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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假期心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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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
才知道人生是美中不足的。大观园墙里墙外都是失落。多少次想戒掉日记,可是感情积压心底,渴望像稻草一样瞬间燃放光明,化为灰烬,不留一点余烬。
工作没有了,我不甘心就这样上海回到苏州去,尽管渴望见到外婆,但是我不能回去。我母亲的性情可怖,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好不容易有了份事情做,我应该珍惜。一个月以来,我足不出户,成天藏在阁楼里在电脑上敲五号的藏蓝色宋体字,故事的背景是苍凉的,日子如沙自指尖漏下,习惯了回忆,于是让往事从容地成为过去吧,终于说服自己释然放手,好相信昨天的故事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
那封信,激发了我的同情心,姑且这样说吧,我也一直这样认为。况且他爱过,这样一个生命到了尽头的人,总该得到些安慰。我还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是外婆的离去叫我天旋地转,决意离开。我不愿意去和外婆告别,生命结束了,再无意义。我不想就这样的告别,只当外婆还活着。我知道母亲会恨我如此残忍,两代人,两处性情,隔阂是不可逾越的。
当我把戒指交还给林音的时候,我无比痛苦。他是无辜的,但是他始终是我的哥哥,即使没有杨诺的出现,我一样无法顺应命运的安排。我想再见到他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我不能够见他,我怕我的同情心作祟再害人害已。
“书叠青山,灯如红豆”,林散之大概是这样静谧中写作的。只是不能平静,我无法在写小说时忘记自己,而在现实生活中也无法停止想入非非。
10月17日
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不再依靠自己,而是靠他所热爱的东西活着。离自己越远,渗透别人越深,就越幸福。可是还会有谁来叫我关心呢?我并需要别人来关心,也不需要关心别人。这也许是所谓的自由吧,这样的自由是有孤独和寂寞作为筹码的。
总编叫我写一个人经受过痛苦而蜕变为蝶的哲理故事,我无法给故事一个理想的结局。人的哲理是什么呢?人以自己为友,亦可为敌,一个人能战胜自己,也可能从此战无不胜。当然也要学习别人的长处,却不要盲目崇拜他人,那么你会比你的“尘土偶像”可以做得更好,正所谓:从别人的长处中学到创意,从别人的短处中懂得回避。
哲理是一道抽象的风景,却总给人以启迪:未知是一种黑暗;无路可走正是出路;山和川永远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你占有了什么也会被什么占有,这永恒的相对论让我更加困惑了。我开始怀疑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心已经没有门了,你还敲什么呢?也别拒绝吧,拒绝是半个生命,索取是半个死亡。可是不必害怕,死亡只是平原,生命不过是丘陵。外婆化为了平原,我也是和她相连的。我凝望着外婆的照片,抑制住眼泪,可脑子里全是回忆。
我想漂泊,如风一样去肆意追逐。
漂泊是对生命的抗争;
漂泊是对人生的高峰体验;
漂泊是对自我的重新塑造。
的确,更多的时候,我们的漂泊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出于先天的冲动,不安和渴盼。漂泊,就意味着有舍弃,有舍弃才有追求。
我愿意舍弃属于我的那一切吗?能的,它属于我,然而有我更需要的东西等着我去追求。写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心灵碰撞,常以为心灵极限上还有星光,可是始终距离我如此遥远。
我死葬在碑旁,亦愿做枯芒。(芭蕉翁墓述怀)
10月19日
我不想写下去了,日记只是一剂□□的苦药,提起自己不愿意想的,然后将它包裹起来,再慢慢消化掉。小说里的故事落下了帷幕,我花了两天才使它有个结尾:
雨过天晴,让爱随风。痛苦如一缕利箭穿过永恒,刺穿心灵,痛苦比欢乐让人记得更牢。“谁能放弃了憎恨之念,躲避开尘寰浊世?”我应该离开了。自由啊,总是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予理智。
不由想起黑白分明或不分明的世界。
不由想起昼与夜若离又若即的世界。
黑夜是白天的归宿,是黄昏,把幽思的手捂在大地的眼睛上了,毅然杳去的身影把白天缩成一个点。我在十字街口伫立着,仿佛钉在了十字架上,忏悔的人!你怎么原谅她?是谁钉断了我的思绪。不是说只有热爱人的人才可以惩戒人吗?你为何要夺走我的快乐,用呜咽的萧声从我的嘴角边偷走微笑?今,看着良莠不齐的人潮拥你远去,我只能掩面而哭。
活得不尽人意,活得再累,也不能死得很悲。我平静地面对着你走后留下的痛苦。这平静是惊涛骇浪的归宿。
渐渐的,天淡了,远了,时空让我们彼此孤立无援。于是遍地都黑暗了,缱绻了一时,当作被爱了一世。如果非得要分开,让我走得比你早。
童话已经结束,在星的怀抱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了。
10月25日
自由对我来说为什么那么渺茫呢?
罗曼.罗兰说”也许只有到了一提起自由便潸然泪下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自由的可贵。“
伊甸也问:自由是不是人类的天性?
“我们的自由意识,自由素质,自由能力都处于先天贫血状态,我们既渴望自由,又畏惧自由,逃避自由。因为在缺乏自由精神的环境里,自由赋予我们的不是尊严,不是幸福,而是牺牲,屈辱和痛苦。我们的爱和思想,只能戴着桎喾趔趄前行。我们单薄的身子还承担不了自由的巨大翅翼。”
天上人间。
今天同事小段硬是拉我去骑马,小段的马术不佳,也跌了下来,幸亏摔得并不重。她羡慕地说:弈含,你的骑术不错啊,以前经常骑吗?可不是,我和杨诺整整骑了一周的马。记得从前和回回、杨诺他们一起骑马是多么开心,回回从马上跌了下来,躺了好几天。杨诺拉我又去了跑马场。他告诉我说,记得邱华栋说过:“马身上肯定有称之为马的东西,它来到我们中间,是为了寻找骑手。”是啊,最初的马是游弋在广袤的大森林和大草原中的野马,像旋风一样忽然闪现,又在一阵急风暴雨的马蹄翻飞中消失,我对马怀着敬重,却从未驾驭过马。杨诺挑了性情最烈的马,我们给它取名叫做“火鸟”。他耐心地教我骑马技术,我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听他的话。
马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它不止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有一天,我们只能靠想象才能生活了。这样的生活好可怕呀!可是呢,我们还要不断追求,为之付出代价。
10月26日
秋雨淅沥的街口,若离若即的黄昏,人们匆匆地找寻着自己地家--那个闭眼也能摸到的地方。我不愿回到那个远不可及的家。看人群涌尽街头,我怅若所失,忍不住哭了,很想遁入一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地任凭雨水掩饰泪水,不必迁就自己。
灰紫的天空不再下雨,“夜深千帐灯”,小小的雨湿的城市里,我的心很沉闷。所有的眼泪与眼泪是没有等级的,现在,阻隔住我和他的,只有空气而已。夜无法再黑暗了,我的“水云间”亮着灯,我枕着灯光入睡,怕做梦,怕梦里外婆、风会离开连留也留不住,又想做梦,梦见天堂鸟在阳光里唱歌,歌声里,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晚上去吃夜市,我看见林音朝这边张望,幸亏有小段坐在我对面,我埋头吃面。当他走过去的时候,我看见梁晓在他身边陪着他。小段问我笑什么,我对她讲,小摊子上的面很好吃。虽然没有看见林音的脸,但是从梁晓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正醉心地编织着自己的幸福。果然如此,再好不过了。
10月28日
也许,错过了一时,就是错过了一世。
也许,飞鸟和游鱼,隔着水面无法偎依。
我也知道,即使自己是天堂鸟,我也一样不会快乐;如果我是鱼,我的周围全部是水,我也不会再知道流泪的感觉。
我梦见杨诺死了,他花一样的年华逝去了,我恶梦里惊醒。生命脆弱凄美,就像名贵的香水完美而易逝,它缓缓地挥发,给人以细微的愉悦和慰籍,可惜它无法挥发一生,我和他无法回到那段时光去了,回不去了,只有半生的缘分,这就注定和意味着这一生的失落。这样的痛苦是活着的证明。又想到了回回,她还恨着我吗?她以为我抢走了杨诺,我不知道杨诺如果知道了,会怎样想。
10月31日
很想走,与这里的人斥之南北,独自蜗居阴霾。擦肩而过的人,就像杨诺说过的那句话:天空有鸟飞过,但未留下痕迹。难道是预言吗?为什么如此灵验?消极的一面无能沉淀,高傲的一面无从漂泊,还有鱼鳔似的心情沉沉浮浮,终于悬浮在了半空中。
没有遗忘,人和历史都无法生长。可是我不能忘记,也不愿意忘记,每次强求自己去忘记倒是又想了一次。手心的菊花把小小的脸庞靠在我的拇指上睡着了,它笑出了眼泪,一定梦见了它漂亮的蝴蝶情人在到处找寻。我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它的美梦,如同惊醒了自己。
太孤独,久了,习惯了,便爱上了孤独;因为伤害于是害怕爱,久了,习惯了,便拒绝了爱。我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我越来越热烈地担心着他。
11月2日
我要不要去看望杨诺呢?我问天空,天空以变幻的浮云暗示我,我仍然不明了;我问流水,它带着我的问题去寻找答案却从此一去不返;我问高山,它呢,反而用相同的问题来质问我。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在人世,不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我的爱情汲取了世俗的水分,我的情感带着桎喾趔趄前行。
通因为爱,爱是无法忘记的,白色的玫瑰忘记了夏的辉煌,忘记了秋的凉意,不停,不停地绽放蓓蕾,直到风带走了它的芬芳,雨水释尽了它的淡妆,它还不情愿地卸下生命的负担,停止呼吸,以一种含苞待放的姿态等待着冬天的降临,它单薄如纸,洁白如雪,成了一株立体的标本。我不忍心再想象下去。
我很悲哀地望着它。一滴浑浊的眼泪落在它冰冷的心上。杨诺,你要坚强些活下去,至少,应该还有个我吧。
11月4日
空气很甜,我含着甜甜的橘子瓣,心里依旧苦涩,我又想起了他,我的爱情已经在世俗之中萌芽了,但是我看不见希望,总是感觉就像那朵玫瑰花,无法开出美丽的花儿来。缘分是雪花拼成的,像水晶一样纯洁干净透明,我却不敢相信这样的美好,雪花是经不住温暖的融化的,水晶经不起岁月终会破碎。我害怕,是因为我把希望给了爱情,也把爱情给了希望。
爱+情=爱情?不是的,它不是同情,是一种虫噬心灵的疼痛。我租住的阁楼上爬满了凌霄花,看上去真是可爱,红得像团火,千头万绪,万紫千红,可惜太纤弱,弱不禁风,楚楚可人。“卿须怜我我怜卿”,杨诺,你忘了我吗?
夜色入微,泪水阑珊,我想着他,念着他,害怕他离开,生命的美丽和恐怖令人一哭。
11月8日
我梦见自己在车站等人,车来了,人走了,我还在不安地等,等也等不来,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是感觉自己不能走,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带走。车终于开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个做着梦长大的孩子。我是孤独、失落的,我曾经渴望被爱着,但是,现实的残酷似乎剥夺了我的爱的权利,不能爱,也不能被爱,因此害怕爱,拒绝爱,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痛苦呢?难道我的心还没有死吗?不可能,我是不会有爱的,人间无爱。我已经没有爱了,也不会让自己爱的,至于说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我想只是一时间的错觉,同情怎样?爱又怎样?我是不能给他幸福了。
记得杨诺在KTV俱乐部里唱过一支歌,歌名叫做《风一样的男子》,夜幕里,我仿佛听见他哀哀地无休止地唱:我是把风溶解在血中的男子,也许我天生崇拜追逐。
易得易失,难得难失。没有半点消息,仿佛蒸发掉了一样。我真的对不起他。冬天很冷,好在可以盼望下雪不至于人心全冷。我斜倚在西风里等他的信,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他痛苦,他成了我最痛的牵挂。我是不能有爱的想法的,我只能爱自己,不是吗?我是不愿意爱的,更不能承认的,我甚至恨自己对日记说实话。
菊花的花瓣闻上去有淡淡的香,它泡的茶的味道却是苦的,难道它的心也如此苦涩吗?菊花凋谢了,它舍弃了生命而自由了,如同一片羽毛舍弃了重量却可以飞得更高了。如果我能以如此代价可以飞,我一定愿意舍弃一切,只是我还在尘世间沉迷着爱情无法离去,我已经在爱情的沼泽里陷得太深了。
爱,让我们忍受苦痛冤屈的荆棘却还愈挫愈勇;
爱,让我们得到安慰和希望并且一度坚强如钢;
爱,将带我们到甜蜜幸福的天堂共同微笑如昔;
爱,也将我们无声誓言盛开鲜花布满彼此心房。
11月11日
居然见到了林音,他还是那样冲动地拉住我的胳膊,大声叫嚷着:“你哪里去了!你哪里去了!”弄得大街上的人回头看。我们步行着,居然又走到了老地方。一路上,他默默地听我说完才淡淡地告诉我:你还是去看看杨诺吧,回回还在上海,她似乎振作起来了,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情。她知道是我故意瞒着她的,也就不恨你了。末后,他头也不抬,红着眼睛:弈含,我要结婚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出什么话安慰他,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勉强看着我:“梁晓,很天真的一个女孩子。弈含,我——”我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他失望地看看我,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还没想好。林音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睛,“到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想送送你。”他走了,公园里唱着游鸿明的《21个人》,一句“新人换旧人”,让我失神好半天。
11月23日
父亲来上海了,他要带我回苏州,我告诉他我在这里可以写点东西养活自己。父亲是个理智的人,他安慰了我,又把外婆的事情详细说了一回,之后讲起他们对我的愧疚,决心补偿给我。听他这样伤心地讲着,我总觉得很戏剧化。他忘了我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讲,我是他的女儿吗?所谓的补偿就是要我回到苏州,接受他们的安排吗?他们是在利用我,处处拿我的那份可怜的孝心和自卑的恒心当作把柄来威胁我,使我处处小心步步防范,他完全不理解我,更不能了解我,我喜欢这样的现状,不为人知也许就是一种最安全的防御,最可靠的自我保护的盔甲,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一只可悲的刺猬。父亲说累了,我递过去一杯水,他说,不用了,收拾一下,明天的车。我坐着动也不动,告诉他我没有回去的打算。他登时恼怒起来,拿起杯子就砸下来,水和血流进了我的眼睛、嘴里、脖子,滴到白色的衬衫上,阴戚戚的。我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母亲一直感情不和的原因了,至少他们性格相似,大概开始的时候,就是这点吸引了对方吧。他有点害吓地看着我,面色苍白慌张,我淡淡一笑,抹了一下脸,“我要写东西去了。”我听见他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叫嚣着:我真后悔叫你外婆养着你,不是我心软,你早死了,良心叫狗吃了!你去死吧!我不再回头,觉得自己确实像一只兽,一只张牙舞爪咆哮着想喝血的兽。
12月2日
我不想让林音看到我额上的疤,对不起了林音,我不是不想成全你和我,可是,我感觉我和你不会成为“我们”的,我是沉重的。
痛则通。
记得从前有一次,父亲母亲来上海的时候,和外婆说我与生俱来的那种张扬的个性迟早会毁了自己,我是相信的,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我却又有些迟疑。
坐在车上,我昏昏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来了,摘下一朵百合花轻轻揉碎抛在地上就走了;我希望我是那朵百合,却连那片被揉碎又抛开的花瓣也不是。
他笑了,把手伸向一朵多刺的玫瑰,可是他的手被刺破了,他哭了;我希望我能化作一片洁白的云包扎住他流血的伤口,可是我连那根让他哭泣的花刺也做不成。
他看着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闭眼就是一片黑暗,我想成为他最喜欢的那种无可替代的颜色,我却只能让他感觉到闭眼时的黑暗。
难道我留得住他吗?
他轻轻掬起池水秋波,以手为圆心,点出一圈圈思绪的涟漪,我希望我是水中那只痴情的鱼儿,可以偷偷地亲吻一下他的手指,可是呢,我连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荡漾渐飘渐远的那枚枯叶也不是... ...
他是触动一切的风,我只是那片沉重的阴影,风吹不走影子。
他被雨宠着,怜着,雨水从来给我的只是节奏不和谐的泪水。
害怕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怕带给他无尽的烦恼和悲伤,怕他不自由,怕连累了他... ...我做不成他一生的伴侣,也做不成他的朋友,因为我们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没有了回回的恨,我和他最终连敌人也不是。
但我宁可不是这一切,因为我叫麻木,他叫诱惑。
梦醒了,只是一个梦。
等到见到他的那么一天,他会为身边没有我而不再失意,我也会忘记从前的一切,天真得可耻的从前,直到他痊愈或者离去的那一天。
《圣传》上说:所有离开的人,都能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