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锦绣》苹果平平

70、第七十章 诗会（一）

　　越城没料及沈玉玘是个路痴，虽在前已经给她说明了梅林的走法，她还是在梅林转了好几个圈子，才认出了去听月楼的路，以至于她连太后御前的拜礼都没赶上。在此期间，她有好几次到差点撞到来寻她的仆人，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藏在梅花枝子下，却不知落了满头的落梅花。

　　沈玉玘自认为无人发现，小心地尾随在仕女们后头，装作与众人一同进入梅林深处。其他都是屏息静气，低头行走。

　　“梅花吗？”沈玉玘只看了李郅一眼，就又低下了头，细细思索着。

　　上天眷顾，梅花在异世和她原本的时代都是品质高洁的代表，她能背下许多的梅花诗词，陆游的《卜算子》，王维的《杂诗》等等，最不济还有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样自小背住的小诗。

　　沈玉玘记得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无处落下“梅”字，说得最是精妙。这里月色如水，波光粼粼，只要她敢提笔写下，她就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傲视世人，独取诗魁。

　　她曾以为自己混不过这一关，面对许多奇形怪状的韵脚无计可施。但没想到诗会的题目竟是自由的，只要不限格式和韵脚，她就可以放胆开外挂。这些贵族小姐们养在深闺，即便天资再高，但终究年龄和见识有限，文笔清丽而格调一般。

　　而穿越前她所知的那些诗词，是诗人的心血缩聚，并经过时光淬炼，口口相传才流传到今天。高下已分，异世没有知识产权法，就算有，跨过千年也早超了保护期限。

　　沈玉玘将其全默写下来，却最后停在案前许久，沈玉玘心想道，她可不是个讲究人，抄袭就抄袭，只是自己真的情愿和才女之名捆在这儿一辈子吗？

　　沈玉玘是个俗人，穿越人士独有的倨傲她也有。当时在陈园学堂一群小女孩们对她的挤兑，“扮猪吃老虎，改天吓死你”的想法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从脑子里冒出来。

　　此时风光无量，之后却是遗祸无穷。

　　她毫不犹豫地将稿纸团起来，掷在地上。

　　李郅看见她虽然是看到了自己，但什么都没表示。说好听点，是沈玉玘的眼光无邪，说难听点，她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时隔这么久的时间，她都没有打听过。

　　李郅心里有些纳闷：他听很多人说沈玉珂天资聪慧，洞察世事。想起当日惊马的情形，“沈玉珂”出言相求。她身为侯门女，从车辕随从的规格中怎么认不得他的王族身份？他是年纪最小的九王，王兄要么出京，要么年纪不符。但凡有心，她就能知道自己是谁。

　　李郅见她低头思索不语，越发觉得没有意思。她装得这般像，竟是真要当做和自己素不相识的样子。

　　这才冤枉了沈玉玘，她刚来异世压根就分辨不出王族气派。哪怕现在，李郅站在不远处，她还看了他一眼，也只是觉得他尊贵异常，完全没从他华贵的衣服规制上看出端倪来。

　　而同在场的沈玉珠却是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陈园女弟子和官宦女子有心思刁钻嫌她长相艳丽的又看不上她庶女身份的，压根就没让她往前边站，她找的书案也离正楼很远，但方才眼尖，远远就看见了李郅走进梅林，而她看得分明，那一旁侍候的管事和当天在街上的管事居然是同一人，那么那天的贵人身份呼之欲出。

　　她的心砰砰乱跳。

　　她怀着难以言表的激动，这多像戏文里的故事啊。于是心中动了兴机，提笔写下，起身第一个就交了诗卷，款款向听月楼阶前走了过来。

　　林盛爬到高台上，伸手去够凹石的琴衾。突然见自家主子向他示意，要他伸手去摘依在凹石上的梅花枝子，他只好上手去撇。

　　梅英繁茂，不辨方向，他竟不知他和主子方才路过的那书案正巧就在这棵梅树底下。

　　这会儿沈玉玘边写，边在默默祷告：“任雁峰求你助我一臂之力，再让我集一首好看的诗吧。”沈玉玘外边的声名因你而起，今日也想因你而灭。

　　沈玉玘在病中重新翻阅任雁峰的诗集，借着前身的天生强悍的记忆力，硬是背下了大半。任雁峰共有十八卷诗册，她看多了也就熟悉他的遣词造句，构述方法，于是她使出急智，试着拿人脑当电脑，将自己当做作诗机器，编排诗词顺序，颠倒汉字格律。

　　最后她成功了，她完全可以做到用任雁峰的文字去制造一首平常诗词。

　　当然，这样的方法得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文才。

　　她这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之前是要作为不得已的救命稻草。如今她横下条心，更是要当做苦口良药。世人还没给出集句诗的地位，争论不断。她在诗会上再做出来必有藏奸耍滑的嫌疑，若惹得太后不喜，治她个欺世盗名之罪，那就使得之前意外得来的声名付之东流，一朝皆休。

　　沈家也会抬不起头来，因她蒙羞，那她目前所享有的嫡女待遇也将荡然无存。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天下第一才女，一边是随时就要失去的身价性命。沈玉玘计算着成事的概率。

　　----但愿太后也如传闻中那样真心喜欢任雁峰的诗，但愿她能给我个机会允我借着任雁峰的名声自述陈情，但愿这元宵诗会真正的作用，是让我完美摆脱才女之名。

　　沈府众人甚至她的哥哥都求的是她名震天下，但她自己的想法却有不同。

　　沈玉玘不断默念着：“一了百了，一绝后患。”

　　突然旁边的梅树颤动不止，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心中疯狂思索诗句，所以并没有管。但马上，她的头上，肩上，案上，纸上都落满了梅花。

　　“喂，谁在那儿，不要摇了，纸弄脏了。”沈玉玘好不容易想了四句写下来，一抖纸上的花瓣，墨迹全花了。

　　旁边侍候的女史走远几步，向梅树的树冠看去。“没有人啊。”

　　林盛从高台上窜下来，见自家的主子笑的很开心，不知所谓。

　　李郅绕着凹石走了回去，走远了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题诗用时是三炷香，但仕女们为显得诗才敏捷，纷纷及早交了卷。沈玉环也很早就交了卷，和沈玉珠站在一起。

　　女史用金玉珠箔封住纸上仕女们的名字，拿碧玺镇纸压着，放在赤金盘之中。

　　掌宾女官数着人数，说道：“还有二十七位仕女未交。”

　　而隐隐约约的，梅林又有不少人出来，沈玉珂和尹天瑶此时并肩走出。再过一会儿，沈玉瑛也出了来。

　　诗稿渐渐在赤金盘上堆满了。

　　金碧辉煌的听月楼共有正门一扇和侧门两扇。这会子，侧门轻开，有人从听月楼出来了，而夜色渐深，仕女们的注意力都在诗稿上，竟都未看见他。这人由礼仪太监引着，后边跟着两个持羊脂白玉瓶的侍女也到梅林里去。

　　礼仪太监说道：“小姐们都走出了梅林，太后想要拿梅枝插瓶，我带着侍女姐姐们找去。涂家公子请自便。”原来太后较为博爱，和南任北凃的立场分明的拥护者阵营不同，她既喜欢任雁峰的词作，也不讨厌凃宿的诗篇。她今日兴致极佳，也要凃宿到梅林赏梅，吟上一篇。

　　凃宿知道自己浪荡的名声与人无利，专找偏僻的地方去。他心心念念的沈玉玘，从晚上直到现在仍未见其人。他想他即便有幸，大概也就是亲眼看到她亲自写下的诗词，再在赐花饮宴的时候远远看上一眼。

　　实在是无法奢求更多了。

　　突然，他看见凹石旁边有光，心生好奇，怎么还有人没写完？径直向那边走去。

　　楚惜惜也从梅林出来了，她脸上尽是汗水，想来写诗的时候无比紧张。她一见沈玉瑛，连忙抓住她的手：“可见了四姐姐？”

　　沈玉瑛看着茂密的梅林，脸上显出着急来，方才她以为人已经寻见了，故此安心写字，但出来才知九王爷派人寻找无果，她在梅林边上等着也没看到沈玉玘的身影。“我在这儿等着，你是最后一个了。”

　　掌宾女官数了数诗稿。“只差沈玉玘一人。”

　　沈玉珠心想她原来真的是耽误了没有过来，暗暗称愿。沈玉珂挑了下眉，她过来和沈玉瑛说道：“大姐姐，贵人若是问起咱们怎么回复。”

　　沈玉瑛：“回复什么？人是在他九王府不见的。”她再也按耐不住，这就要往听月楼里闯。

　　司宾女官急了，连忙让人拦住她。“胡闹什么，太后那里自有人前去禀明，你何必生事。”

　　突然，女史中有一人出来行礼说：“大人，我女史中有一人不到，那说明此时林中仕女仍有一人。”

　　沈玉瑛愣住了，楚惜惜惊呼出来：“这是说四姐姐在梅林之中？”

　　司宾女官被弄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听月楼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仕女们的心思都转到这来，听着琴韵流动，不由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九王在操琴吗？”世人都知道李郅有一把宝琴名为“飞瀑连珠”，琴音清亮激越，直追焦尾的绝品。

　　琴声趋缓渐慢，虚无如梦，滑涩入弦。“他竟将笛谱《梅花落》弹奏出来了。”尹天瑶听音辨别道。

　　她惊叹了一声。“好高超的琴技。”

　　“沈小姐，你还没有写完？”侍候沈玉玘的女史也很急切，梅林静谧，似是没有人了。

　　“只差一句了。”沈玉玘看着香炉上的香并未燃尽，她还有时间。

　　女史先顾不得她了，先去梅林前头查看。

　　“天寒夜深秀色里，的砾愁成水。地上渐多枝上稀，……最后一句，该说什么？”沈玉玘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有人突然在旁回答道：“唯有故人知，出在任雁峰《菩萨蛮》的第三句。”

　　沈玉玘唬了一跳。“是，是吗？”她看见在陈园梅树底下曾经见过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女史匆匆忙忙回来。“沈小姐，就剩下你了。其他人都在等你呢。”

　　沈玉玘抬头再看的时候，那男子又不见了。她也没时间想了，把听到的那一句写在纸上。

　　“快走，快走吧！”女史连声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