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82、第 182 章

　　暗淡光线中，徐徐叙述的秦好宛若恶鬼：“不仅如此，我知颜十八你舌灿莲花，满腹智计，未免你三言两语从此间逃脱，我还会剜除你的舌头，挖掉你的双眼，砍去你十个指头，正如你对花千杀做的那样，令你余生永远不能以妖言惑人。”
　　起初的惊悚战栗过后，颜十八竟平静下来，凝视着秦好：“我方才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用在此时十分合适。”
　　“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亦回以凝视。你说你与我不是同路人，可你方才所说的话，又与我有甚差别。”
　　秦好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处，突然觉得似乎喘不上气来，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许久，扶着案几，似乎丧失了所有元气。
　　“若说什么后悔，我只后悔我没有早些杀了你。起初我可以杀了你，我连手都放到了你的脖子上，可是我没有，因为想倘若有一天我扼死魏珂儿子的事暴露了，我起码还能找出借口将你和良儿凑作对，仍旧有名正言顺让秦家辅佐良儿攀登峰顶的理由，可惜让秦三捷足先登。后来我也可以杀你，我仍然没有，因为我看够了你同魏珂一模一样理想主义者的嘴脸，我想见你理想落空破灭时的嘴脸应当十分精彩。在江州你放出我的药人时，我是第一次动了杀心。可后来你走了，江州归于平静，我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愚民，我又不想杀你了，你做了再多，放出去他们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回到江州规规矩矩的匍匐在我的脚下。你也没有那么能嘛，以为自己是佛陀能救多少人？其实你一个也救不了。”
　　“你只会滥用暴政酷刑，以为别人趴伏在你脚下就是真心的服你了？其实他们各个心里都恨不得把你砍个稀巴烂才舒心。不以德服人，又岂能长久？”
　　“哈哈哈哈……”颜夫人扬起下巴大声的笑起来，充满嘲讽：“难道你以为你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你的才德服你的吗？你错了，你若没有现在的钱、权、家世，他们照样揭竿而起，把你拉下分而食之。你以为你是以德服人？哈哈哈……你难道真那么天真？”
　　秦好四顾，一个又一个以额点地的发顶，瑟瑟发抖，好像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晨曦。
　　“再后来，我发现你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对手，我想杀了你，却再也没有了机会。秦三和萧放护你护的密不透风，我才是颜三九的亲姊，可萧放却不站在我这边。”
　　“你杀了小舅舅他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站在你那边。”
　　“哦对，颜三九，一颗不听话的棋子留着又有什么用。从他违背我的意愿将你的身世告知秦三开始，他就已经不必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就是他有没有用吗？”秦好怒不可遏。
　　“自然。他还是有用的。他死了，令萧蜜那个蠢货飞蛾扑火，搭上一条性命。我本来以为可以激怒你或者萧放，再少一两个对头，却没想到你们比我想的还要冷静和无情。好歹三九也是一直全心全意护着你的舅舅。”颜夫人如此冷漠又得意的叙述着残忍的事情。
　　“闭嘴。你没有资格叫他三九。”秦好口气森寒。
　　回想起萧蜜临去前，大义决然说过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知此举无用，却总得搏一搏，世界上的聪明人已经足够多，你是，放弟也是，颜夫人都是，可我却总要做个笨人，用笨办法为三九讨一讨公道，问一问他的亲姐，究竟是为什么要杀了他。”这样的至情至性之人，却在颜夫人的口中笨得像个蠢货。
　　“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字，在你眼里除了可以拿来利用，还有什么别的用处。”秦好闭上眼睛。
　　“毫无用处。”颜夫人理所当然，毫不在乎。“说起来你也真是有个好朋友，花千杀，倒是有一件事不得不说。我本不打算杀她，只不过打算拿她当要挟你的工具，顺便拷问拷问她关于你的部署布局，可她烈性，不仅什么也不肯说，受了那么重的伤仍然被她找到机会碰了随从的剑。”
　　“她是自戕的。害怕连累你。”
　　“不过也好，她一死，你几乎失去理智彻底崩溃，但我没想到这种崩溃情绪也能让你借此将我一军，说动良儿对我下手。如此看来，你的无情也并没有比我少几分。”
　　秦好紧紧闭着眼睛，眉毛乱成一团，心口突突地快跳出胸腔，只有她自己听见，胸腔内的呜咽嚎啕之声，她只不过还在强撑着而已。
　　“你闭嘴！”秦好拳头握得死紧，从她与颜夫人相见这一刻开始，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都离她远远而去，她是如此痛恨眼前这个人，害她失去了身边的一切亲人、朋友、至交。“我从来没有想过，人可以残忍到这个地步。颜十八，你是个医者，天下闻名的医者，你起码成为一个医者之前，念过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不把毒药给任何人，也决不授意别人使用它’，可你不仅没有一个医者应有的仁心，你连做人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难道那些被你害死的人都从来没有让你夜间辗转难眠过吗？”
　　“他们都是为了我人生的至高之途而牺牲，为我医道精诚而奉献，我何须为此介怀？”颜夫人似乎从不知“悔”字应当如何写，“起码现在天下感念的是我改良农业，改革工业，是我真正让穷苦人吃饱了饭，这些愚民才不会在乎谁为此牺牲了性命。”
　　“承认吧，秦好，事到如今，你仍旧没有赢。我落败了又如何，良儿不会杀我，更不会公开审判我。我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局。我是没有赢，可你也未必是赢家。”颜夫人嗤笑一声。
　　“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当做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罢，也可以当做我蓄意挑拨也罢。可秦福的死，确实与我无关。当日我差遣了孔方是准备动手杀他，可孔方去时，他已经落水了，至于是人将他推下水，还是他自己失足落水，当日又有些什么人在场，那只得你自己好好调查了。”
　　一场关乎半生旧事的弈棋，最终竟然平局，她们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前朝宫外，喊打喊杀声一片，被截断后路的詹子曦部落入下风，剩小部残兵苦苦支撑。
　　明黄身影与陆景相携而出，任谁都看出这是一出步步危机的骗局，为的就是请颜夫人这尊佛入瓮。
　　詹子曦不忿，夫人从去往岭南的半道，听闻殿下受劫持，一路跑死几匹马回到望京，马不停蹄的进宫护驾，就是如此结局……等来的是亲生儿子的利刃相向。
　　他和詹子雨一再劝诫，观望些许时日，待江州大军拔营内外接应再说。颜夫人却说良儿已经饿了两天一夜，不能再等，匆匆带着亲随入宫了。
　　血，渐渐糊了眼睛。
　　连那明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随处都可能递来的刀枪剑戟，重重危机中，詹子曦不知从哪里得的力气，忽然越众高声道：“你可知我们夫人是你……”
　　“嗖——”长箭破空而来，截断了詹子曦的后半句话。
　　詹子曦怒目圆睁，缓缓倒下。
　　詹子雨目眦欲裂，大声喊道：“子曦……”一枪而来，从后背而入，前心而出。
　　明黄身影在血色徐徐前行，踏在无数的暗红血迹上，沾湿了金色的鞋底。
　　刘良亲自检视了匪首的生死，在詹子曦耳边轻声一句：“朕不想知道。”，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远处檐下的陆景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此刻的秦好已经歪倒躺在马车中，沉沉人事不知。
　　马车的底座烧得暖融融，枣红马儿，青布帘儿，同她若干年前回上京的那一部十分相似，却早已不是从前那架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