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68、第 168 章

　　猎猎风声里，疾驰的骏马颠簸上下翻飞。
　　“驾——驾——”
　　“你带小姐先走！”
　　刀剑相交，兵器刺入身体血液流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切的观感好像都在此刻放大再放大。
　　背后紧贴着的是花千杀带热量的汗涔涔的怀抱，紧紧的揽住她，疾驰向前。
　　停下吗？停下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停下吧！这可悲的权力与欲望交替的荆棘之路！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停下，停下不止这些人要死，别的依附于她的所有人都会死，更多的人都将被颜十八毫不留情的当做她的羽翼剪除。
　　在这条可怕的迷途上，她早已经身不由己的无法停下，像驾驶着一辆没有刹车的坏车，要么驾驶者死，要么撞死别人，这样才能停下。
　　仓促急忙之中，秦好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那血与火里，无数人站起又倒下的身影，高举的利剑，飞蝗如雨的箭矢，构成她终生难忘的回忆。
　　前头一道黑漆漆的断崖，夜色里什么也看不分明，好似巨兽张着大嘴，亟待它的猎物入境。
　　“吁——”花千杀勒停马匹，惯性使马匹前跑几步，停在悬崖边上，几粒碎石跳动着落下断崖。细碎的声响在耳边都清晰无比。
　　花千杀抓着秦好的腰际，一跃而下，一把扯下马背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动作利落的绕上两圈。秦好晕头转向的转过两圈，脚下一滑，逼近断崖边沿。
　　花千杀扬眉：“准备好了吗？”
　　秦好晕晕乎乎，但神志还算分明，十指纤纤握住她的前臂，颤抖着声音：“杀杀，你不会死吧？”
　　无边夜色里，花千杀弯起一个缓慢的笑容，她似乎是摸了摸秦好的头，温柔注视：“傻瓜，人生在世谁无死，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不死？”
　　“可你不能……”话未及说完，秦好已然被花千杀一手推下。
　　陡然间坠落造成的失重感令后半句话尾消失在风中。
　　你一定不能死。
　　大约是秦好的目光太过殷切，花千杀动了动脖颈，喃喃道：“虽然谁都会死，可我花月容应当也会是最后一个死的吧。”
　　“老朋友，好久没让你见见血了……”一直别在后腰的物事，徐徐拿出展开，沉沉的锐利锋芒。

　　下坠之势陡然止住，腰间一阵巨力，几乎将秦好折断。
　　金石交鸣之声由远向近而来，在秦好周围停顿片刻，绳索拦腰截断，来人揽住秦好，山崖上跳跃来回着力，刹那间便安全落了地。
　　腾贞弯腰放下秦好，剑扛在肩上，一声响哨，马车应声而来。
　　“走吧。”腾贞不动，看着秦好。
　　秦好知道还有别的地方需要腾贞，也没有依依惜别。
　　马车前，元时伸手，手心的温度灼热有力，牢牢的握住秦好的手。
　　秦好只知道大概的计划，具体的安排事宜都是程颂在安排，因此她也并不知道元时会在这里。
　　“接下来的时间，你都归我管了。”元时其实也不是很明白，程颂竟然也舍得让他与秦好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
　　秦好叹息：“连你也卷到这件事里。”
　　元时泰然：“天下之大，何人不在这件事里？”
　　元时一路驾着车，来到山里，起初驾车，后面便徒步而行。
　　“深山里有一处我采药时偶尔歇脚的屋子，山中人迹罕至，只有像我这样的行脚药农，才会到这里来，你这些日子，就暂住在此。”
　　至此，她便在世人眼中是一个死去的人了。
　　劫狱，然后假死遁走，逃开其中的波澜诡谲，最后再以卷土重来之姿再度回到世人的视线，是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起初乘马车，尔后骑马，再尔后步行。秦好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绵延的轻喘，但走走停停的还兀自咬牙坚持着。
　　元时叹声气，也没有刻意去帮她，知道她长着一颗比天下所有人都要强的心。
　　到第二日的深夜，月上中天，方至了此行的目的地。
　　竹篱缠绕着月白的小花，月下闪烁着清幽的光泽。秦好扶着竹篱木门，久久的无法平息，面色不正常的嫣红，蹙着眉头一声不吭。
　　元时忍耐至此时，方无可再忍，伸手大臂揽过她肩头，秦好略微一挣，元时不耐道：“都已经到门口了，你还要歇多久？”
　　他顿一顿：“若是程颂，你也要拒绝吗？”
　　秦好听得怪异，不解神色。
　　元时却住了口，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半揽半抱间将她带入房间。
　　原以为山间小屋，应当简陋粗鄙，不料却整洁如新，圆拱形的纸门隔断开里外三间，一色白柚木家什，缀着素白的布巾，同从前元时的住处大相径庭，竟有几分姑娘家闺房的模样。
　　秦好诧异，临时前两天做的决策，难不成程颂还能大张旗鼓找工匠搭建这隐秘住处不成？她是早已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的了，不料眼前所见，竟如此整洁精致，倒是妥帖至极。
　　元时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多做解释，去后院打了水，手脚麻利的烧热了端来给她洗漱。一日两夜的跋涉，令她早像个泥人儿一般。
　　元时伸手要去脱皂靴，秦好脸一红，连忙道：“我自己来。”
　　勉强脱下皂靴，秦好轻轻的嘶一声，拉下内里满是泥泞的罗袜，元时的眉头轻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原本玉雪可爱根根圆润的小脚丫，布满了红红黄黄的水泡，有几个不知什么时候磨破了，还在流着血和脓液。
　　元时搬来小板凳，要给她清理，秦好缩了缩脚丫，跋涉一天两夜，那味道可不会好闻。
　　元时却淡淡的抓着秦好的脚踝：“我是大夫。”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令秦好神思惘然。
　　我是大夫。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
　　不知道颜夫人在那些可怜的药人身上做试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大夫。
　　此刻明面上的她已经死去，不知颜夫人是应当何等的快活，大约是睡觉都会笑醒吧。
　　元时拿着小针在烛火上淬过，动作轻柔的给她挑开一个个水泡，一面轻声道：“你也是能忍，这一路应该很难熬吧？”
　　秦好嫣然笑笑：“还好。”她捂捂心口，“比起心里的苦，这点苦痛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了。”
　　元时知道她指的是她从女大夫一夜之间跌落成泥还要咬牙认下罪责的苦楚，他笑笑：“你说说你，我好歹还常常像村里人吹一吹，我认识天下闻名的第一女大夫，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秦好知道元时是想安慰她，心里再多苦痛，面上也仍然是云淡风轻：“是啊，世事无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玩笑般说道，“说不定我过几天又一朝飞黄腾达了呢？”
　　秦好可不是说说而已。
　　宫里的傀儡皇帝撑不过一个月去，一个月内，必有决断。到那时，新帝若即位，她是一定要重回望京的。她和颜十八之间的恩怨过往还远远没有了结。
　　挑完水泡，元时轻轻的为她冲洗着双足，一边轻声说道：“原以为你在望京过得自在，不料却吃了这般多的苦头，他没有照顾好你。”
　　这个他，说的是程颂。
　　秦好摇摇头：“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找的。何况我又何须谁的保护了，我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
　　元时不肯认同：“不管你有多本事，在我心里，都仍是当年在山路上撞进我怀里需要我保护的楚楚弱女子，我想他心里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秦好不欲同他争辩，没有多说。
　　元时知道她不同意，顿一顿，为她敷上清凉的药膏：“你变了很多……”
　　秦好楞一愣神，前夜里娇容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