧。

我的那点破事终于告一段落，可以回归日常生活，让大家久等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