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秋晴》安格木

3、微醺的山茶

　　PART.3

　　和流架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是我会终生铭记的幸福时光。

　　彼时已是深秋，我的脚伤在流架的照料下好得很快，不消多时便可以自己走路了。

　　一天放学后流架突发奇想：“枣，我知道有个老爷爷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多山茶花，我们溜进去看吧！”

　　若不是亲耳听到，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乖巧的流架说出来的话，我略带挑衅地问他：“怎么溜，翻墙么？”一边打量着瘦弱的他，凭他这身材和身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果然又脸红了，两只手背在身后使劲搓着，可能意识到自己说了出格的话，他唯唯诺诺的小声问我：“枣……对不起……你脚伤刚好，我不该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的……对不起……”

　　什么嘛，他又擅自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正是这样的流架才更可爱。

　　几只灰色的鸽子飞过我的窗前，空剩寂寞的阴蓝色苍穹向我展开忧郁的笑颜，最近我总是忐忑不安，好像现在的生活即将远去。

　　如果将来真的会产生一些未知的伤害，真的要告别平静的日子，那么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我走到流架身边拉起他的手，“呐，流架，我们去看山茶花吧。”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是认真的，然后难以抑制地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枣，枣！我们快快出发吧，向山茶花迈进！”

　　于是我们找到那个老爷爷的家，后院的围墙筑得好高，这个老爷爷脾气可差了，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的院子，因为那些山茶花是他的宝贝。我们绕着整栋房子侦查了一番，确定他不在家里，才回到后院那边。

　　后院的墙面上爬满了蔓茎纵横的爬山虎，微微泛黄的翠叶遍盖如屏，风一吹便柔软的泛起千层波浪，墙角的青苔由于照射不到阳光而长势强盛，霸道地占据了整堵墙的根部，向视线的两端延伸，似漫无边际，又恰断在墙的转折处。

　　我左顾右盼，发现不远处的一张破旧藤椅，荒废已久，但勉强可以支撑住我们这两个小孩的体重吧。

　　与流架一起把藤椅搬到墙边，我先踩上去试试牢固程度，还行，然后踮起脚尖努力向上攀，双手刚好碰得到墙顶，我抓紧边沿，右脚寻找洞隙，踩进去，使力，左脚抬起，爬向更高的地方。用力时脚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但我咬牙忍了，不能再让流架担心。

　　好不容易，我终于爬上墙头，接着流架爬，他有些畏高，手脚颤抖，我大声鼓励他，又探下身子去拉住他的手。

　　两只稚嫩的小手紧握在一起时，好像夕阳的余晖都从我们的手心里迸发出昏黄灿烂的光，透过指缝流淌到外面，映红我们的脸颊。

　　一番折腾，我们都爬上了墙头，艰巨的任务这才开始，这么高，下面又没有垫脚石，怎么下去呢？

　　我看看流架，他身子一向柔弱，不能让他冒险，想了想，我把心一横，对他说：“我先跳，然后在下面接住你。”

　　流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不给他阻拦自己的机会，抢先纵身一跳，敏捷如猫地落在院子里。

　　“枣你好厉害哦！！”流架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里充满对我的崇拜。

　　“这没什么，你快跳啦。”我对准他的方位张开手臂，像小雏鹰张开翅膀，准备迎接自己的伙伴。

　　他闭上眼睛，也跳离了墙头，如坠落的小鸟一样不偏不倚扑到我怀里，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冲击太大，我脚伤未好透，一时没站稳向后倒下去……

　　意料之外的发展，却吻合了我的心境。

　　那柔软的触碰，清雅的淡香，都令我忍不住想要探索下去，流架的脸由于距离过近而看不清楚，但此刻我觉得他是真实的，我也是真实的。

　　后来我们终于看到了满院的山茶花，有花皱边色纯白的晨曦，有深红的大松子，粉红的醉杨妃，桃红色的星桃牡丹，还有好多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山茶花，或纯白或艳红或粉嫩，绚烂地开满整个幽深的庭院，美到惊心动魄。

　　然而这些美丽都在流架微醺的脸颊下黯然失色，我深深的陶醉也并非因为盛开的山茶花。

　　哪怕是意外也好，这是我和流架之间细细的羁绊，永远值得我回味的瞬间。

　　那天的黄昏，真的好美好美，曾经沧海难为水，在那之后的任何一处暮色，都难以逾越它所带给我的怅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