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79、第 179 章

　　长治元年深秋，罗州爆发重大瘟/疫。
　　颜夫人不告而率部前往，救治百姓成千上万，行隔离，焚烧，消毒井水之法，消弭瘟/疫于无形。功高盖世，百姓皆称起为菩萨娘娘。
　　秦好手里揣着暖炉，靠着床柱就着碳炉的火气，偶尔翻上两页话本。
　　自那夜受伤以来，刘良便秘密把她接到了自己寝殿，带在身边令太医竭诚医治。
　　听着外间动辄摔打之声，秦好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随着罗州瘟/疫的日渐好转，刘良的心情越来越糟糕；颜夫人的民间名声越盛，摔打之声越频。
　　伴君如伴虎，君心永远不似我心。
　　此次颜夫人不告而走，又在罗州大肆市恩，在当地百姓心中名声盖过帝王，已是大大的得罪了刘良了。
　　刘良此人，秦好已看得明明白白。
　　自幼离枯，小舅舅虽然带他长大，但却对他过于严厉，又是个粗心的男人，也没娶妻，怎么会注意到小孩子的心理变化呢？颜夫人即使三不五时的常来看看他，也不过就是当个玩意儿似的看看，从未亲手伺候他衣衫饭食，令他没有过生身母亲之深厚感情。从前母子情深，多半是时事所逼，装的。
　　他在大哥坟前吐露的，倒有几分真心，说大哥对他不过如同陌生人，她秦好和其他几位哥哥，不也如是吗？十六七年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尽管有每年一幅的画像，可让你对着一副画像叫妹妹你能叫得出么？秦良就能，还能叫得情真意切，即使心里不过认为这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南姜的世态炎凉，生长环境的枯槁无情，令他知道要抓紧手边的每一寸可以利用的势力。可惜他天分有限，即使颜夫人花了大力气培养，政事上的才华也不过尔尔，故而他很嫉妒能在政治上一展抱负，光芒耀眼的秦好、程颂。所以当自己突然获得天上掉下来的前朝血脉名头，天上掉下来个帝王椅一坐上去，他就绝不会容忍人再有人在自己之前绽放光芒，秦好是，程颂是，现在的颜夫人也是。所以秦好早早鸣金收兵，即使冒着“索然无味”的风险，也绝不会多开口置喙一个字的朝政。
　　刘良之阴狠，秦好起初未曾觉察，吃了一次暗亏方有所查，而这一次暗亏，几乎将秦好毁掉。小舅舅至死恐怕与他有莫大关联，那日府中下人都为他所支，杜关呈上的匕首的信息，亦是他所提供。秦好有所觉察后，思量再三，决定退让弃子，她没有野心，不想把自己一辈子困在皇位上精心算计。
　　而恰巧，刘良正好吃她退让示弱的那一套。独对天下人强悍，却对他一人弱小，多彰显他的帝王之气？

　　颜夫人回得朝来，刘良奉茶盛迎，好似听闻颜夫人在罗州的丰功伟绩动辄摔打的人是别人似的。颜夫人品阶已是正一品，加无可加，便只能再次加封尊号“荣华”。
　　荣华荣华，恐怕这荣华也快到了头了。
　　颜夫人离去后，两个侍女低声在门前说道：“夫人和殿下长得可有几分相似呢。”
　　“大约是养子随母吧？有几分相像有什么不得了的？”
　　“你们说什么？”秦好一把白玉瓜子掷与地下，面色平静的问道。
　　两个侍女瑟瑟发抖的跪在原地不语。这位殿下一贯是脾气最好的，平常闲聊两句从来都当没听见，不知今日怎的突然发了难。
　　秦好略微转头，一双黑底绣银龙的室内布鞋，正立在内外间相交的纱帘处。
　　此刻天正阴翳，翻滚的浓云明明暗暗的影子打在长治帝的脸上，令秦好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拉出去，打杀了。”

　　秦好的病，从深秋一直养到初冬都未见得几分好，一直住在深宫中，其实多有不便，但这也未尝不是刘良的深意。
　　“所幸还有四平为我里通内外，让我不至于做这瞎了聋了哑了的蠢人。”秦好淡淡道。
　　詹四平，皇帝的贴身内侍总领。真正的身份系颜夫人的棋子儿，他姓詹，詹子雨詹子曦一样的詹。
　　“什么时候接小平？”詹四平沉声问道。
　　秦好避而不答，反而饶有兴致的围着他转了转：“从前你在秦府中，后来直接跟了圣上来宫中，你不是官宦吧？”
　　上下一瞄：“似乎可以人道？”
　　詹四平：“……”
　　秦好略耸耸肩：“开个玩笑，不用在意。”
　　玩笑过了是正事：“颜夫人回来之前，昨日应当已经成功接上你弟弟走了，现在他正被我们的人保护着。”
　　詹四平没有松口气：“为什么我不知道？”
　　“告知你可能会走漏风声，所以没有让你知道。”
　　“我弟弟在哪？”
　　秦好摇了摇手指：“放心，很安全，你也知道我，厚道人，你帮我这么多次，我不会亏待你弟弟的。”
　　詹四平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谦卑以外的神情：“好个厚道人，大概是同颜夫人差不离的厚道。”
　　秦好也不在意，毕竟她在宫内还得仰仗着詹四平传递消息，安排事宜。今日‘恰好’被刘良听到闲聊几句的宫女就是詹四平的手笔，他久在宫中自然知道哪些宫女是最爱多嘴多舌，再从旁有意引导，秦好有意放纵，才有了不经意间的这么一语，查也查不出缘由，缘法自然般触动了刘良的疑心。
　　詹四平的本事可远不止于此。他就是当日与云归交替引秦好入瓮的男子，他与云归经查证后应当是亲姐弟，云归原名詹三萍，他们还有个小弟詹小平一直在颜夫人手中。自查明詹四平身份后，那日在宫中，秦好赤足行到他身前，说道：“詹四平，找到你了。”
　　“我知道你这样的棋子儿，无惧生死，不畏酷刑，看似钢筋铁骨，可惜你却有个软肋，你的弟弟詹小平。姐姐詹三萍已经为他而死，你也不想你死后被颜夫人所疑杀了你弟弟吧？”
　　“帮我，我会尽力从颜夫人手中接出你的弟弟，让你们兄弟团聚。”
　　“你知道我的，我不留恋权力，一旦达成目的即刻抽身而走，你也不会永远为我所役。为我所驱，即使风险高，却也是高收益。”
　　“你好好考虑清楚。”

　　罗州瘟/疫案后，各部开启了追/责之路，何以爆发瘟？何以无及时疏/致疫情爆发？何以无人上报反而瞒/报喜报令疫情/扩散？都是需要大力追/查的问题了。
　　刘良授以陆景帝王长剑，行代天巡狩之责，彻查瘟/疫之案。
　　这是把剑要捅到颜十八心窝子里去了。
　　罗州属地与江州比邻，自十来年前开始就一直是颜夫人心腹之地，罗州知府杨敬亦是颜夫人属下，欧泷子案时，曾竭力保护过欧泷子，后来被查贪/污，颜夫人也是力保兜了他一手，如今升迁到望京城做个工部侍郎，虽职位不高，却是肥/差。
　　如今皇上要查罗州，就是要动颜夫人的心头肉了。
　　九州十八道巡查的差使，这活儿陆景熟，自然得心应手。雷霆万钧手段，牵起罗州多年沉疴，结/dangpai系，买/guan/卖guan，上欺下瞒，顺藤摸瓜牵出了杨敬，秦好简直要为陆景拍一拍掌，好得力精干的钦差大臣。拱手奉上当年欧泷子案的众多证据，以及一些未曾证实的猜测，陆景喜闻悦见的全盘接收。
　　但眼下长治帝的心还没有完全动摇，市恩是一回事，但颜夫人确实为他的帝位出了不小的力，他眼下仍有几分顾及。
　　故而查到杨敬这里，陆景正欲牵出背后的颜夫人，就被长治帝紧急叫停了。
　　罗州卖guan结dang案，从杨敬处结了案。
　　颜夫人痛失羽翼，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