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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 177 章 ...

  •   送归了秦福的骨灰入葬秦家祖坟,秦好在外面碰到了素服而来的刘良。
      秦好膝盖微弯,还没有弯下去,刘良已自如的扶住了她:“我素服而来,不用多礼。”
      秦好称是。
      刘良看着来往忙碌的工人,面上有些茫然:“我对大哥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好好能和我说说大哥的模样吗?”
      秦好陷入了回忆。
      回忆里,大哥永远是眉头紧锁的样子,好像没有几刻舒展开的模样。大哥为人最是严厉,最熟悉的就是他训斥秦谦和秦衡的声音,尤其是秦谦的功课,动辄训斥。大约是长兄如父对秦谦有着过高的期待吧,而秦谦又确实天资聪慧。后来颜夫人看不过眼,才接手了秦谦的教导之责。所以算起来秦谦(程颂)还算得上是二人的关门弟子呢。
      后来因为和秦谦的不伦之恋,更是让秦福大发雷霆,二人连夜遁出上京,自此便很少见面,直到四年前泸水之战后,才多了见面的机会,秦好方才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原来大哥也不仅会蹙着眉头,还会慈爱的摸摸她的头,会目光柔软的看着她,会因为保护她而和长公主争吵。
      絮絮说来都是家中琐事,其实秦好也记得不甚清晰了。可刘良的脸上还是露出的艳羡的神色:“我从襁褓中就被小舅舅带到了南朝望京,从未见过大哥,二哥也是我记事之后才偶尔来瞧瞧我,每年为我带来家人们的画像。大哥于我而言,就像一道模糊的影子……”
      刘良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好,哥哥好羡慕你啊……”
      秦好略略上前半步,踌躇着把手放到刘良半握的手中:“哥哥天命之子,将有大任于身,故而必先苦其身……”
      刘良唇角微弯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好好说得是。”
      二人离去,秦好忍不住悄悄回了头,一道虚无的影子立在大哥墓前。
      他应当很难过吧。他母亲是烟花之地的女子,有孕后为求庇护才找到秦瑄爹爹,秦瑄爹爹仁善给了她一方庇护之所,却并不没有什么闲暇照拂他们母子二人,是大哥一心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给了他秦府三爷的位置,长兄如父般严厉教导。
      可如今大哥不在了,二哥云游了,只剩下几个小的,好像失去了主心骨般的一盘散沙。这个结果想必不论是颜十八也好,刘良也好,心中都在暗自欣喜吧。

      长治元年,南北合而二相亡,擢寒门而削门阀士族。陆景作为最受长治帝喜爱的长乐公主驸马,也作为寒门派系无根无基的代表人物,逐渐成长为朝中中流砥柱的人物,升迁速度之快,冠前朝今朝之最。
      “殿下,快来来指点臣看看今秋税缗改制之法,可有什么修改变动之处?”陆景拿着手里的折子,进门唤着在窗边书写的秦好。
      秦好不以为意,悠然道:“陆大人说笑了,机要的折子岂是我这小小女子能观得的?何况我又哪里懂得什么税缗改制之法了?陆大人不要拿我小女子说笑了。”
      “非也非也。殿下可知‘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殿下便是这在草野的诸子了。殿下出身商贾世家,大哥秦福亦是以心算之工闻名遐迩,说殿下不懂税缗改制,岂不是贻笑大方?”
      秦好面无欢欣,只徐徐将手中宣纸燃去。
      “说起来,南姜之破败,亦有殿下之功。”陆景用折子抵着头,也没有靠近秦好,只是靠着门扇,细细叙来:“我这些时日,仔细思索,方觉细数南姜之败,高门拥兵,王侯割据固然是最大原因,但殿下与颜夫人里应外合之功亦不可没。游女案是最初令安庆王与百里家交恶的导火索,此案罪魁祸首到底是谁?若非百里家又能是谁?”
      “此案后,百里家与安庆王交恶,双双元气大伤,不得不各自重选盟友,南姜阵营顺势洗牌,令萧蜜与江州王势力趁势做大。旋即的皇上中毒案,使百里家势力被连根拔起,树倒猢狲散,至此,整个南姜的经济钱眼落入秦家之手,到此时,南姜之破败不过早晚之事。”
      “后面的事,你也晓得了。”陆景拿着折子,在额前轻敲了敲,“说起来,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殿下的‘算缗之法’呢,民脂民膏收归国有,富了门阀,穷了百姓,令南姜皇室丧失了百姓最后的信任,破败自然朝夕之间。”
      “如此手段,殿下称‘不懂税缗’是谦称,可若陆景信了殿下这谦称,便是陆景的不是了。”
      秦好燃尽手中宣,淡淡道:“陆大人说什么,妾听不明白。”
      一时之间,陆景欺身而上,纵身揽住秦好身,目光相接,距离极近:“殿下藏拙藏得都忘了昔年是如何风姿卓绝的倾倒我心的吗?殿下如今还要这样藏拙熄芒到何时?莫不是殿下与他相对之时也是装作如此鲁钝不解风情之状吗?可殿下可知道,美人虽好,无趣的美人却品不到几回便索然无味,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秦好一根指头将他推得远了些,温声道:“能得几时好我是不知道,但若陆大人能背后少给我使些绊子,我想应该能长久几时些吧。”
      陆景面上一凝。
      “原以为陆大人同我也是合作无间的伙伴,我很早就同陆大人言明,权也好钱也好,我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上位者到底是谁,权势争斗,权力更迭,现下都与我无关,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颜十八,这也与陆大人的目标不谋而合,所以才与陆大人合作。可眼下陆大人这是要过了河拆桥,要同我生分了?”秦好冷静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再在他身边,他根本不懂你的好,生生将你棱角磨平到如今模样。”
      “那不是陆大人需要操心的事,陆大人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有人轻叩房门:“殿下,宫中崔后差人来请。”
      不疾不徐正好打断二人之间的对峙,陆景松手理理衣冠,抚平太过用力导致的机要折子上的皱痕。
      秦好冷漠而疏离的从旁而过:“我这就要去处理陆大人留下的冤孽债了,倒是还没有谢过陆大人呢。”

      巍峨的宫门,每一次站在门前,都会有不同的体会。
      那边便是乾坤门,从前去往议政殿的路便是从那里走的。秦好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还能见到一闪而逝的萧蜜紧握着她手腕匆匆拾阶而上的画面。
      “殿下,请这边。”内侍俯首弓背谦卑指引。
      秦好睁开眼睛,仿佛从前梦一场。
      山南王家之女,最后仍旧如愿进了宫。她父兄朝中为官,是武将中的为首者,自然在后宫也如鱼得水,地位规制直逼平民出身的崔后。但前些日子,不知怎的触怒了长治帝,眼下正被禁足宫中,被罚思过。
      不知道崔汝芳召她进宫,可与此事有关。
      “娘娘现下在替陛下做桂花糕,请殿下稍待片刻。”侍女恭谨道。
      秦好在偏殿安候,随手从案牍拿了本书卷,半靠在花架边,一边出神一边偶尔瞄一两眼手中的《列香传》。
      花廊外的阳光,透过叶与花的间隙,零散的落下来,打在秋香色的外裳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圆形光斑,深深浅浅,圆环套着圆环。
      花架下的人,发色乌黑,皮肤很白,瞳仁颜色很淡,在阳光下像瓷娃娃一般精致易碎。
      “你……”
      正昏昏沉沉间,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秦好惊醒,她竟在阳光中不知不觉睡着了,突然被惊醒,手中本来就半松半握的书册竟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惊起尘埃无数,在阳光下徐徐飞舞。
      逆光下,秦好眯了眯眼睛,看不分明来人的模样,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你是谁?!你是谁?”女子声若黄鹂,失态的抓着秦好的手步步紧逼。
      秦好被巨力推得后退中,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瓜子脸儿,长眉杏眼,桃腮朱唇玲珑鼻。
      秦好忽然有点想笑。
      身后侍女疾步上前,一把撇开女子抓着秦好的手,厉声道:“娘子自重,娘子可知这位殿下乃是圣上亲妹长乐永安护国长公主殿下?!娘子为何如此无礼?”
      秦好松了松被抓握得失了血色的手腕,温声道:“不妨事的,云英。”转头向女子,迟疑道:“这位姐姐是……?”
      那女子如被雷击,连连后退几步:“长乐……长公主……?”
      云英低首回道:“这位贵人便是近日最得陛下欢心的,玉娘子。”
      秦好看了一眼云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原是哥哥身边的玉娘子,方才是好好失礼了。”
      玉娘子扶着身边侍女的手,牢牢的握着,那侍女的手被她握得发白,眼泪汪汪,也一声都不敢吭。
      “哪里……是嫔妾失礼……冲撞了长公主殿下……”玉娘子似乎气十分不顺,时断时续的接了下文,说罢便匆匆告别离去,连安也不肯请了。
      崔汝芳这才施施然出现,欢欣的拉着秦好的手臂:“都怪我,你也知道我不擅长下厨,所以研究个桂花糕也弄了大半个时辰,我还以为很快就能做好呢。等久了吧,快尝下我做的桂花糕,不好吃也不能说哦!”
      秦好觉得手腕被抓握过的地方,有些灼烧得烫人,不着痕迹的挣了挣。
      崔汝芳这才看到她手腕的一片红痕,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云英低着头上前在她耳旁絮絮几语,崔汝芳的笑容渐渐消失,神色肃然:“好好,今天的事,我不知道。”
      秦好审视她片刻,徐徐笑了:“无妨。”
      席间聊起王氏女,崔汝芳颇有些郁郁寡欢的味道。秦好也素有听闻王氏之名,但不若宫中人知道得清晰,云英讲来如浮生眼前。
      “王氏家底殷实,为人又出手大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可仗着父兄之职根本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晨昏定省不过草草了事,出行步辇都是超规逾矩,与东宫比肩。她进宫不过半年,便令阖宫内人人都道是东西宫娘娘,而不是皇后与妃子之称了,主次颠倒,尊卑不分。若长此下去,我家娘娘家中无军功傍身,亦无朝臣支持,岂不是要被王氏欺负到泥里去?娘娘请殿下来,便是请殿下为娘娘出个主意,可有什么对策能遏制王氏之势?”
      秦好活动着手腕,轻描淡写:“无策。”
      云英一噎,忍气吞声低眉颔首道:“娘娘可是殿下的至交好友……”
      崔汝芳一抬手制止她道:“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秦好略微抬眼,揉了揉太阳穴,张张口,令云英等人下去。
      “深宫之事,其实我并不如何了解。”秦好支着头,拨了拨碗里的茶水,“你所求之事,我也无甚办法。山南王氏,系前汉勋爵世家,前汉覆灭后,为表忠心,龟缩山南不曾世出,直至哥哥登基,方才出山继续效忠汉刘皇室。其忠心耀比日月,为天下所赞,故受封当朝武将第一人,为天下表率。如此权势,你我也不可能撼动得了,只能避让。”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王氏女骄横目中无人,自然也会落在哥哥眼里。眼下即使她犯错被禁足,但她家族势力未倒,放出来重获圣恩不过是迟早的事。你更该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秦好伸手为她整理鬓角,“你才是哥哥的结发妻子,哥哥钦点的天命皇后,就算她再权势滔天只要你不昏了头脑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哥哥都不会去自己打自己的脸,亲手废除自己亲手选择的皇后。她一辈子都只能叫西宫娘娘,永远越不过你去。”
      “现在你要做的,是不要行差踏错,戒急用忍。”
      “只是,这日子活得有些憋屈罢了。”
      崔汝芳迟迟没有开口。
      秦好叹口气,覆手在她的手背:“形式比人强,你也只能如此辛苦一阵了。”
      崔汝芳苦笑着开口:“我只是怕,辛苦不是一阵,而是一辈子。”眼眶慢慢红了,“那时你说会很辛苦,我不懂,以为我从小什么苦都吃得,什么辛苦我不在乎。到如今才明白……”
      “你懊悔了吗?”秦好凝视着她。
      崔汝芳避而不答。
      再讲下去只会让她们之间更加尴尬无话。秦好及时岔开话题:“你身边那个云英,是一开始你从宫中挑的人吧?”
      “是,当时你陪我一起选中她,还说她伶俐。”
      秦好忍不住勾了个冷淡的笑:“确实伶俐,只是未免伶俐得有些过了头了。”秦好没有多说,只是说道:“汝芳,从前你最美的便是一颗琉璃心窍,凡事多自己想想,不要轻易受他人言语蛊惑,想想自己的本心想做什么。”
      “本心?”崔汝芳喃喃自语,翻来覆去把这词念过几回,忽而抬眼犀利看向秦好:“那我倒要循着我的本心向你问上一问!”
      “你瞧着那玉娘子可眼熟?”
      一语若雷霆,惊云破空来。
      “你明白的对吧?”崔汝芳见她反应,便笑起来,这笑里说不出的痛快与畅然,更多的是失望透顶。
      “我眼见着玉娘子和你五分相似的眉眼,我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崔汝芳闭上眼睛,“秦好,你骗得我好苦。”
      “一开始你说‘会很辛苦’便是指的这个吧?什么辛苦,最苦不过亲者不亲,爱者不爱。你给予我的辛苦,我收下了,来日必将加倍还你。”
      秦好无言,只徐徐躬身:“秦好,却之不恭。”

      出得皇后东宫,玉娘子迎面而来,她竟还不曾离去。
      “原是不该继续自取其辱的,但有些事我若不问清楚了,恐怕此生都不得安宁了。”玉娘子定定的看着秦好的脸。
      秦好弯弯唇,笑意不达眼底:“玉娘子请借一步寻个方便地方说话可好?”
      “你可认识陆景陆大人?”玉娘子率先问道。
      秦好眨了眨眼睛,尚未及回答,玉娘子已经自嘲般笑了:“瞧嫔妾这问的什么话,陆大人是殿下夫婿,如何能不认得?”
      “嫔妾的意思是,殿下与陆大人相识于何时?”
      秦好如实答道:“具体时日,我也记不清了,总归是三四年前吧。那时我初到望京,人不生地不熟,总多亏了陆大人照拂。”
      “三四年前……三四年前……”玉娘子喃喃念到。
      “三年前还是四年前?”玉娘子好像在确定什么事情,“昔年南扬州瘦马之案,殿下可有印象?殿下与陆大人识得是在南扬州之案前,还是南扬州之案后?”
      秦好努力回忆的模样:“许是在南扬州之案前吧,我已记不大清楚了。”
      “到底是前还是后?”玉娘子察觉自己似乎是在逼问的模样,自省道:“殿下莫怪,嫔妾,只是有些事需要确定一下……这对嫔妾很重要。”
      “是前。”秦好思索了许久才回忆起当年事,“我与陆景相识于拾花楼对诗,当夜后我便离开京城前去南扬州开资生堂分店,此后南扬州瘦马案发。故而,相识是在南扬州瘦马案之前。”
      玉娘子扶了一扶身侧柱子,及不可见的踉跄了一下。
      “那……殿下可还记得和裕八年六月初六是什么日子?”
      秦好自如的笑了笑,神色略带悲悯,成为了压倒玉娘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自然记得……那日自是前朝女大夫秦好与夫婿程颂成婚的大喜之日。”
      玉娘子踉跄而去,口里低声喃喃:“他拿我做傀儡……原来你也不过把我当做替身……替身……”
      秦好闭了闭眼睛:“原不必如此的,是他心狠将你送入宫动了我的蛋糕。”
      初初她只是听闻陆景有位红颜知己,后来花千杀探过后摸着下巴说这位红颜长得有几分像她,她从未亲眼见过。后来也是用这位红颜知己的存在骗过的长治帝,令长治帝确定她夫妻二人确实感情不睦。不料陆景竟如此狠心,肯把这位红颜送到了长治帝身边。玉凤朝出身扬州瘦马,是被当做被顶尖的花魁培养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与秦好不同,无须刻意藏拙,自然可与长治帝有来有往,论起诗书典籍。自她入宫后,本来对刘良可有可无若即若无偶尔见上一见的策略渐渐失了效,长治帝开始有些不吃这套了。毕竟禁忌的快感在玉凤朝那张五分相似的脸上也能找到,虽是赝品,却偶尔别有一番不同风味。
      故而,秦好必须尽快出手解决了玉凤朝。此事,也令秦好危机感在心头,必须加快了争取长治帝在自己身边对付颜夫人的脚步。她给詹四平保证的是三年,现下恐怕还要更快些,否则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保证她的计划就能顺利到结局。
      棋局天定,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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