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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 167 章 ...

  •   堂审之日,秦好作为在押犯人,率先被带到当庭。双手双脚带着镣铐跪在当堂。陆陆续续有同僚和各色官员到场,叹息者有之,不屑啐之者有之,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秦好目不斜视,身体依然笔直如松,即使跪地,也不减半分气度。
      程颂堪堪跨着时间到场,眼里含着心疼,他不想看到她受苦的模样。
      “公主请。”
      “殿下请。”钟大人一边一个请上两尊大佛,蔺相今日倒是没来,想必今日不管谁赢谁输,于他都没有太大关联,他只需静静等候其中胜者即刻。
      “堂下何人?”
      秦好清越答道:“民女秦好。”
      顺理成章的证据一项一项被呈上,系刑部主理刑诉的杜关调查的结果。
      匕首、染血的手帕、目击证人,密室,争吵为导索的杀人动机,不一而全。
      “堂下嫌疑人秦好,你可还有辩驳?”钟大人一拍惊堂木。
      “钟大人,民女可以站起来讲话吗?”秦好揉了揉膝盖,跪足了一个时辰,膝盖疼得紧。
      “起来吧。”钟大人左右看看,没有太过难为秦好。
      秦好起身,揉揉手腕子,转转脖子,蓄势待发的诘问姿态。
      “杜大人,你我曾是同僚。你能从天牢监理坐到侍郎的位置主理刑诉,也有我一份功劳,因为我和丞相进言,认为你刚直不阿,能够秉公处理案件。事到如今,杜大人竟然要向我证明我错了?”秦好第一句话,就咄咄逼人满是发难之态。
      杜关八风不动。
      “难道杜大人平时就是这样审理案件的吗?全无事实,一派荒唐之言,让我不禁忧心这两年刑部的案子,是不是都是如此荒唐胡闹,有多少冤假错案。”秦好冷冷道。
      秦好在朝中因此案卸任之前,虽然与杜关不是直接上下级关系,但阶品在杜关之上,又是在政治最中心的中书省任职,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事部和国、务、院?平时见杜关也不过是淡淡点个头,此时突如其来发难,官威顿时令杜关浑身一矮。
      “秦小姐好大的官威,难不成杀了人还以为自己是三品大员么?”萧雍神色不渝的敲敲桌面。
      “殿下说笑了,我既然在当堂曾经负责过相关事务,自然有此一问也不算过分。”秦好不疾不徐,“殿下听我道来便知我为何生气了。”
      她缓缓走到证物匕首面前,拿起端详:“本朝去年修订的刑律言明,无罪推定,在无事实认定的情况下,首先认定嫌疑人无罪,谁认定有罪,谁举证证明。而杜大人作为举证方,我只需要推翻杜大人的证据就可以了。”
      “譬如……这匕首如何能成为荒谬的证供?它是曾经属于过我,但早就遗落在了北姚监牢,从此不知去向,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匕首,直到近期杜大人在大牢以证物之姿才第一次见到。时隔数年,我甚至都有点不记得这把匕首的模样。”秦好淡淡叙述,“它为什么不能成为证物?即使它曾经属于我,但遗失是事实,却无人可以证明它遗落之后的去向。有人曾经看见遗失后我在把玩它吗?我想,应当无人证明吧?”
      “第一点,这个证物凶器与我没有关联。”
      秦好又转回到证人面前:“郭大娘,你是什么时间看见云归在西苑书房门口的?”
      郭大娘看一眼杜关,不敢抬头:“大……大约……”
      秦好微微含笑:“上堂作证,怎么能大约?确切什么时间?”
      “未……未时三刻?”郭大娘磕磕巴巴的说道。
      秦好不置可否:“云娘子,你呢?什么时间看见的?”
      “未时三刻。”
      连续问了几个当时在西苑书房前庭院的丫鬟婆子,都说是未时三刻,显然是对好了口的。
      问完之后秦好突然回头问郭大娘:“从我刚刚问你到现在过了多久?”
      郭大娘目瞪口呆:“……?”
      秦好沉着脸:“回答我。”
      郭大娘满头大汗,结巴道:“一……一刻钟?”
      秦好微微含笑:“你确定吗?”
      郭大娘偷摸擦一把汗,不敢答话。
      秦好自顾自点头:“那我就当你确定了。”
      秦好转头问道一早就打好了招呼的书记官:“从我问郭大娘开始到刚刚用了多久?”
      “不到半刻钟。”书记官守着滴漏,谨慎道。
      秦好皱着眉头好像十分遗憾的摇摇头:“郭大娘对时间的概念好像不太好。”
      秦好转头对着堂上:“人对于时间的观念是带有主观差异的,快乐的时候过的快,悲伤的时候过得慢,专注的时候过得快,无聊的时候过得慢。快和慢都是由人的主观差异决定,郭大娘说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没有看见我进去,可眨了一下眼究竟是多久,郭大娘自己都没有概念,其他人也同理。”
      “她们一边在聊天一边在做活,其实时间的流逝上根本没有概念,她们又没有随身携带滴漏,这个时间的长短无法考证作为确切的证据证明我进入时间的长短。”秦好冷静道,“人的记忆会不断的在事后强化补充,深化回忆,所以郭大娘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别人说是半刻钟,那就半刻钟这样记忆下去,久了自己都觉得真了。”
      “第二点,时间证人不成立,她们无法证明我进入时间的长短,只能证明没有看到我进去的时间。”
      “第三点,小舅舅的西苑,我很少去,根本不存在能够找到存放凶器的暗格的能力。至于我的手帕,这样的手帕,我没有十条也有八条,只要我身边的人都可以拿到,不算什么稀罕物件。”
      “第四点……”秦好慢慢回身,目光落在跪地不语的云归,只余留一个黑幽的发顶。
      秦好停了停,叹息一声:“云归……你在北姚就已经跟随我,算下来也有两三年了。平日里我自问待你不薄,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反害我……”
      云归低头咬唇,一言不发。
      “那么云归,我问你,当日真的是我带着你主动到西苑的吗?”
      “……”云归讷讷。
      “回答我!”秦好声色俱厉。
      “……是……”云归低声道,“并且小姐还告诉我,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发出声音。”
      秦好微笑,谎言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
      “那你倒是说说,这句话我是在南苑出门说的呢,还是南苑到西苑的途中说的,还是在西苑门口说的?大约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云归呆了呆。
      秦好笑眯眯的摇摇头:“而且我在院内自如行走一般都很少带侍从吧,几乎从不离身的花千杀我都不带,我要去杀人,我怎么会带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随时会出卖我的丫鬟?”
      杜关实在看不下去,出声驳道:“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知道自己巧舌如簧诡计多端,必定能反其道而行之,以此说明自己无罪,故而你并不担心。”
      秦好点点头笑着:“说得很有道理。”旋即冷下脸沉声:“杜大人,我还要说多少次,查案可以推测,以推测来寻找证实自己推测的证据,但当堂审理,还满口臆想推测,拿不出实际证据,我看杜大人这几年的刑诉主官都是尸位素餐了。”
      秦好微扬下巴,神色倨傲:“杜大人,想要击垮我,就凭这些远远不够,还是拿出决定性的证据出来吧。”
      “小姐!”眼看当下几乎要被翻盘,云归突然提高声音高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姐!背叛你是云归不对。”云归眼圈泛红,“小姐信任我才交给我做人证的任务,做了那么多事来令自己脱罪,可云归……云归却实在熬不过良心的诘问,背叛了小姐……小姐对云归不薄……云归……无颜面对小姐……”
      秦好越听越不对,当即对卫士道:“拦住她!”
      但为时已晚,云归突然起身,身形迅猛,暴起向一侧的柱子冲去,卫士阻拦不及,当堂血溅三尺。
      浓厚的血迹慢慢的洇开去,铺陈在脚底,好像一幅上好的地毯。
      秦好笑容微敛,好狠的心,这当堂撞死,是要坐死她的罪名,让她不能再追寻质问出更多讯息,只是不知这是颜十八一早安排好的退路还是云归当机立断的决断。但不论哪一种都令秦好即刻陷入了被动。
      杜关快速起身检查了一下云归的脉搏,这一撞稳准狠就没想过活下来,片刻间就没了气息。
      杜关顿一顿,向当堂跪下:“天理昭昭!秦好在凶案当场众目睽睽之下被抓现行,当堂满手血迹,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只因无人直接目睹她的行凶过程难道就要被她诡辩混淆视听这样糊弄过去?天何其不公,杀人者还可以活着满口胡言,而被害的却永远都开不了口了。这种诡谲辨才,却没有用到正途上,甚至当堂逼死良心发现的证人!到如今秦好身上已经背负整整两条人命!各位大人难道还要袖手旁观让她逃脱律法的制裁吗?”
      秦好略拧眉:“我那是在救……”
      “啪——”萧邕抓过钟大人的惊堂木重重落下,“罪人还敢诡辩?!”
      秦好被震得耳朵一嗡,闭了闭眼睛,说不出话来。
      “本王爱才,原打算听你辨得几句,不料竟是满口荒唐言,拿不出一点凭据说自己无罪,倒还当堂逼死证人,实在叫本王失望!现在还不速速认罪?”
      秦好无话可说,这话分明就是不讲理,秦好一早就说了,谁主张谁举证,可萧邕不管不顾,大帽子先扣上再说。她只得叩一叩首:“谢王爷抬爱了,可秦好无罪,何来认罪一说?”
      “不知悔改!”萧邕起身带过桌上签筒,抓着一把写着斩字的令牌就要往下丢,却被人斜刺里一把握住。
      萧蜜一手支着桌子,一手伸长去,将将倾斜着身子,似笑非笑:“堂弟怎的这样心急?来都来了,案子还是要听完才行吧?”
      萧邕不动,萧蜜也绝不肯松手令这令牌落下,两人互相角力僵持。
      钟大人在二人之间左右为难,起身诺诺伸手:“二位殿下……不……不如暂停审理,择日寻找到更多证据……继……继续再审理?”
      您二位还是外面儿先分出个高下再来角力当堂吧。
      萧邕笑笑,率先松手:“好,就择日再审。”
      萧蜜也松手,没再有异议。
      “不必再审了。”秦好满满的都是疲累。
      “我无罪又如何,有人想让我有罪,我就要有罪。既然如此,我苦心孤诣的替自己脱罪又如何?何苦呢?”
      秦好徐徐跪下,徐徐道:“我无罪,但我认‘罪’。请钟大人宣判吧。”
      堂上人深色各异,程颂脸色铁青,从人群中退走。
      萧蜜定定半晌,没有说话。恐怕秦好已叫她失望透了。
      钟大人权衡看看萧蜜的脸色,落了判。
      惊堂木一落定,从女商人到女公子再到女大夫的一代传奇,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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