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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退化成风 ...

  •   林音歇斯底里地叫着:“你疯了!我叫我怎样收拾局面?我订好了酒店,已经通知了亲友,我——你怎么了?”林音声音颤抖,眼睛潮湿了,继而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黑猫走到了他的面前,“喵呜喵呜”地叫唤着,林音不耐烦地踢了它一脚,黑猫尖叫着逃走了。弈含背对着他。林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使自己温柔一些,“告诉我弈含,我哪儿叫你不满意?为什么这样对我?”
      弈含双眼是泪,“林音,我知道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林音几乎暴躁得像头狮子,“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和他刚开始,而我们快五年了,时间是最有力的证据,你和我是有爱的,弈含,你冷静些,你对他只是同情,不是爱!”
      “同情?”是同情?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听了他的遭遇,她对他不愉快的看法全部被同情代替了。难道他吻了她的手心,告诉她“我不要你同情”仅仅是她在同情他吗?莫非是自己太冲动,而杨诺只是解释?是这样的?!
      “我不妨告诉你,他走前找过我,叫我好好对你,即使你找他,他也不会见你。他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他太冲动,他根本就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是属于我的!”林音绝口未提他们争吵甚至大动干戈的事情。弈含猛地一惊,原来林音什么都知道的,她突然想起了临别前杨诺说过“你本来属于林音”,“反正这里没有我挂念的人”,再想想自己,原来都是自己太感情用事,杨诺甚至已经叫林音看住她,是他太冲动?还是自己的同情心在作祟?她迷惘了。
      林音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弈含,别离开我,我不要你走。”弈含慢慢地伸出手来,掰开了他的手,掩面哭泣。
      “含,我们结婚好吗?”
      “林音,杨诺叫看我明白了自己。”
      “我会给你幸福。”
      “我要想一想。”
      林音闭上了眼,“我通知亲友们,我们延迟婚礼,好吗?”
      林音要送她,弈含拒绝了。她一个人走回去,千头万绪,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觉得自己天真得可耻。

      回回听弈含说延迟婚礼,很是不解,但是弈含不愿意说。可能因为外婆家距离林音的住处太近,弈含暂时搬到了周姐姐家去住。梁雨夫妇住的是两层的旧阁楼,平时,他们住楼下,回回住在楼上,弈含到他们家的时候,刚好,梁雨的妹妹梁晓大学毕业暂时到哥哥嫂嫂这里来住。于是,三个女孩子住在了楼上。这样一来,林音好几次去找弈含,外婆都说搬出去了,林音垂头丧气地想,她大概是不想再看到我,都是杨诺惹的祸,真怪当时心软听他有病,不然该多揍他两拳。
      林音的手指上还套着订婚戒指,不知道她的手指上是否还戴着另外一门戒指,看到时候弈含也许会想起自己的好处来,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并且长大以后两家大人急于促成这段姻缘,弄得两个人因为不好意思反而疏远了些,但是她心底应该明白他的心意。林音抱着些希望来到回回那里,请她帮助他。回回一向刻薄刁钻,这次却没有说什么。回回告诉他是弈含不想见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林音不愿意提及杨诺,便告诉她自己正是要找弈含问个明白。回回很是不解,见两个人都不愿意说,只得答应他试试看。林音很是感激回回,两个人聊了一会,彼此说话都很小心。
      回回见到了弈含,就问起她和林音的事情来,弈含也生怕将杨诺的事抖落出来,便缄口不谈。梁晓很是天真地叫嚷着:“我见过林哥哥,弈含姐姐和他很般配。”回回瞪了她一眼,梁晓吐着舌头跑了出去。回回看着弈含,以为当着梁晓的面不好说什么。果然,弈含告诉她自己和林音并不合适,这样的解释叫回回很不满意,她怪弈含不当她是朋友。弈含难以搪塞只得告诉她,自己心里装着的不是他。回回问和别人什么时候开始的,都要结婚了才坦白,既然选择了林音就不能对他不公平。弈含郁郁地说:“这个我知道,我对不起林音。我只是怀疑我和他的感情不能到最后。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走错了一步,对谁都不公平。”回回说起林音的好处来,只见弈含背对着她,很是悲戚的样子,也就不忍再说下去。
      弈含也觉得这样躲着不见他不是办法,可是自己实在举棋不定,见了也徒然。不想林音在学校门口等她好久了,同事们都认得林音,和他很客气,有几个女同事正和他开玩笑。看见了弈含,林音很窘,他陪着笑脸和她问候。弈含笑着和他打招呼,两个人不便谈话,林音约她下班后到老地方见面。

      弈含先开了口,告诉他自己想得很明白,她对杨诺也许只是同情。林音听了这话十分兴奋,不由得微笑了,可是弈含并没有给他希望,她说这些年来,她在夹缝里寻求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而他也只是习惯顺从着家人的意愿,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他应该好好反省他们之间的感情。林音等不及她说完,就激动地告诉她,他没有想过顺从别人,只是顺从自己的意愿。弈含真诚地希望两个人做回自己,不要在别人安排好的生活中欺骗自己。林音冷笑着,抛下一句话:“你心里有了姓杨的,不要编造什么理由来折磨我,我是了解你的。”弈含很是伤心,说即使杨诺不离开,她依旧不会和他在一起。林音仍然不死心,嚷着“他有病,并且他是你好朋友的男友,你当然有理由不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呢?为什么拒绝我呢?你不是爱我的吗?”弈含静静地看着他,叫他自己想清楚,林音当然想得清楚,他以为很了解弈含,但是他也迷惘了,此时的她无法叫他读懂。他看着她的表情,突然间变得遥远陌生,绝望地摔门而去。
      两个人闹翻的事情外婆看得很清楚,弈含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乖巧文弱,可是老人明白,这个孩子的心底涌动着更丰富的情感,唯一的女儿嫁到苏州,和水彤结了婚,当时老人执意不认可这桩婚事,可是女儿还是选择了离开。老人伤透了心。风平浪静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水同现了本性,暴躁凶悍起来。任性的清兰要强倔强,加上水老爹的挑拨,两个人闹得天翻地覆,刚满两岁的弈含过继给了大伯,老人孤苦无伴,可怜外孙女,便接到了上海,不久,儿子病逝了,老人生活更加艰辛,可还是坚持将弈含留在身边。弈含对自己的身世十分清楚,祖孙俩相依为命。好在有林家的支持,所以林家也就顺理成章地将弈含看做是他们家的人,水家也十分喜爱灵活敦厚的林音。
      外婆将林音叫到面前,耐心开导他,林音心软了,可是他无奈地流了泪,说弈含并不喜欢他。外婆抚摸着林音的脊背,告诉他弈含这些年一直当他是哥哥,不管她心里装的是不是他,要她嫁他实在叫她心里不踏实的。林音听懂了外婆的话,就应了下来。问起外婆的身体,外婆摇摇头,“我一直有病,捱不久的,弈含还是要回苏州去,那时候,不管她和你关系如何,你可要关照她。”林音心里凄楚,勉强安慰了一会就离开了。
      弈含把衷肠的话吐露出来,稍稍轻松些,可是她仍然不能放心,白天林音的影子在面前晃,晚上胡思乱想,总是做恶梦。好在林音一直没有找过她,她以为他是死了心的。而杨诺的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最近外婆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她太劳累了,丈夫死得早,女儿远嫁,儿子中年病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肚子的苦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弈含的记忆里,有的只是外婆的平和谦卑,慈爱微笑,弈含很懂事,乖巧伶俐,给外婆带来许多欢乐。如今外婆只能静静躺着,她患上了严重的脑血栓,加上风湿病、心脏病等疾病的困扰,犹如风中残烛,弈含有时间就陪伴着外婆。林音也常常来探望,两个人说话很少,彼此心情沉重。
      不久,水彤清兰夫妇和弈含的弟弟来到了上海接老人去苏州。弈含要跟着过去,外婆拉着弈含的手,温和地说:“不要请假了,孩子们需要你,他们快毕业了,等放了假来吧。”弈含流着泪,外婆安慰着她,弄得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父母都在身边,弈含不敢不放心,可她还是坚持将外婆送上了车。外婆朝着她招手,车远了。弈含的泪刷刷地又下来了,这时才感到林音的手落在自己的肩上,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林音闷闷的说:“你放心吧,叔叔他们会照顾好外婆的,需要我说一声,你自己多保重才是真的。”说着,将一块糖放在她手心,她不好意思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林音笑着,“怎么不是?在哥哥眼里,妹妹永远是小孩子一样的。”弈含心里很是孤独酸涩,却不想外婆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

      月末,母亲打来电话,说要过来一趟带外婆的行李,等到放了暑假,弈含就回苏州,这样有个照应,一家人总算团圆了,弈含胡乱地应了一声,之后母亲关切地问起她和林音的事情来,弈含说是散了,他们不打算结婚了。清兰很意外,声音大了些:“怎么回事?不好好的说要结婚了吗?”唠唠叨叨数落半天,最后才问起什么原因,弈含只得说他们是兄妹关系更好,清兰问她是不是林音变了心,弈含说没有。说完就后悔了,这样说母亲定会明白林音对她是有感情,是自己不愿意和他结婚。既然说了,也不好解释下去。
      对于母亲,她从外婆提起的很少的片断中推断着,这是个固执要强的女人。她连自己的女儿都忍心送给别人,这么些年来很少过问她的事情,这是个多么无情的母亲。
      果然没过多久,母亲来了,弈含审视着她,好像她们从未认识过:中等身材,上身穿着橙红的中式衬衫,黑色的长裤,大方得体,微微发福的圆脸上眼睛很有神采,皮肤算不上太白,牙齿也并不整齐。可是她仍然是个很有韵致的妇人。弈含在母亲的脸上没有找到自己的痕迹,大概女儿长得像父亲多一些,别人都这么说。清兰很随意地问了几句,又说起了林音,弈含一边抚摸着黑猫,一边重复了自己的意思,清兰很不高兴女儿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来拥抱她,现在又用这样的口吻来回答自己,她很是不满。弈含见气氛有些僵硬,就告诉母亲下班后她们去逛一逛街,清兰不再说什么了。
      弈含刚刚走,林音得知弈含的母亲来到上海,请了半天假过来了。林音拥抱着阿姨,称赞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他们没有隔阂,谈得很愉快。之后,林音问起外婆,清兰告诉他外婆的病情稍有好转,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的,脑子有些迟钝,饭量见少了。感叹了一会,问起他和弈含来,林音瞒不过去,就说他们还是兄妹关系更融洽些。清兰追问得紧,林音委婉得请她不要责怪弈含,本来是打算结婚的,可是弈含心里有了别人,弄清了对林音只是兄妹之情,自己想着也是这么回事,所以商量着解除了婚约。清兰眼见着多年的期盼成了泡沫,万分失望,眼泪滴了下来:“林音,你真的把弈含当做妹妹看待?”林音点点头,眼睛红了。清兰还是不相信,虽然见面不多,但是林音经常和水家有电话往来,清兰沉思了一会,问道:“弈含心底装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林音陪笑着说她没有见过,猛地想起来杨诺亲口告诉自己说他有肝炎,出了一头汗,仔细思忖着,万万不能瞒下去的,就算弈含不能嫁给自己,绝不能害了她一生,于是,下了决心,原原本本告诉了清兰,清兰大吃一惊,又气又恨:“这个孩子真是糊涂透顶,为了这样一个人和相处多年的这样绝情。”她果断地说,“林音,好孩子,我不能叫你受这样的委屈。你放心,我会叫弈含回心转意的,她是一时糊涂,不过,这孩子乖巧听话,她会想明白的。”林音本来还担心弈含得知是他说出去的,再说杨诺已经走了,如果能够说服弈含是再好不过的了,他面上露出喜色,“阿姨,你不要太勉强弈含了,但是只要弈含愿意,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弈含回了家,和母亲逛街。清兰正色说道:“你真是糊涂,放着林音这样好的孩子不要,偏偏找了别人。”弈含见母亲口气坚定,必然是知道实情了,不用说是林音找过母亲了。弈含不想再多解释,没有做声。
      清兰见弈含低头不语,心里暗暗高兴,“弈含,林音是我和你爸爸眼前长大的,这孩子模样好,心地敦厚,家里殷实,是再好不过的,这些年来,他对你怎么样,你的良心说得过去吗?”听着是道理,弈含知道母亲不会轻易放弃,就辩解道:“林音是很好,以前都是孩子,不懂得什么的,哥哥一样的看待,结婚实在不行。”清兰耐心地说:“你们一块长大的,感情上自然有个弯要转过来,你不要太固执了,结婚后就好了。”弈含叹口气,看来母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母女久别重逢,她却要谈这些不愉快的话,弈含决心把话讲清楚为好:
      “妈妈,不是你所了解的那样。林音也把我当妹妹看,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
      “不行,我们和林伯伯他们还没发话,你们孩子怎能作这样大的决定?”清兰强词夺理,一副封建家长的口气。
      “妈,我们不是孩子了。再说外婆也知道这件事。”
      “不要拿你外婆说事,她老人家脑子不清醒,都惯坏了你。”清兰继续说着,“弈含,你不要解释了,妈知道你心里有了别的人。”
      “没有的事。”
      “你外婆不清楚,你打量着也哄我,我没有见过姓杨的,就凭着他有肝炎这一点,无论他多好,你都不能和他再一起,我没能看着你长大,可是你是妈的心头肉,我不能害了你,把你往火堆里送。”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惹得几个路过的人回头看。
      弈含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林音会知道杨诺的全部,更没想到回这样不讲情意,告诉母亲。原来他一直瞒着她。弈含冷冷地说:“林音告诉你这些,无非叫我回心转意。我是什么人?杨诺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并且已经离开上海了,你不要认为我心里装的是他。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
      清兰听说杨诺离开了,略放了些心,见弈含灰心生气的样子,转来劝他:“我和林音商量好了,你辞掉工作回苏州去,你爸和林伯伯会帮你在那边谋事做的,林音这边毕竟是叔叔,他也是要回他爸爸公司里去的,你看,不都是为了你,他才跟你在上海这么多年吗?我们一家人该团圆了。”
      弈含本来心里是有个结的,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可是你们要送人了的,你还跟我说这话。”清兰怒气冲冲地嚷着:“你还记恨我,不是我要把你过继给你大伯的,你现在居然记恨你的母亲。你有良心没有!到底不是眼前长大的,性情这样坏!都是你外婆把你给惯坏了!”她的心里到底是有愧的,因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弈含忿忿地表示:“我不会嫁给林音的,工作我也不会辞掉。等外婆好了我会照顾她,不用你来管。”话音未落,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弈含吃惊地瞪着清兰,咬咬牙,跑了。清兰呆呆地站着,手掌已经麻了。她气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婚姻不美满,日夜思念的女儿记恨自己,想着弈含那愤恨陌生的眼,清兰的心凉了。但是作为母亲,无论如何不会叫自己的孩子走错路,即使弈含再恨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要她姻缘美满,自己做了母亲,那时候自然会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清兰擦了擦眼睛,拿定了主意往回走。

      弈含回到家,看着屋子里狼藉荒凉,想起外婆在家的日子,眼泪簌簌地落下。今年的梅雨季节来得早了些,总是得不到阳光,心似乎已经发霉了。有必要要忘记一些事情。记得一个叫做邱华栋的人说过:没有遗忘,人和历史都不可能生长。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以前和林音常常见面的公园的小池塘边。
      “梅子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这算不上真正的池塘,堤岸上被被水泥嵌了沿,又有栏杆镶了边,大概也失去了池塘的含义,因此也就没有蛙鸣了。阴湿的角落里垃圾养着几处疯长起来的野草。只有一个“约字”,倒叫她想起了小小的童年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旧友。
      那个时候的每天黄昏,和林音一起放学回家了,趴在花园边上,或是大石块上写完作业,开始了游戏:将外婆养的大公鸡拔了脖子上的毛,把它往天上吹;过家家。把“饭菜”喂到皮娃娃的嘴里......游戏还没有结束,肚子早就饿了,于是和林音约好明天一起上学,拉拉勾后就各自回家了--每天必然是这样的。
      再长大了些,各自淡忘了那个约--那天黄昏依旧拉过勾,第二天,就没有再和阿珊一起上学了。偶尔等到休假回到家才会见面,这时,林音远远站着,怯怯的,小心的喊一声弈含,然后就拉着妈妈的手走开了。再回头看时,林音还是那么远远地看着这边。直到今天,一句“人约黄昏后”才猛然记起那个旧约,只有黄昏没有玩伴的旧约,它远远地躲在小小的村落里,藏在小小的童年里,小小的伙伴拉着勾约好明天一起去上学......林音还是那么远远地站着,怯怯的,小心的喊着弈含。
      以后呢?离家更远了,临走前,林音大声哭嚷起来。家?家在哪儿呀?外婆去了苏州,还会有家吗?蝴蝶花易主,偷樱桃的雀儿难觅踪影,高枝上蹦跳的花尾巴喜鹊不知过了几个冬季,又是怎样地在泥土里洗澡......
      再以后呢?在上海见到了林音,林音长大了,还是俏皮中透着腼腆,还是那张微笑的无忧无虑的脸,怯怯地同他打了招呼,却再也无话可说了。相去已经越来越远,童年里美好的记忆也将越来越模糊。
      不知林音是否还记得:梅雨之后天气初晴,鸣蝉饮枝的村落里,在没有想到会留下痕迹成为记忆的童年里,小小的伙伴在黄昏里约定,明天一起去上学。那个时候她是怀念着的。今,一切只是依稀幻影,除此而已。不知道林音喜欢着的是童年里的她,还是现在陌生的自己
      ?弈含怔怔地看着池塘,一直坐到天黑。

      第二天,是周六。弈含照例先去回回家里,然后打算去看看外婆。回回正要出门,见了弈含,一把拉住了她,问她几时要走。弈含很奇怪笑问自己要去哪里,回回诧异地看她:“你不知道么?你妈替你辞职了,我还以为是你自己要走。我也奇怪,可阿姨分明说你这周就走的。”弈含心里一沉,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恨,她转身就要走,回回连忙跟了上去。
      弈含找到母亲,责问她是怎么回事,清兰头也不抬,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怎么了?这么大声?”弈含和她吵了起来,本来她的心里就一直恨她,但毕竟是她的母亲,这些年她也一直从容地和她相处,可是,她居然私下辞掉了她的工作。虽然是私立学校,但是弈含花费了不少心血才进去,清兰摔打着东西,发泄着自己的怨恨和委屈。回回很尴尬地劝着,猛然听得清兰一声“你休想和那个杨诺在一起,我不能叫你被传染上肝炎”,她犹如坠入黑暗的地下,直直地盯着弈含,弈含慌张地朝清兰叫道:“你不要再胡说了,我告诉你多少遍了,我和杨诺没有一点儿关系。”弈含继而拉住了回回,“你不要误会,没有这么回事。”回回甩开了她的手,颤抖着说:“弈含,是真的?”弈含勉强笑着,“回回,相信我。”清兰冷笑着:“林音亲口告诉我的,还会假吗?”回回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她伸出手去抓住弈含的头发,“你骗了我,原来是你。”弈含的头发被抓掉了几绺,她顾不上这些,忍着痛叫她听她说,回回指着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你真卑鄙。”说完闪了出去。弈含灰心地站着,清兰尖锐地叫骂声她一句也没有听见。

      已经快半个月了,弈含不见踪影,清兰急得坐不住了,只得找林音帮忙。林音听说了事情,说不出的后悔,不该告诉清兰,更没想到她居然将弈含的工作辞了,连回回也打了她。林音找了她平时去的地方都不见踪影。大半天过去了,他只得回到清兰那里。清兰看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过来劝他。林音红着眼,并不做声。清兰见他这样,午饭一定没吃,自己一直忙没有煮饭,就出门去买饭了。林音坐着没趣,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粗笨的家具等着处理。一抬头看见了弈含二十岁的生日照片还挂在厅里,他走上前去,重新审视着她: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稍稍扬起的尖下巴,淡淡的眉毛,一双眼睛里如水清澈,嘴角挂着笑。这样一个小巧纤细的女孩子却清秀灵气,她并不是那童年时候天真文弱,成天跟着自己叫“哥哥”的小女孩了,隐约藏着些倔强。林音想也许对她太熟悉了,所以忽略了其他的什么,这样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她的。在房间里转了转,清兰还没回来。走进了外婆的卧室,行李已经收拾好了,看来弈含是不能留在上海了,自己就算跟着回苏州,她也未必跟他在一起。也许呢,时间会改变一切,他微笑了,对于弈含,他朝思暮想,现在她受到伤害,最需要的是他。他不可能因为她的拒绝而轻易放开她。林音的心似乎活了起来,人也精神了些,随意翻开了一本《半生缘》。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捡起一看,是从石家庄寄来的,收件人:水弈含。开始还以为是大学同学的信,那时候,班级里有两三个是从石家庄来的。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署名是杨诺。林音匆匆忙忙地读了下去。

      弈含:
      一切可好?我回家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本来打算不再联系你,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放心不下,只好又写了这封信给你,不要怪我太唐突我就满足了。
      为了太多的理由,我不得不离开上海,这里是一片不自由的土地。我不属于这里。来自家庭的痛苦根源在于我,乔姨很照顾我,我呢,为了我父亲的声誉和他现在的家庭,我也应该知恩图报,再说我的病维持不了多少时光,我也不愿意拖累他们。我离开和任何人无关,当然包括你。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我没有给回回写信,直到我离开也没有和她联系过,我知道她应该明白了,无论她怎样恨我都没有任何意义,对于她,是件好事情。毕竟我在上海的五年里,最对不起的人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上海之后,心里没有了一点怨恨,可能是人近末途,垂死之人,其言也善。我只是想告诉你,林音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尽管你对他的亲情比感情多得多,但是他对于你也许不是这样的。与其找个你不能依靠的人,不如对你能依靠的人多些爱。这样对于你、我、林音,都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也衷心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总有个地方容许我栖身,以前我常常叹息:魂有所依,何枝可栖!我在上海所犯的错,既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我不想在提起过去在上海的事情,太荒唐幼稚了,我应该承担这一切。弈含,你知道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健康的人,但是那时候,家庭的阴影叫我心理负担太重;到后来我从你的身上找到快乐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给你一个未来了。我现在写信的时候,手不停颤抖,抓不住笔,不知道是不是我身体和心灵哪个在受苦,只要不提起以前我可以过下去,可笑的是我自己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来那些爱和恨交替的日子。我这样写信给你,好像说于自己听,“你的罪,无论有多少,都将获得宽恕,因为你爱得多。”这是《圣经》上的一句话,你一定笑我怎么会看这个。我母亲因为我的病去信教,她实在无能为力了,这样精神上有个依托未尝是件坏事,至少我不在人世之后她能活下去。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有在活着的日子里尽量劝慰她而已,死去的人总是要把痛苦留给活着的人。以前我是个软弱的人,残酷的命运早已把软弱抽茧成丝,我被这些无尽的思绪缠绕着,好在母亲总是陪着我,越是这样的情景越是叫我体会到亲情的可贵。你的家应该是幸福的吧,你应该体会得到。我一想到你幸福地走向结婚礼堂,走向美好的人生,我就情不自禁地傻笑着,这祝福是由衷的,希望你接受它。
      自由、幸福的代价原来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我终于自由了,也得到了幸福的亲情。你或许我知道,当年我去上海,可是和我母亲吵了一架,气势汹汹地要找我父亲报仇的。是不是很可笑?今天早晨,我母亲给我一大篮子毛豆叫我剥,大概看我这几天心绪不宁的,给我找了这么个差事吧。真是难为她了。好了就说到这里吧,我已经费了好长时间写这封信了,回头母亲见我一粒都也没有剥,又该胡思乱想了。我去剥豆了,再见了,弈含。
      你的朋友:杨诺
      2003年8月12日

      从邮戳上看,已经是半个月多前信了,想必是清兰从学校带回来的。正是她看了这封信,才忍不住气要辞掉弈含的工作的。林音禁不住的细细又读了一遍。杨诺无非是帮助弈含在感情上作个决断,他竟然未卜先知似的叫她不用犹豫选择林音。然而,信中压抑着的感情任何人都能体会得到的,杨诺实在不是很高明,掩饰得不够深,是他故意的?或者他对于弈含太认真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林音觉得,弈含看了这封信不但不会回心转意,反而更加坚定地要离开自己。就算杨诺生命垂危,就算弈含是个理智的人,可是弈含无法回头。沉思了一会,转念一想,杨诺一死,弈含的心应该死了,无论如何,他还是有机会。只要她不马上拒绝,他可以等。这样一想,林音马上愧疚起来,杨诺是自己的情敌,却没有和自己争,他在自己面前是自卑且没有资本的,甚至连挨了打也没有还手。林音禁不住可怜起杨诺来了。犹豫着要不要把信给弈含看,听见门外有动静,应该是清兰回来了,林音马上将信塞进了口袋里。
      林音到了公司,没想到的是弈含居然在门口等他。林音连忙走上去:“你到哪里去了?”刚想说她母亲很担心她,怕叫她心情不愉快,就换了口吻:“叫人担心得要命,也不和我说,怎么不当我是哥哥?”弈含看上去很憔悴,脸儿黄黄的,眼睛微红,弈含听他这么说,眼泪不觉涌了出来。林音抱着她的肩膀:“好妹妹,都是哥不好,是我叫你受委屈了,打也成,可不要再叫我找不着了。”弈含看上去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林音将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同事们有要开玩笑的,见弈含神色不对,就罢了。林音本想将信交给弈含,见她伤心着还没回转过来,就安慰了几回,叫堂姐接弈含到她那里住,回头打了电话给清兰,清兰听说弈含自己回来了,嗤笑着:“她倒自己回来的,也就那点子骨气了,我看她还怎么再闹。”林音陪笑着,劝慰着她,叫她不要太伤心太冲动,好在弈含回来的,他们的婚事迟些日子再说。清兰得意地说:“她总算是开窍了,那也好,只是你不要太惯着她了。”
      隔了几天,林音将信给了弈含,弈含默默看了一回,没有说什么。林音一直没敢离开,却见弈含的情绪好了起来,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就这样维持到了中秋来临前。清兰回了苏州,林音想,过几天,到苏州看望外婆,弈含或许会好转起来,毕竟她默认了。可是当他再次去看弈含的时候,她,连同她的行李不见了,桌子上留着一张便条,连同那枚订婚戒指,林音眼泪涌了出来,模糊中,依稀见那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请原谅我,是我一直欺骗自己,也欺骗了你。他料得弈含回了苏州,于是,稍稍定下神来打电话到苏州去,却听得清兰用嘶哑的声音回了一句:“我妈昨晚突然过世了,叫弈含回来吧。”林音愣在那里,大为吃惊,上次外婆的病情刚刚有好转,怎么突然就走了,这么说,弈含看来还不知道,她又会去哪里呢,去找杨诺?还是?
      林音匆忙赶回公司去打理业务准备回苏州去,忽见回回的身影依稀晃了一下,他望去,果然是回回,好久没见她,瘦了一圈,那张瓜子脸更加可怜。林音正想着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回回已经往这边来了,身边还有个梁晓。林音笑着:“你们逛街呢。”回回莞尔一笑并不说话,可能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的男友被好友抢走了,再看见她所谓的男朋友,应该是很尴尬的。林音约她们去喝茶,回回说还要去学校拿东西,梁晓并不以为然:“还早呢,今天周末,难得见你好心情,就玩玩去,看林哥哥也是诚心请我们的。”林音见她伶牙俐齿,微微笑说:“正是这么回事,你要是心情好,喝茶是最消遣的了。”梁晓执意要看看林音是不是真的小气,回回不好再拒绝,三个人边聊边走。
      这天晚上,本来说是喝茶,结果林音醉得一塌糊涂,两个女孩子将他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回回从林音口中得知弈含再次消失的消息,她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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