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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 178 章 ...

  •   当夜,玉凤朝便自戕殁了。
      陆景对着秦好“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倒是秦好神色冰冷:“当日你送她入宫就该想过此下场。陆大人,你短视了,所幸我及时发现为陆大人补上这一缺,否则若陆大人坏我大计,那么我们可以从即刻间就开始分道扬镳,割袍为敌。”
      陆景停顿半晌,喑声道:“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你自己开脱出来,你能做的凤朝也一样能做。”
      秦好客气疏离道:“谢陆大人抬爱了,也笑一笑陆大人天真。若人人都能做秦好做的事,秦好也不必做此苟延之事了。”
      一把将玉梳扔于案几,沉声道:“梳妆,我要进宫。”

      此刻已是深秋,凉风习习。
      带羽毛的大氅,只不过是虚虚披在身上,风一吹便飞扬如雪。凛冽风中,洁白羽毛,不胜美丽。
      秦好忍耐着轻声咳了两下,压抑的低咳压在喉咙里,听得花千杀胸闷。她嘬了一口烟斗:“你确定要这样做?你眼下的身子可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秦好攥成拳,放在唇前,极力压抑着咳嗽的举动,良久才喑声道:“我现在无他法可选了,只能下猛药才可能挽回君心了。”
      花千杀劝不了她,只能跟随,喃喃念了几句:“果然女人都很可怕。”
      海晏河清台上,风更劲。
      来来回回的人都很忙碌,脚步匆匆,大约玉娘子一死,有许多事需要善后。
      秦好也没有通知谁,就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台沿上远眺着太液池被风抚起的波光粼粼。她突然明白了那时的萧放和严三九在这里看的都是什么。不过寻常风景,寻常时光,可身边的人不是寻常的人,与这不寻常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是美好的时光。对他们而言,这样悠闲又静谧的时光实在太少有。
      不知那时的晋昌公主如今安在?大约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吧,失去了萧蜜这位长姐,她什么也不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半夜穿成这样,是想勾引谁?”
      秦好的唇角划起隐秘的笑容。
      “我自然是在钓鱼。”
      “此台距海晏河清台有三四丈高,什么竿和线能这么长?”
      “无竿亦无线,连钩也是直钩,钓的不过是愿者而已。”秦好闲闲道。
      “那看来你今夜是在等我了?”颜夫人略觉出不妙。
      秦好摇头:“不是。今夜我等的人,本不是你。但你来了,或许更好。”
      “你又要使什么手段?”
      秦好今日梳妆画的,是颦眉,颦颦若蹙,眉头烟烟一点,无眉峰,细细的眉尾下坠,眼尾清淡红痕,仿似哭过之后的愁苦,远看若颦若蹙,神情含忧。
      “是我要问夫人要使什么手段?我只不过想在此处静坐片刻些许,不想打扰任何人也不可以吗?我从不想打扰任何人,也是我错了么?”秦好泫然若泣,“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只不过坐在这呼吸也是错的吗?”
      转眼红红双目变得凶狠:“你不要逼我,我孑然一身,最不济与你同归于尽罢了!”
      秦好身量轻飘如雪,像云一样飘了来,欺身而近。
      颜夫人纵然知道有所蹊跷,但身体本能的一让完全控制不了。
      就这一瞬间,秦好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颜夫人心中暗呼一声不妙——这大半夜的穿得跟个女鬼似的就该避开,偏她脑子打铁要过来瞅上一眼,如今坏了吧,被这戏精缠上脱不了身。
      “谭季!”颜夫人暴喝一声,然无人回应。
      飒飒风声起,回身抓住她已然不及。
      颜夫人一个探身向海晏河清台下的姿势定格住。
      她的本意是想抓住秦好,不让她嫁祸给自己,但落在旁人的眼里,这就是一个推下的姿势,毕竟她与秦好之间素来不睦,是连册封典仪上都能大打出手的关系,说她会伸手去救秦好谁信啊?
      身旁一道身影,几乎是瞬间就要跃下,颜夫人一把抓住刘良的衣袖:“她不会有事,你乃一国之君,绝不可以身犯险!”
      刘良冷冷看她一眼:“小妹不善水性,母亲不会不知吧?”
      一把抚开颜夫人之手,随之坠入太液池。

      好痛……落水的瞬间,背后好像被千军万马碾过,痛到几乎窒息。所幸疼痛还能令秦好保持清醒,身后的羽衣大氅沾了水沉重得像水鬼牢牢的抓着秦好向水底沉去。
      秦好竭力想抓住些什么,手脚在水中乱抓乱舞,却没有解开身后的羽衣大氅。
      深蓝的暗沉水底,一双手伸来自背后解开了如同石头一般缠绕在秦好身上的大氅,淡金色的衣袍是秦好在水里唯一能够看见的东西。
      嘴里憋着的一口气,变成泡泡成串向上而去。
      秦好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更多的泡泡散去。
      刘良有些急了,一面努力拖着她出水,一面一手托着她的头,嘴对着嘴,渡去他仅剩的半口气。
      缺氧的情况下,刘良也有些意识溃散,为什么舍命来救?他也说不清。大约是那句“什么也没了”吧,他再了解不过那种感受了。
      腋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力,刘良瞬时清醒,跟着那力度一起浮游而上。
      “呼——”终于探得头来,刘良重重的呼出几口气,一手扶在卫士身上,一手紧握着秦好的手腕,声音里添了几分懈怠:“四平,做得好,朕重重有赏。”
      名为四平的内侍轻喘了声,低声道:“谢皇上赏。”
      秦好微蹙着眉头,早已失去意识,一手却还紧紧的攥着刘良的衣角,指节用力得发白,卫士掰了又掰都掰不开,面面相觑。刘良拧一拧身上的水,慨然一笑,褪去了外裳。
      四平连忙递上外衣,自己身上还滴着水。
      一阵风吹来,刘良哆嗦了一下,连忙挥手:“你们都赶紧去换掉湿衣服吧。”一面对太医厉声道:“你们仔细好了脖子上的玩意儿,若没能将公主医治好,公主咳嗽了发烧了,朕都唯你们是问!”
      太医们诺诺称是。
      “皇上何必为难他们,秦好那个身子不要说咳嗽了发烧了,只怕命都要留不了了。我才是这里最好的医师,何不交予我医治?”颜夫人跟来。
      刘良冷淡道:“小妹的身体,朕自然清楚,纵然夫人妙手,恐怕也不会尽心医治自己要杀之人吧?”
      颜夫人忍气吞声:“我已解释过了,今日之事和我无关,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落下太液池。”
      刘良冷笑:“夫人是说,身染顽疾每逢寒冬便会度日如年的好好,自己主动跳下了这太液池?”刘良伸手拉开些后领衣襟,“夫人请看,这是朕入水时,被水的力量拍打所致,更不要提好好纤纤女子,肌肤细腻,恐怕比朕这伤更严重百倍,一个不慎便是香陨的结局。夫人还要笃定的和我说她必定无事吗?”
      后领之下的肌肤,一片深红於紫。
      颜夫人哑然,秦好对自己如此之狠是她没有想到的。
      “夫人,朕并没有追究好好是怎么落水的,只希望好好无碍,所以希望夫人不要再说了。”刘良淡淡补充,“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颜十八这是第一次体会到无力的感觉。

      就算是痛楚到意识模糊,暗暗咬一点舌尖,秦好也竭力令自己保持着清醒。
      皇宫中处处是敌非友,必须步步谨慎。她还没有练成连梦话都能自如左右的地步,为了不失言只好竭力清醒,不敢睡去了。
      无处不在的疼痛针扎一样的遍布整个后背,大约是入水时被水面拍打所致。湿冷的寒气浸透身体的每个角落,阵阵发冷阵阵发热,秦好梦中亦战栗了起来。
      “快些将殿下的湿冷衣裳全部换下,将火盆拿的更近些。”
      “殿下有肺疾,每逢寒冬便会旧疾复发,如若处理得不当心了,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我们都得陪葬。”
      “圣上和殿下之间情谊倒是深重,见殿下落水,义无反顾就跟着殿下下水了……”
      “那是自然,殿下可是圣上唯一的亲人了……”
      “圣上那个眼神……”
      一边听着太医们唠嗑,一边身上冷冷热热的难受,有些嫌弃给自己换衣服的侍女手上功夫不够细腻,擦过皮肤的地方,有些辣辣的痛。可片刻之后,她便了然了,哪个宫女的手能带着这么多的细茧。
      徐徐睁开眼睛,果然是他。
      程颂的头发还湿漉漉着,却为她整理换好了温暖干净的衣衫。
      见她睁眼,对她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秦好的眼睛微微一热,大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程颂顾及着自己身上还湿着,没有抱秦好。秦好却不管不顾的抬手抱住了他的腰际。
      克制隐忍间,方知思念何味。
      程颂苦笑一下,衣服又白换了。
      直到外间的太医们唠嗑完了说道女人家换衣服就是久,侍女才打开门,请太医们鱼贯而入。
      “自己当心。”程颂只说了这四个字,没有说什么不要再以身犯险了,怎样怎样,只是淡淡四字“自己当心”。
      我会担心。
      “殿下这脉象凶险至极,肺疾极重只被药石压下,此次若不处理好受寒,只怕肺疾卷土重来,恐有……香消之险!”
      “不止肺疾,殿下身体极为孱弱,积劳成疾,五脏俱损,受不得虎狼之药,只宜慢补温进……”
      “不仅五脏俱损,殿下似乎……似乎还有小月之病,恐怕是从前小产之时受寒落下的病根……”
      说到这里,刘良的脸已经能冷得能往下刮冰渣子了。
      “依各位太医之说,就是朕的亲妹,当今唯一长公主,一身是病,活该等死了?”
      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乌压压跪了十来个人却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秦好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呛咳,嘴里还吐出些积水来。
      刘良连忙扶住她的手,扶她坐起来些,伸手,詹四平即刻将水碗放在他手上,拿起喂秦好轻抿了两口。
      秦好喘息着缓了一会儿,扬起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哥哥难为太医们了,好好的身子好好自己知道,太医们也是没办法的。”
      刘良温声道:“胡说什么。”
      秦好环视一屋子抖若筛糠的太医,摇摇头:“哥哥,你让他们下去吧。”
      刘良踌躇片刻,挥了挥手。
      詹四平屏退太医,自己最后出去带上了房门,连眼角余光都不曾落下半分。
      “哥哥可知道我今日为何会去宫中?”有些东西,即使刘良不说,她也须得解开了捋顺了,否则日后刘良细细一思量,就生出许多疑虑来,那她可倒了霉了。
      刘良眼神一闪。
      “我白日里,刚刚见过那位玉娘子。晚上,便听闻她殁了。”秦好垂首,烟烟若蹙的眉很牢固,尽管淡了些,却更能体现出如柳扶风的姿态。
      “她白日里,问了我许多问题。问我何日与陆景识得,问我何日成婚,之后便失魂落魄的走了。”这些问题都是可查的,玉娘子死了,她身边的侍女可没死,一个皇帝的妃子问的都是和别家男人相关的问题,问完便自尽了,说得不好听的,便是寻常男人也都会觉得头顶绿油油吧。
      秦好就是要摧毁刘良对玉朝凤最后的怜爱之心,让他心生厌恶,不能把玉朝凤之死归结到她身上。
      “我一瞧见她的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哥哥的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好没哭,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明白虽明白,可我仍然忍不住妒忌。妒忌她能光明正大的在哥哥身边,而我却永远不可以。”
      “可她却不满足……”刘良口气森寒。
      “我还艳羡着她,艳羡着她能跟哥哥说想说的话,能和哥哥论四书五经先贤诗史,而我不可以。”秦好眼眸微红,垂眸,“哥哥不喜欢我讲这些,我知道……所以我从不提不说……”
      说罢惨淡一笑:“是以哥哥嫌我无趣了吧……”
      刘良情不自禁安慰道:“是我……辜负了你……”连自称也不知不觉间舍弃,可见当真动情。
      “我已命不久矣,还没有多谢哥哥赐我短暂生命中的璨若星辰的一段时光……来生……”一滴眼泪徐徐盈眶,“愿不做刘良之妹。”
      眼泪顺势随言落下。
      刘良走后,秦好靠在床边,定定的出神,随手拂去了颊边无用的泪珠。
      这一次猛药下去又能坚持多久?说不好。男人食髓知味色迷心窍,自己又身体孱弱,不可能时时与他床笫之欢。
      男人就是男人,很难看穿女人逼真的戏码,即使知道可能是假的,可在女人示弱以真情和眼泪的时候,仍然会义无反顾的相信。刘良也是男人,颜夫人高看了这一点。所以偶尔用一用白莲花绿茶婊的手段还是卓见成效的。
      只是萧放等人的进度还需的再快些了,她已经害怕自己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秦好捂着嘴唇闷闷的咳嗽了几声,松开手来,掌中一片刺目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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