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锦绣》苹果平平

59、 第五十九章 烧手之患

　　正月初一五鼓时分，天都未亮，沈家的三个儿子穿戴朝服，沈母及各房奶奶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沈玉玘那时已经守岁守得星眼朦胧，宝月打着瞌睡陪着沈玉玘，她数着时辰，说是听着午门那儿这就要鸣钟击鼓，皇后会穿着吉服，领着妃嫔、公主、王公夫人及外命妇朝贺皇太后，到仁智殿给皇太后行礼。

　　沈玉玘瞧着她支着耳朵，摇摇头。“午门离这儿太远，深宅大院的根本听不见。”

　　宝月用手指着外面，等了半刻，听得外边炮仗声起来了，一时间震天动地。因爆竹声音太响，她附耳道：“姑娘，这午门的司礼太监点炮，之后家家户户都要放起来，京都响成一片了，怎么会听不见。”

　　沈玉玘小眯了一会，就被宝月给叫了起来。沈玉玘瞧着她两眼发光，毫无困意，心想她的年纪虽比自己小一岁，但这精气神她可是强多了。

　　只见她给自家主子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桃汤。

　　桃汤是用桃的叶、枝、茎三者煮出来的汤，沈玉玘瞧着里边都是些黑乎乎的树叶。“这桃汤不是桃肉做的？非喝不可？”

　　宝月捧着碗停在旁边，不肯走。沈玉玘没法，只好皱着眉头喝完了。

　　“制小鬼，去邪气，姑娘百病不生，长命百岁。”

　　宝月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讨吉利钱，沈玉玘给她个白眼，吃了这味道不好的汤，一嘴的叶渣子。她最后却要给宝月的手里塞了不少的金银锞子。

　　正月时节，大年初一开始，至正月十五，半个月的时间，沈府主要活动就是拜年、吃年酒。朋友亲戚，迎来送往，彼此互拜。

　　沈澈每日都不得清闲，沈府和其他世交的侯府天天请席，天天摆酒。这有名目的宴席，请戏班杂耍唱堂会，锣鼓齐响。就连越城，在正月初四还下了帖子请他和楚修元去吃越府的年酒，叙话了一日。

　　正月里沈府里的堂会戏，是专请了外边的名角在沈府的福寿堂摆台唱大戏。戏班子的包堂会给这些贵人们从正午一直唱到夜尽。

　　沈玉玘和姊妹们，陪着沈母在厢房里听戏。沈玉玘看不懂，听着戏台上面的小生小旦咿咿呀呀，自己靠在座位上精神不振。

　　这会儿上演的戏，唱的是《破镜重圆》，旦角一边甩水袖一边哭唱：“夙世姻缘已定，昔离别今成欢庆；相随美满夫妻，强如鸾凤和鸣。”，沈母、英氏被历尽艰辛、皆大欢喜的戏文感动的落泪，各自拿着手帕擦拭，其他姊妹看的也很入神，惟独她东张西望看着众人的反应，显得很彷徨。

　　沈玉珂在席间为博得沈母欢愉，处处巧言令色投其所好，陪着已经喝了好几盅酒。这会儿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毫无表情，笑着和众人说：“四姑娘倒是比我们都心硬，没个反应。”引得众人都往她那儿看。

　　沈母擦罢眼泪，笑指着沈玉玘说了一句。“四丫头，别说看着沉默，性子倒有点像男孩子。这种哭哭啼啼的她该是不喜欢，她爱看的是些打闹的。”

　　沈玉珂本来是要勾着沈母打趣她的，却没想沈母倒赞了她一通，大出意料，便看着沈玉玘一笑。

　　沈玉玘也讷讷地笑了。她心想听都听不懂，哭出来是不是太为难她了。

　　这一戏演完，戏班的掌班，在厢房前跪下，展开戏本，低声说道：“求奶奶们再赏一本，小的好叫扮去。”
　　各房奶奶们推让一遍到了楚氏那里，楚氏听沈母说四姑娘爱看热闹戏文，凑趣特意给她点了一出热闹的打戏《闯山门》专要她看。沈玉玘见戏台上换了武生，耍起“枪花”，手中的大枪围绕身前身后，上下翻飞，转动不停，让人眼花缭乱，她不由拍手叫好，在心里却是暗暗叹气。

　　她要是能回房待着，可能更喜欢。

　　沈澈一连几日都在别人的宴席上，看戏听戏，他生性清冷，嫌终日热闹不堪，在酒席上很是不耐，他们兄妹隔着席面，互相看了看对方，都瞧出来对方心里的不乐意，只是还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厢房里听戏，无可奈何。

　　正月里闺阁忌针线，沈玉玘闲暇时候就老老实实的练字凑张数。本打算让楚修元给自己找来白桦树皮做作弊的模子，但那日听到采选，慌了手脚，就再未在楚惜惜面前再提这事。

　　眼见着诗会日子临近，对于沈玉玘来说，她已然不知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她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怕，心中忧虑极深，只是不肯再在面上表现出来，闷头不做声地习字作为排遣。

　　她夜夜难寐的时候，将陈夫子给的诗集拿来翻看，也不知道该记些什么，只是默声诵着。

　　楚惜惜在节下常来找她，沈玉瑛有时也过来，三个人和其他丫头们凑在一处，掷骰子赶围棋作戏。

　　楚惜惜因元宵诗会每日都悬着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楚姨妈见女儿日渐消瘦，再不敢贸然说什么上进的话，沈玉玘和她家女儿亲厚，又在外人看来，永远都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她私底下托了人要沈玉玘帮忙劝解。

　　楚惜惜将自己和弟弟都看做振兴门庭的希望，把这次诗会看得极重。每每在私底下抓着沈玉玘的袖子不放，一直哭。据她说她现在一首诗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看到诗书就怕得厉害，傻傻坐着就是一天，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她哭得可怜，弄得沈玉玘没有法子。沈玉玘的心事也重，但还是耐下心来，软语安慰。“任大家是不是在元宵诗会上也来呢，你想想到了诗会上，可就见了他的真人了。”

　　外边传闻，凃宿是必到场的，但任雁峰会不会去未有定论。

　　楚惜惜听她的话自然信了，但任雁峰的名头不是很管用，她的忧思不减。“我又不是沈玉环，见了那谁欢喜地不行。”

　　沈玉环这些日子很是用功，不只是在诗词上面，在穿着打扮上面都很用心准备。沈玉环借了她们姊妹不少妆面首饰，找来沈冽建议。沈玉环和沈冽交好，不因别的，就是因沈冽外出，跟凃宿多有来往。沈冽自从温泉山庄回来直到过年，都没再见凃宿，但这不妨碍他给沈玉环做参考，在这些借来的首饰中他多选了沈玉玘用的，沈玉环嫌弃她的首饰不贵气，但沈冽言之凿凿地说这穿戴起来格外素雅清丽，比较靠近凃宿那半阕词中所描述的白衣女子。

　　于是沈玉环有一日特别登门拜谢她，搞得沈玉玘受宠若惊。

　　沈玉环的生母杨姨娘出身卑贱，性子懦弱，没有管过她几日。英氏又是个只顾自己的，待她不过是脸面上的事。她小时候虽养在沈母身边，但沈玉珂夺了沈母的所有宠爱。这使得沈玉环自幼失于教诲，长辈极少管教，长大后孤僻怪异，一意孤行。她的痴病是姊妹们都知道的，但众人碍着羞耻，碍着亲疏，不好说她，这般行事是轻佻的，是不端庄的，是极为不妥的。

　　那日沈玉珂听了沈冽搅在其中，和沈冽拌起嘴来。沈冽对女儿多情，愿意在自家姊妹身上尽心，两人谁都说不过对方，争得脸红耳赤。沈玉珂见哥哥这般不通事理，急的直哭。“他日二姐姐作下丑事，那旁人还不都说是你挑唆的？”

　　最后两个人弄得不欢而散。

　　楚惜惜是沈玉珂的表妹，所以略知道些里边的缘由，说给沈玉玘听，两人相视无言。

　　沈玉玘问楚惜惜：“你看佛经吗？”

　　楚惜惜摇摇头。

　　沈玉玘：“拿你没辙，我该拿出杀手锏了。我哥读经给我听，我就能安静下来，不如读给你听听。”她想起那日佛堂沈澈给自己念经，于是也拿出一本《莲华经》开始正经地念了起来。

　　楚惜惜起初还好好地听了几句，但后来越听越觉得沈玉玘的经书念得荒腔走板，调子都飞到天上去了。

　　她笑着捂沈玉玘的嘴。“快打住吧，天上的菩萨都要被你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了。”两个人说说笑笑，楚惜惜转移了注意力，紧皱的眉头松了不少。

　　楚惜惜叹了口气，盯着沈玉玘看了许久。“我知道姐姐高才，但其实最羡慕的是姐姐的气度。三姐姐那样稳重的人，都急的不成样子，我住在抱厦厅，每日见她四更才睡下，我比不得她的天赋，就想比她更努力些，我要待到五更天。可宝月告诉我，你每日虽然辛苦，但都是按着正常的时辰休息，第二日早早起来。我如今才明白姐姐是我纵此一生不可企及的人，这么想，反而就不急了。”

　　沈玉玘听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离得楚惜惜远远的。

　　她多想告诉楚惜惜妄自菲薄是骄傲的体现，她那点诗词水平给她提鞋都不配。

　　“你可别吓我，我要是功力不行，我就让哥哥来替你诵经祈福，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疯话？”她边说边往外跑。

　　楚惜惜跺了跺脚。“你还拿你哥哥的名儿打趣我，你别跑！”

　　正说着，紫苑进了来，差点和躲打的沈玉玘撞上，她听了半句，笑着问“四姑娘打趣什么呢？”

　　她领着的小丫头们手里各托着个漆盘，上面的玉碗中盛着沈母赐给的石斛八珍汤，这是年节里给姑娘们驱寒暖身用的。

　　沈玉玘方才念经念得累了，又和楚惜惜逗笑了一会儿，正觉口渴，她也不和紫苑见外，谢过之后，直接捧着那碗一饮而下。

　　紫苑瞧得呆住了。“四姑娘，慢着慢着。”见她咕咚咕嘟都干尽了，笑着摇头。“真是趁热喝了，一点都没凉。我还说我要交代姑娘身边的丫头，煨一煨的。”

　　她见楚惜惜也在，笑着说。“这敢情好，我不用再跑一趟抱厦厅了，楚姑娘不如也海量干了吧。”

　　屋里众人笑作一团。

　　可就在此时，沈玉玘莫名地感到头疼，双腿打起晃来，她站立不住碰倒了一侧的花瓶，宝月察觉不对，连忙上去扶。

　　但已经来不及了，沈玉玘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在沈玉玘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里想法很多。

　　她最先想到的是这句名言。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她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作为的，她是什么时候起就忘记了沈府不是温室的事情了。

　　她还想，她要是好不了，也许就不用去元宵诗会了，要是再糟糕一些，说不定她都可以打道回府，轮回转世了。

　　她又在想这下毒的人真笨，她立马倒了，肯定就说明了汤有问题。但又马上明白过来，这汤是要再加热的，毒性会减弱不少，所以至少不会被当面戳穿,也不会让她当场这般惨烈。

　　她的视线迷糊了，只隐隐约约看着紫苑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心想她肯定懵了，那么聪明的丫环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下了套。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沈玉玘喊了一句。“碳灰！”

　　催吐吧，也许她还能被抢救一下。

　　楚惜惜方才问她难道对什么事都不害怕吗？

　　她要好好活着的，她当然怕。
　　她其实怕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