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80、第 180 章

　　是夜，腾贞收伞入内，抖落一地的雨珠。
　　“风急雨大，再冷下去，今晚或许就会下雪。”腾贞瞧一瞧外面乌压压的天，呵了口气。
　　秦好怏怏的靠着床柱，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时不时的咳嗽两声。自入冬以来，她的日子就越发的难过了。
　　暖炉融融的烧着，被子里还放着花千杀临走时热好的汤婆子，她仍然感觉不到丁点的暖意，肺里好像有两块冰，让她呼吸都艰难的不畅。
　　“花千杀呢？怎么没守着你？”腾贞左右看看。
　　“听说陆景今晚有难，她打算去趁颜夫人府上松懈之际探一探颜夫人的实验室，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进展。”
　　腾贞拧了眉头：“我们现在和颜夫人这样箭弩拔张，她还自己独身去探？”
　　秦好打了个呵欠：“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很自信，说即使探不着东西也绝不会有人能留住她。”
　　腾贞没有完全放心，匆匆撑起伞：“我差人去看看，可不能出了事。”
　　这夜，秦好昏昏沉沉的在檀香中睡着。
　　梦里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花千杀叼着烟斗冲她笑了笑。
　　秦好顿觉不祥，连忙快步前几步，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容颜，却一触即散。
　　“今生缘尽，识得你也不算是人生白走一遭。”花千杀的容颜散去，又缓缓合拢，面色平静无虞。
　　“你说什么？杀杀？”秦好惊慌的问道。
　　花千杀不再回答，浅浅笑靥逐渐散去。
　　秦好惊醒，暖炉依然热腾腾暖融融，被子里的汤婆子却已经冰了。咳嗽了几声，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女侍，秦好问道：“腾贞呢？”
　　女侍答道：“出去了。”
　　秦好见她也不甚清明，也没有多问了，只是焦急地等待着
　　到天明时，也没有传回花千杀的消息。早饭茶不思饭不想的结束，腾贞和花千杀都没有回来。
　　快到午时，下人来请午饭，秦好摇头拒绝，仍翘首以盼。
　　午时半，腾贞一身疲倦的归来，见秦好不顾身体的坐在院子里等候，脚步顿时一顿。
　　秦好快步迎来，希冀的眼神下，腾贞勉强笑了笑。
　　秦好快言道：“杀杀怎么样？她在哪？是不是受伤了？”
　　腾贞握剑的手轻轻的发颤，一言不发。
　　“……”秦好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仍然不敢相信，抓着她的衣袖，喃喃道“腾贞，你和我说……说她没事……说只是你在逗我……说你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殿下……节哀……”
　　秦好的手陡然松下。

　　“你别看……”腾贞横剑拦着秦好，“她受了……很多……屈辱……
　　腾贞的声音哽咽了，对她而言花千杀也是一位难得的至交好友。
　　秦好轻飘飘的声音，好像在云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不，我必须得看看。”
　　腾贞看她木然的神情，知道无法阻拦她的决心，只能叹了口气：“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腾贞都不敢细看的残忍对待，秦好木木地跪坐在尸身旁边，良久，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云压城城欲摧。
　　闷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飘飘细雨。
　　秦好岿然不动，安静的跪坐在花千杀的旁边，任雨水淅沥的落在头顶。
　　我曾经以为，上天对我的残忍对待已经告一段落，直到今天才知道还远没有停止。我失去的人又多了一个。
　　腾贞拿伞为她挡在头顶：“进去吧，下雨了。”
　　秦好闭上眼睛片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来人，跟我进宫。”
　　翻滚的黑暗的云，终于把落下的雨变成了絮絮的雪。
　　是初雪……
　　秦好伸手出轿外，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掌心，融化成水滴。
　　养心殿的大门森严紧闭，小内使回绝道：“陛下已经安寝了，殿下请明日再来吧。”
　　秦好冷冷清清，柔声细语道：“不妨，我就在这里等哥哥。哥哥什么时候得空了，再见我也是可以的。”
　　坚持之意不容拒绝。
　　养心殿御书房的窗户一直黑沉沉，没有亮起过一盏灯。
　　秦好在等，刘良也在等，都在等对方坚持不住了退却的时刻。
　　“殿下请回吧，圣上已经安歇了。”詹四平轻声劝诫，“跪在此处也是无法可解的，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距离，詹四平嘴唇未动，短暂的说了一句：“陛下已知花护卫之事。”
　　秦好不曾理会，只是闭着眼睛，
　　天上落的从雨变成雪，又从雪变成大雪。
　　秦好的头顶，肩头都落上了皑皑积雪，嘴唇冻到发紫发青，也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安静的等候。
　　长夜幽深，永巷孤寂，红墙琉璃瓦渐渐染上一层刺目的白。
　　呵出的气都快凝结成冰，秦好恍恍惚惚的抬头，漫天的乌云，连三两星子也瞧不见，更不要提满月的清辉了。
　　膝下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但脊梁仍然挺得笔直。
　　“你这是何苦？”刘良叹息一声，蹲在她的面前，直视着她，“如此隆冬雪夜，你不想要你的命了吗？”
　　秦好的意识已经有些模模糊糊的涣散，凭意志还能支撑着她说完要说的话：“我只是想让哥哥，看一看花护卫的模样，便知道我为何不肯轻放了。”
　　冰天雪地里，秦好徐徐亲手揭开花千杀身上盖着的油布。
　　这个动作耗尽了秦好苦苦撑到现在的一口气，她跪坐于地，麻木不仁的膝盖终于无法支撑躯体的重量，双手撑在积雪污浊的地面，大口的喘着气。
　　此前面容冷清的平静都自此崩裂，满面都是崩溃的眼泪，痛哭失声。
　　“哥哥……哥哥……你看看她……灵巧功夫天下无双的手指，十根手指，全部被生生掰碎，无一完整……”
　　“踏雪无痕的双足，被生生挑断了脚筋，让她再也不能肆意翱翔……”
　　“这浑身上下的锁链淤痕……这些凝结的伤口血块……口鼻里的泥沙痕迹……”
　　秦好哽咽到说不下去，痛哭失声。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丑，可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精心控制表情，做个千万次揽镜自照琢磨出的最美的哭姿。
　　秦好哭到失声，喘不过气来，一把抓着刘良的手，在花千杀骨折变形的手上反复摩挲。
　　“哥哥……你看啊……”
　　“哥哥……什么人才能这么残忍？即使敌对，抓到杀了也就是了，何苦如此折辱她？”
　　“哥哥……”
　　“……哥哥……”
　　秦好未曾断绝的哭声，越来越微弱，粗重的喘气声和哭声，慢慢的微弱下去。
　　泪光闪闪中的眼眸，徐徐的闭上之前，仍然哀哀若泣的看着刘良。
　　刘良大声吩咐：“宣太医！”
　　一展双臂将秦好拦腰抱起，却手臂向下一沉，转目一看，她的手仍然死死的抓着花千杀的手，至死不肯放松。

　　秦好走着入宫，躺着回来。
　　刘良亲手将她从轿子上打横抱下来，陆景在门口迎接，没有跪拜，伸出手去，刘良却没有松手。
　　两人在公主府门口对峙了片刻，刘良率先松了手，将秦好转移到了陆景怀里。
　　陆景面上染上了疼惜。
　　刘良走后，陆景握着秦好冰冷的手，听着窗外侍女的窃窃私语。
　　“皇上看咱们殿下的眼神……”
　　“嘘……不可说……要掉脑袋的……”
　　“去年殿下在宫中住了那么长时间，任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还假做在府中称病……”
　　“咱们殿下是什么好命……”
　　“皇上和殿下可是亲兄妹啊！”
　　“那谁知道是不是？知道的人都死了。时日年久，皆不可考……”
　　“可怜了陆大人，头顶绿油油……”
　　陆景的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