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蛹》黎之彤

3、陌生人

　　是梦中。

　　林文岳清醒地认识到这个现实，却控制不了身体向前快速行走。穿过走廊，越过客厅，走出那扇开着的侧门。有人站在一树梨花造就的细雪之下，朝他招手。此时才低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回到八岁时的身体里，需要仰头才能望得见那人。花影遮住了他的脸，但不知为何，他知道那人在对他笑。

　　牵起他的手，二人回到偏厅，那人坐下，揭起琴盖试了几个音。白色琴身衬得他尤为清瘦，轻轻卷起袖口，一支圆舞曲流泻而出，微风轻拂，教人迷醉。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始终只得模糊一片。琴声渐远中，他感觉自己仿佛没有着力点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四周的洁白静谧消失了，身后是看不见的黑暗。

　　蓦地睁开眼，林文岳看见的是头顶的暗花床罩。大脑仍旧昏沉，思绪一片混乱。自己当时不是在个堆放杂物的地下室吗？又怎么回到了自己房间？

　　是梦，还是真实？

　　身上仍是昨夜的背心短裤，仿佛累了随意倒在床上便睡的姿态。

　　昨日午后的怪梦，林文岳本没有放在心上。常年睡眠不好，加上睡姿不正，被魇住是时常的事。但昨晚的离奇记忆和不久前的梦境，却让他不由得有一种预感，他见到，或者说感觉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

　　坐起身来，林文岳望向窗外，仍是阴沉沉一片。下床看了眼桌上的表，居然已过了中午十二点。

　　跻着拖鞋，他换了身衣服。方才不觉，下了楼胃里一阵虚空袭来，饿得令人慌神。

　　“阿芬！李伯！”林文岳一面唤着人，一面走向厨房的大概位置。想着或许是怕吵了他睡觉，便无人上来叫他。早饭耽搁了，到了大中午，竟不见一点烟火气。难道是有事出了门？

　　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推开厨房的门，一旁的桌上有着现成的牛扒，看样子已经冷了。表姨婆久居海外，吃不惯中餐也是情理之中。点开炉子随意热了热，囫囵着解决了不知该叫早餐还是午餐的牛扒配烤吐司。巡视一周，厨房里竟连冰箱都没有。阿芬和李伯大概是出门采购了吧。

　　林文岳叹口气，看来还得回市区一趟，虽说这两日天气凉爽不少，但喝冰冻啤酒的习惯还是没法戒掉。

　　经过客厅时恍惚看到院子里有人影，林文岳以为是表姨婆，便绕了过去。天空中的浓云越发密集，明明是午后，却偏像是黄昏一般。担心暴雨淋着老人家，林文岳进了花园，方才的人影却再无踪迹。正犹疑间，转过身，不远的树下，他看到了一个踟蹰的身影。

　　疾步走过去，“你是......”林文岳不由出声。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询问惊扰，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飞快地转过来，一双含着春水般的桃花眼中满是疑问与惊讶。

　　“你是谁？”好听的声音问道，有几分戒备。

　　“我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林文岳答道。见青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不觉笑了笑。

　　哪知青年眼中的戒备之色更深：“我一直住在隔壁，之前从未见过你。”言下之意竟是将林文岳当做了不法之徒。

　　“我昨天才刚搬进来的。这房子的主人是我亲戚，过来住几天罢了。”一摊手，“你不会以为我是贼吧。”

　　对面的人半信半疑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道：“难说。这里离城里那么远，又地处偏僻，况且.......”他看了眼林文岳脚上的拖鞋，“不过，要说穿着拖鞋行窃，我还是头次见。”眉眼一弯，对面人浅笑着道。

　　“那你是相信我啰？”林文岳也是一笑，却立马道：“还没问你呢，你说你住在隔壁，怎么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噢，我是隔壁的家庭教师，学生刚刚风筝断了，像是落到了这边。我在外面唤了好久都无人应答，便擅自进来了。多有叨扰，实在是抱歉。”微蹙眉梢，想起什么似的，那人又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苏文彬。”

　　“苏文彬？倒跟我的名字有些相似，我是林文岳。”果然这般斯文的人，姓名也是文雅得紧。

　　两人相视一笑，“你的风筝找到没有？要不要我帮忙？”林文岳问道，便往四周看去，前方的法国梧桐上挂着片摇摇欲坠的风筝，看位置，正当在他窗户旁不远。见苏文彬为难的看着他，便道：“走吧，我帮你把它拿下来。”

　　带着人进了屋，林文岳走在前面，苏文彬跟在后面，“这屋里就你一个人？”

　　“没，他们大概都有事吧。我才睡醒，下楼就一个人都没见着。”说着，已经到了三楼。原本就疏于打理，看来比楼下简陋不少，连地毯都没来得及换新的。两边的墙纸斑驳得都卷了边，有些地方破损了，露出了黑乎乎的墙面。

　　“进来吧，就是这间了。”

　　把苏文彬让进房间，林文岳在他身后的柜子里找了半天，嘴里嘀咕着：“到哪儿去了？明明昨天才收进来的。”

　　“你在找什么。”苏文彬好奇地偏过头问他。

　　“鸡毛掸子，昨天我才放到柜子里的，怎么不见了？”他挠着头，一面四下探寻。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手一指，顺着望过去，鸡毛掸子好好地插在墙角的花瓶里。

　　“奇了怪了，昨天明明被我放进柜子里的.......”琢磨着，林文岳取了鸡毛掸子，撑开窗便欲把飘摇着的风筝给挑下来。

　　“当心啊，这里这么高......”苏文彬在他身后道。

　　他慢慢靠近他，而他一手撑着窗棂一手不断地用力去挑那面风筝。一个猛发力，竟似要跌下窗台。

　　“小心——”

　　苏文彬伸手扶住他，“算了，不过一面风筝，不值得冒着这么大险。再买新的就好了。”

　　“等等——哎！”林文岳末了干脆把鸡毛掸子往风筝上一扔，顿时两样物件双双坠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了树旁的草地上。

　　“成功了！”林文岳欢呼一声，转过去正想叫苏文彬一同下楼去捡。却发现那人立在书桌一旁，手中捏着一张薄纸：“这是你写的？”

　　接过一看，字句在脑海中盘旋着，却全无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