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69、第 169 章

　　庭审当日，由于秦好的当堂认罪，被宣判了即日问斩。
　　秦好略带讽刺笑意看着杜关，杜关不躲不闪，神色如常。在庭审前，秦好要求调查候审的时候，他就已经挖好了陷阱等她跳。
　　“依照新刑律，杀人者伏诛，不允保释、代币、缓刑，如果秦小姐查证的结果最后不如秦小姐的意，又当如何？”
　　秦好笑笑：“自然是该杀的杀，我别无怨言。”
　　杜关一开始就在等这句话。
　　新刑律的修订编撰是秦好一手促成，她在欧泷子案吃够了刑律空子的亏，这次修订新刑律，逐字逐句一一拟定，众翰林与刑部参事数十人隔绝编撰三月余，逐一商讨拟定，为的是尽善尽美没有漏洞可以钻。
　　不料此时秦好竟被自己拟定的刑律牢牢框死，再次被颜夫人找到破绽反将一军。原本用来对付颜夫人的武器，调转枪头朝向了自己。
　　世事何其嘲讽。
　　次日里便要由天牢移交向刑部大牢，从此秦好便是问罪待斩的死刑犯。
　　秦好靠着斑驳的看不清颜色墙壁，遥相望着小窗外的清明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点点星芒起，划过小窗能够窥见的一线窄窄天际。
　　是谁在升腾起孔明灯，遥寄思念。
　　远处牢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甜腻女声：“那可多谢哥哥了，若是没了哥哥……”
　　一边跟随着脚步声而来，带路的狱卒十分抑郁：“指不定我比你还小上几岁，上嘴就叫上了哥哥……”
　　女声仿似掩着嘴儿吃吃的笑起来：“那不管几岁也是妾身的好哥哥呀……哥哥不想我上嘴，那是……想要上哪儿？”
　　肆无忌惮的上下瞄瞄开着黄/腔。
　　狱卒被她看得悚然一惊，夹着裤腿央告道：“好姐姐，容你叫什么都行，只求姐姐您说话轻着些，若让杜大人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女声慢声细语：“你怕他做什么，这是天牢，他管得着他的刑部大牢，还能管得到这天牢来么？”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略微缄了口。眼见着要见的人影影绰绰已经在那深处，娇容手指游刃有余的轻轻在狱卒臂内略微划上几道，既轻且缓，媚眼如丝徐徐轻声道：“哥哥……”
　　那狱卒嘴里说着貌似嫌弃的话，可这一声哥哥下去，整个人都矮上几分，弯下腰佝偻着身子，好像在忍耐着什么，匆匆道：“你且快些。”
　　说罢离去。
　　娇容唇角笑意收敛，步履匆匆，转瞬间行至秦好牢门前。
　　眼见她消减残容，还未及说话便蹙了眉：“原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可见你这模样便知道你过得不好，若是好，断不会是现在这模样。”
　　秦好诧异她的前来：“你怎么进来的？”
　　娇容哂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牢里的狱卒头头是我从前的恩客，算起来还是我的小老乡呢。可惜我小小年纪离家，家乡话已经不记得几句了……”
　　她惊觉话头走远，可见秦好神色平淡，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索性背靠着牢门坐下来，满面愁容：“你说说你，好好的女公子女大夫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当真杀了相爷？”
　　秦好不答。
　　娇容也不是要她答话，只是自己絮絮的念叨起来：“我和店里的姑娘们说秦好，当世第一女大夫是我顶顶好的姐们儿，她们可都不信呢，说我吹牛……不过我也就真的只是吹一吹牛，这些年我从来没到望京寻过你，连对账都只派账房，为的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诚心想攀上你这根高枝儿，我娇容也是要脸面的人……”
　　“可如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转眼就要没的人了，为着你替我赎身的情谊，我就该来送送你。”娇容笑起来，眉目且含愁，“如今我便不算攀高枝儿了，你可不用误会了。”
　　秦好终于笑笑摇摇头：“我从来没觉得你攀高枝儿过，南扬州的店，你管得很好，每年的帐我都有亲自查看。”
　　娇容捂着嘴笑，笑着又落下泪来：“这什么世道，你这样的好人要落下大狱，咱们这样的贱命却还吃穿不愁的活着。”
　　秦好肃然道：“你不是贱命，没有一个人是贱命。”
　　娇容哭得越发厉害了，伸出手去痴痴地握着秦好的手心：“没了翠笙，又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也随你去了吧！”
　　秦好反手覆住娇容的手，郑重其事：“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不容易的，所以你才更要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娇容咬着嘴唇，竭力扭过头去止住哭声。
　　秦好不再言语，只是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安静的牢狱中秦好忍不住思维散开去，她帮助过的人不知凡几，但临行前肯来送送她的竟只有娇容一个。
　　“我来时，在门口见到了苏眠柳。”娇容平静下来说道，“可我恨透了她这‘江州王妃’，便问她是来给你送行的么，她有什么脸来给你送行，转眼就把她怼得没有进来。”
　　“可她说，欠你的都会还给你，是什么意思？”娇容懵懂。
　　秦好略微一勾嘴角：“无妨，不需理会。”
　　娇容怔一怔，她这陌生的神色……
　　“你好像，变得和从前不同了……”可哪里不同，娇容说不上来。

　　娇容说不上来的，更加敏锐的元时能够更平静自如的叙述：“你变得不像从前的你了。”
　　他注视着秦好的双目：“从前的你，哪怕在山间有着性命之忧，眼眸也清澈如水，永远闪烁着赤诚明亮的光，可如今你眼底的光熄灭了。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变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变成这样？
　　秦好哪怕只是略略的回忆都胸口一阵发紧喘不上气来。
　　元时赶紧轻抚她的后背，舒缓紧张，口里缓和道：“我不问了，你别难受。”
　　“爱我的人，都死去了。”良久，秦好低着头，低低的说道，看不分明她的神色，“留在我身边的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敌我难辨。若我还像从前的天真，我恐怕死了百次也不多余。”
　　“怎么会……程颂……”元时方一出口，便察觉秦好身体紧绷，停了停，没在接着说，只说道：“如果你信任我，不妨同我说一说那些事，我只是山野村夫，没有地方同别人讲的。”
　　说出来，就好了。
　　就在这样好像催眠般的话语中，秦好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她的整个生平过往。从颜夫人说到沈嘉明，从沈嘉明说到程颂做过的事。
　　从黑夜说到天边鱼白一线，金鸡报晓。
　　说完，良久，元时才静静道：“原以为只是他单方面的待你好，没想到你对他也是绝然的与众不同。”
　　秦好没有说话。
　　“他做的事，如果换了别人做了，恐怕你杀了给沈嘉明报仇也就完了。可偏偏是他……”元时重复一遍，“可偏偏是他……所以你才痛苦，绝望，无法原谅，你不能杀了他，你也不能为沈嘉明报仇。你连痛恨他都做不到，你便只能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对你自己来说这是双份的痛苦，双份的憎恨自己，所以……”
　　元时凉凉的笑了笑：“在你心里，他远比你自己，要重要的多。”
　　“甚至多得多。”
　　元时神思散开去，如果秦好是个没良心的人多好啊，哪怕健忘一点也好，她也不会那么痛苦，只要忘了沈嘉明，忘了程颂对沈嘉明做过的事，她都不会那么痛苦的活着，她可以比现在快乐一百倍。
　　可若是这样，她现在还能在他身边吗？
　　陡然间出现的这样阴暗的心思，在心头转了转，令元时肃然一震。
　　他突地立起身，令秦好半身一滑，他赶忙扶了扶，匆匆说道：“累了两天，你快歇一歇吧。”
　　秦好抓着他的衣袖，咬唇，楚楚道：“我……不敢睡……”
　　一闭上眼睛都是纷飞的战火，四射的血迹与散落开去的肢体。

　　转移前夜天牢外放的孔明灯传递的信息是“一切就绪，来人可靠”，娇容握住她的手，虚虚的轻点四下，准备四更劫狱。
　　次日凌晨，更声刚响过二次，杜关便来提人。秦好推说肚子不舒服，不肯上囚车。狱卒几经劝说无效，求助的目光投向杜关。
　　杜关失去耐心，令狱卒直接套上枷锁即刻带走。
　　秦好不要狱卒套枷锁，自己麻溜儿的钻上了囚车，镇定无匹的要求立即出发。
　　杜关神色不变，内心却是狐疑：“慢，秦小姐肚子不疼了？”
　　秦好笑笑：“不知道怎么不疼了。”
　　此时方三更。
　　杜关迟疑，不知道秦好肚子里卖的什么药，让她上车她推拉半会之后反而合作了，不知是否有诈。
　　杜关沉吟片刻：“通知刑部加送一队列兵，等四更出发。”
　　秦好微蹙眉：“杜大人，我肚子不疼了也不出发么？”
　　杜关泰然自若：“秦小姐肚子不是不舒服么？待秦小姐去出恭舒服了再出发也不为过，毕竟人有三急，杜某也能理解。”
　　秦好跺跺脚不再说什么了，静等四更来临。
　　一至四更，迅疾如风的拱辰卫如约而至。董艺欺身而近，低声道：“爷拖住了夫人，我们时间不多。”
　　秦好点点头，温柔含笑注视着颈前含刃的杜关：“杜大人，你我旧友，便多谢了此次。”
　　何等诛心之语，杜关此次弄丢了秦好，恐怕再难在颜夫人面前有所建树，何况秦好有意挑拨，不管颜夫人信或者不信，心中都多有忌惮了。
　　秦好有自己的考量，她若是还想卷土重来，身上就不能背上了朝廷命官的性命，否则再难光明正大的重回政坛伸冤。但她也不像这样轻易的放过了杜关，起码也得给他造成点不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