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81、第 181 章

　　这次的病秦好足足三天才醒转，醒来唇色脸色皆白，完全没有任何血色。
　　陆景端起药碗，亲手侍喂，秦好别过头去，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哥哥呢？”
　　陆景不答，将调羹放置于她的唇边，秦好定定的看着他。
　　陆景冷笑一声，一口喝尽碗中半数汤药，欺身而上，一臂横揽肩际，一手捏住秦好下颌，唇对唇，鼻尖碰鼻尖，强行撬开唇齿，徐徐输送渡去药汁。
　　药毕，陆景仍不肯放，留恋的一吮，仿佛那苦涩的药汁也有了甘甜的滋味。
　　秦好咳嗽半声，瞪他。
　　陆景捏着她的下颌，挑眉道：“再瞪我就上了你。”
　　堪堪一拳之距，近得能看清陆景眼白里的丝丝红血丝。
　　秦好挑衅道：“没想到陆大人对如此残躯兴趣不减，倒是爱好很特殊了。”
　　“如此说来那位的爱好也不怎么寻常了？”
　　秦好看着他。
　　陆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埋首在她颈间，咬牙切齿：“别这样看我，再这样看我，我真的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把你强了。”
　　另一只手，在衣襟下的背后上下摩挲，声音好像曼陀罗一样充满引诱的气息：“他曾经这样对过你吗？”
　　徐徐挪动，解开了颈间的系绳：“还是这样？”
　　秦好木然不动：“你不敢，如果我怀孕，你该如何是好？”
　　陆景一僵，又顿一顿：“你别拿话蒙我，如果你有孕，恐怕第一时间赐给你堕胎药的就是那位了。”
　　话是这么说，陆景终究是不敢冒险退去。但与刘良之间这积怨嫌隙也是越来越深，只怕不日就要爆发。
　　但秦好没想过那么快。
　　长治元年腊月二十八，陆景率部团团围住长治帝及众多首辅军机大臣所在的议政殿，又被皇城戍卫军围困，但皇城戍卫军忧心陆景部与皇上鱼死网破，伤及圣体，故而只是围困，等待下步对策。
　　灯光音响就位，演员都已到位，此刻只待观众入场了。
　　围困持续了两天一夜，议政殿内数人皆滴米未进。皇城戍卫军首领第一时间失踪后，群龙无首，不知当何如是。与其说不知当如何是，不如说是在观望此次动向的结局。
　　京城近郊的应天、南扬数地的兵马，频繁调动，略有心些的人都知道有所蹊跷。
　　第二天傍晚时分，陆景部发动了强攻，隔着数重宫门秦好都能看见硝烟阵阵，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议政殿升腾起的烟雾，整个皇城都能看到。
　　此情此景下，一线千里绝尘，仆仆而至。
　　观众终于入场了。
　　破空长箭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夫人先走！”
　　“有埋伏！”
　　“夫人……”
　　从来都是她设伏别人，如今这次以自己亲生儿子为诱饵的请君入瓮，不知滋味如何？
　　“颜十八，恭候良久了。”秦好伸手请女侍将一杯茶放置在颜夫人面前。
　　她的形容少见的狼狈，面上耳际都沾染了血迹，鬓发散乱。但却不慌不忙，掏出巾子，沾着茶水，细细擦拭。
　　秦好捧着手炉，就着顶上铁窗透出的天光一线，自顾自的出着神。
　　“所以一开始，陆景因你和良儿不和，就是骗局？”颜夫人沉沉道。弗一入宫门，颜夫人部就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其中最利的箭，来自久未碰面的章裕。“所以特意选我外出前去岭南扶农的时候发难，为的就是让我不能及时求证，两天一夜的脚程刚好够我赶回，却不足以细细考量是否陷阱。”
　　“可你若以为扣了我便能胜过我，恐怕你就大大的错了。”颜夫人神色笃定自如，否则她也没有底气敢就这样匆匆进宫。
　　秦好惨白如莲的唇色，弯起一个苍白的弧度：“我自然知道你没有这么容易被打败，所以特意再此处陪你……”
　　“手谈对弈一局，浅论输赢。”秦好端上白玉墨玉的棋子。
　　布局良久，待君入网了。
　　“我有詹子曦部，已在集结南扬部驻军，一日脚程就可赶到望京。”颜夫人先落黑子。
　　“你不觉得，你部下率军冲击皇宫显得更加可疑，如同乱臣贼子吗？”秦好徐徐落子，“比起夫人无故集结驻军，我部早已收拢黑鹰军残部，便服散落巷中，等候詹子曦部冲击皇宫营救夫人。”
　　“我有山南王氏京畿守备军在手，不会畏惧你区区黑鹰残部。”颜夫人沉声。
　　“山南王氏……忠义之族……可如今的帝位可是秦良，不是你颜十八，何况你颜十八曾经承诺的后位迟迟未能兑现。不巧我也与王家女说过几句话，替她收拾了曾害她身陷囹圄的玉娘子，她对我倒是有几分感激。”
　　“你不会不知道，我有神机营火药吧？在江州时，正是依靠神机营热武器，收复江州，重创安庆王部。”
　　秦好拈子，似乎思索了好一会儿，方展颜落子：“这确实有些麻烦，故而连我部自从江州役一直追查到如今，才堪堪有了些许眉目。”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机发难吗？”秦好低眉笑笑，“雨雪之冬，火药不易存放，极易受潮。颜十八，你的火药用不了了。想要做出和江州役一样等量的火药，非一二年之功不成。我让欧泷子惶惶不可终日，如过街老鼠一般，他的效率应当更加低下吧。”
　　“欧泷子……”
　　“是，杨敬吐露，欧泷子的作用根本不是什么蒸汽机，而是热武器的冶铁者，他根本做不出蒸汽机那么大的铁器。”
　　颜十八牙关暗中紧咬。
　　“我还有江州八万兵马……”
　　秦好打断：“颜十八，我们只论京城。你我都清楚，此战不可能拖到江州来援，否则我们也不会煞费苦心的将战场出其不意的选在了皇宫内院。”
　　颜夫人看她良久，哂道：“我一直不明白，其实你与我的路途不过是殊途同归，为何你就一定要处处与我作对？我的本意也不过是想造福黎民，令他们的生活能够更上一个台阶。所以我办书院，开化愚民，绘山川河流的图书，令百姓开眼界，我炼药开办杏林会，令医道交流更上一层楼，改农桑使民富裕。”
　　秦好呼出口气：“云空未必空，欲洁何曾洁。你我都知此句出自‘红楼梦’，系妙玉的判词，可这又何尝不是你对自己的判词？你当真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吗？”
　　“从前在北姚，我也以为我与你，系同路人，都是仁善人，可到南姜，不多时你便给我了沉痛的教训，从翠笙到皇帝的中毒，到江州所见残忍的药人，到欧泷子案，我都清楚的知道，我与夫人远不可同日而语。”
　　“没错，夫人却系天神下凡，改农桑，办书院，开杏林会，桩桩件件都是我做不到的利民的大好事，可这些事背后掩藏的牺牲，令我不齿胆寒。夫人是，以少数积弱者的血肉之躯，铸成了人类进步的桥梁，每一步的进步都藏着无数弱者的血泪。”
　　颜夫人不解：“可时代的进步不正是如此，跟不上时代进步的人，不正应当被淘汰？被强者吞食？达尔文的进化论，弱肉强食，不正是如此？”
　　秦好摇头：“非也。夫人的弟子詹子曦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若一艘船上有三百个人，一艘船上有两百个人，若三百个人的船上零件坏了，你是否应当选择拆下两百个人的船的零件，来救三百人的船？”
　　颜夫人的表情，显然是理所应当。
　　秦好笑笑：“不愧是詹子曦的师傅，答案同他一模一样。”
　　“可我要说的是，这绝不是正确的抉择。三百人也好，二百人也好，都是人命，谁也不是上帝，没有权力替人决断。自然自有自然的法则，弱者确实会被强者淘汰，但你无权判定谁是弱者谁是强者，强行淘汰别人出局。”
　　“颜十八，你的问题就是，把自己当做了上帝。”
　　颜十八沉死了良久，忽然说道：“明明有更多的人可以救，明明可以让更多的人富裕起来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却偏要选择为不值得的弱者放弃这些……我们那个时代的网络词汇，我不太懂，却偶尔听说过一个词‘圣母’，秦好，你大约就是这种圣母似的存在吧？”
　　“你说的没错，或许我真的太过‘圣母’。佛祖普度众生，我渡不了所有人，却可以能救一个是一个，做我所有能做的事，救我眼前的能看到的人。”
　　颜十八已然对这个哲学深度的问题失去了兴趣：“谁对谁错，后人自有功过定论，百年之后自见分晓，起码我是实实在在的为百姓的福祉做出了自己能做的事。可秦好，如今你拘我在此，即使破我所有援兵，你也未必胜了。对良儿而言，一个乱臣贼子残忍嗜血的养母好，还是一个能受万民敬仰的菩萨娘娘好，哪个名声对帝王而言更具备统治力，我想即使你不会选，良儿也未必不会选。”
　　“正是因为你的光芒太过耀目，你今天才会在此，你还没有想明白吗？”秦好泰然自若。
　　颜十八按在棋盘上的手指突地一僵。
　　“你表面上叫着秦良做你的心肝宝贝儿，其实你从来没有仔细的想过他内心喜欢些什么，需要些什么吧？”秦好捡起两字，“他自幼孤独，极度缺乏亲人的爱和关心，你和小舅舅都没有给过他足够的爱和安全感，从小受人忽视，导致他心胸狭隘，绝容不下比自己更有才华，更光芒炫目的臣下存在。”
　　“你也好，我也好，现在都是臣下。我早早察觉，所以韬光养晦，绝不肯吐露半个与朝政相关之字，他才对我放心。如此心胸狭隘容不得人的人，不会是一个好的君上，后汉延续不了百年。不知夫人历史学得如何，但凡是历史书上带‘后’的朝代，都长不了。正因为他容不下人，所以你在百姓心中威望甚高的‘菩萨娘娘’之名才更加的害了你。过高的荣誉，从来只属于死人。”
　　“颜十八，你今天走不出这座冷宫了。你的余生都会在这光芒万丈的传唱中被幽禁在一方小小陋室，从此你的天便只剩这铁窗内的窄窄一线。永生的幽闭，便是我对你剥夺了我周身亲人、朋友、至交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