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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

  •   晨起梳妆,对镜贴花黄,揽镜自照如花妆。
      秦好的眼下一片乌青。喜娘嗔责:“娘子莫不是太过激动了,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倒是真的,就是不是因为激动了。
      睁着眼一整夜,秦好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花千杀忧心忡忡,原以为她会痛哭整夜,毕竟她是最了解秦好对沈嘉明之死有多介怀有多痛的人。但秦好不仅没哭,而且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让她更加担忧,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不然,暂缓婚礼也可以?”花千杀咬牙建议道,也算是僭越了身份。
      秦好摇摇头,头顶的金珠泠泠作响。
      微微仰头,看着镜中华贵精致的自己,微笑道:“他盼了那么久,用了那么多手段,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若不让他得偿所愿,你也要成为他的眼中钉。”
      这话语中冷漠的敌对之意,令花千杀浑身一个激灵。
      程颂完了。花千杀百分之一百的确定。
      秦好梳妆毕,起身喜娘为她躬身牵着整理好裙摆,扬身而立。
      清晨的晨曦,打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睫毛落下一片阴翳的鸦青。
      秦好眯了眯眼睛,好像从前也有这样一个清晨,她忐忑不安中迎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志得意满的胸前绑着大花球,跃下马对她笑着:“秦好,本候娶你来了!”
      恍惚间,她长大了,身形更加颀长挺拔,脸颊略微的清瘦下去,眉宇温柔细腻,可意气风发闯进门的少年不见了。
      “哎哟,娘子怎么哭了?”喜娘手忙脚乱。
      从今天起,我的心必将冷硬如铁,永不动摇。

      程颂人逢喜事精神爽,清爽的发髻簪着金冠,丰神俊朗,挺拔如松,温润如玉。
      下马过五关斩六将,开什么玩笑,他程颂君子六艺随便哪一艺都是人尖中顶顶尖的,只不过是平常惯于低调了而已。
      喜气洋洋的跨过火盆准备进门,侧里突闻一声:“程颂!”
      花千杀在人群中欲言又止,对他笑笑:“祝贺得偿所愿。”
      眼前有情人要成怨侣,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她不是秦好,任何情况下都能冷静自救,筹谋策划。可这样聪明的人,一旦钻起牛角尖来,任谁都解不了这个死结。
      秦良在院门前翘首以盼,看到一点红影进了前院,连忙跑进来:“来了来了!”随即又埋怨道:“章裕也没能撑多久啊!”
      秦好淡淡:“他认起真来,谁都拦不了。”
      颜三九拍拍她的肩膀,亲手为她放下红盖头,少见的温柔带笑:“该放下盖头了。”他久久不愿松开手,好像在回忆什么。
      “真好,好好,你一定要幸福啊。”轻轻的一声,恍似错觉般的低语。
      秦好怅然,恐怕不能幸福了。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法幸福,即使知道这是颜夫人的毒计,可她无法不中计。
      转瞬间程颂倏忽而至,站在秦好面前,牵过她双手,喜不自胜,溢出满得装不下的笑容,满满的都是幸福:“好好,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扬起来的嘴角根本放不下去,程颂又傻乎乎道:“好好,我好快活啊!”
      傻不愣登的样子,令全场大笑。
      唯二没有笑的人,一个是盖头下看不清神色的秦好,一个就是人群角落里的花千杀。
      拦腰抱起秦好,轻松得好像没有东西一般,秦好松松的垂下手,旖旎的大红衣袖垂将下去,绽放如花。
      程颂未觉,依然喜气洋洋的将她放进花轿,放下秦好温柔道:“等一等就到。”
      确实是“等一等”,毕竟就在隔壁。
      这种喧哗的日子,程颂的智商都下降了不少,他竟然未曾察觉秦好从始至终一声未吭,从未有过回应。
      盖头下,世界一片刺目的红,好像沈嘉明坠马受伤时她的裙摆上擦不掉的血迹。
      你等等我就来。程颂喜气洋洋的离去前院应酬招呼。
      喜娘随从等都呼啦啦的退去,房间里瞬间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你等等我就回。泸阳分开那日程颂也是如此说的,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滋生了后来的所有事。那一天如果他如约回来,他们是不是还是如从前一样浪迹天涯,然后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候解开一切心结,坦白身世,捅破窗户纸在一起,在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静度日,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问世事,不染江湖。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一切都再也回不到最初。

      当一切尘埃落定,程颂搀着墨砚踉跄入得后院,一离开旁人的视线,即刻站立起来,快步前去婚房。
      却扑了个空,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跪了一地的丫鬟侍女,瑟瑟发抖。空旷的房间,呼吸都是冰冷的。
      完好无损的精致嫁衣,整整齐齐的摆在极尽奢华的百子拔步床上,好像它的主人从未来过此处。
      “怎么回事?”程颂顿了顿,语气寒如冰窖。
      侍女们左看看右看看,谁都不敢开口。
      房间内温度再降几度,墨砚觑主子神色,急道:“想要命的就快说,今儿大好的日子,别惹爷生气。”
      侍女们额头贴着地,抖如筛糠,瑟瑟道:“夫人两个时辰前就换了衣服走了,奴婢们以命相拼都拦不住。”
      “为什么没有人传话出来?”程颂沉静问道。
      下人们趴伏于地,无人敢回答,大好的日子,谁敢去传这个话啊?
      “带出去,今天好日子,不要见血。”程颂转身,冷冷道。
      墨砚脸皱成一团,恨这些下人愚钝啊。

      秦宅里。
      秦好坐在院子里,玉兰树下,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样的篦子。
      程颂悄然而至,眼神一凝,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来一些,垫过了石凳,坐在她对面,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玉梳,用手捂着她冰凉的双手,眼神温柔专注:“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
      既没有问她为什么自己脱下嫁衣回来了,也没有问她拿着的是什么。
      秦好冻到麻木的手,被他温暖干燥的手暖着,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秦好看着他的神色,静静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程颂神色不变:“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秦好抽出自己的手,要去拿那一旁的玉梳,被程颂一把按住。
      一人要拿,一人不让,两人角力。
      程颂率先将那玉梳撇开掷于地上,青条石的地面上,玉样的梳子摔碎成五六七八瓣。
      秦好看着那碎玉,良久。
      “你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错过。”
      “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我决不能接受其他人拥有你,他娶了你他就应该死。”即使知道这样的话不会是秦好想听的,程颂仍旧说了出来。
      “你不愿我嫁与他人,你应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带我走,而不是在我出嫁后在暗中伤人性命!”秦好怒斥。
      “那你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我正假死躲避追查无法现身带你走,更无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倘若知道我必现身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要带你走。可那时的我……”程颂少见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总是那么多的不得已……那沈嘉明就该死吗?他做错了什么?他娶我不过是不得已,不过是遵从长辈命令,他什么也没做错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你说你没有做错,你错了,你做错的是不该伤害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是,是我错。我错在那时没有勇气,错过了你,晚了一刻钟。我也错在不够缜密,为你所发现此事。这些都是我的错,从你发现这件事的那一刻起,你同我就不再是一路人。可我从没有做错的,就是为和你在一起做过的这些事,我没有错。”程颂缓缓的,笃定的一字字,“一生一世一双人,乃我平生所愿。我的父亲没能做到,甘夫人,我的生母,颜夫人都没能做到,我为这个愿望努力,我何错之有?”
      秦好失望透顶:“为目的不择手段,你同颜夫人又有何差别?”
      程颂苦笑:“你忘了,我本来就是颜夫人的弟子,只不过我和她的目的不尽相同而已。”
      秦好自觉已经无话同他可说,递上放妻书:“既然如此,那你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不如就此别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程颂接过,看也不看,直接撕成碎片:“你想也别想,这辈子我做了这么多事,只不过为了你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边,到头来你却为一个死人想离开我,你永远都别想!”
      秦好再递:“你尽可以再撕,我意已决,不在乎再抄个十份八份。”
      程颂迈步上前强行抱住她,将她发顶按在下颌,忍住悲戚:“好好,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沈嘉明已经死了!”
      秦好并不挣扎,只是在怀中闷闷道:“他死或者活着本就同我们之间的事无关,只不过令我看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有什么不同?你的道从来都是我的道,你要我往东去,我从来不会往西。好好,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程颂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满心的激愤。
      “那你接下这放妻书吧。”秦好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放出了胸中所有郁结。
      程颂缓缓松下双臂,慢慢退后半步,注视着她柔和安静的面颊,惨然摇头,一字字道:“我!绝!不!”
      程颂反手抽出腰间短剑,向前递于秦好之手,将其架在自己脖颈之间,决然道:“要我写放妻书,不若你直接杀了我,便可将户籍书上更为丧偶。”
      秦好手握着短剑,青筋毕现,咬着牙根发狠道:“你以为我不敢?”
      程颂向前,锋利的在脖颈上划出深刻的血痕:“你当然敢!可对我而言,与你素不相识的余生还不如死去!曾经沧海难为水,好好,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秦好的手发着抖,血液从划破的伤口汨汨流下,沾湿了前襟,也沾湿了秦好握剑的手。
      温热的血液滑不溜丢,让握剑的手,瑟瑟发抖起来。
      程颂再进半步,脸色雪白,惨然笑道:“杀了我,就不用什么劳什子的放妻书,你就自由了。秦好,杀了我吧!”
      秦好退半步,握剑的手酸软无力,几乎不能平举。
      沈嘉明昔年的音容笑貌竟然有些模糊了,眼前只有一片涌动的血光,血光里,她踢着草满心不开心的噘着嘴说“谦哥儿不带我去泸水。”,他柔声劝慰:“泸水险峻,我不舍得好好冒险,在城里等着我回来,不日便回。”好像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命运就变成了两条渐行渐远的路,努力想要靠近,却总差了几分。
      命运竟然如此弄人。
      手臂酸软的举不起区区一剑,秦好徐徐放下手臂,低下头:“你走吧。”
      大概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终究无法替沈嘉明报仇了。

      夜已深。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屋檐角下落下一行行珠帘一样的雨线。
      也从程颂的下颌线上落下。
      冷雨披头盖脸的冷冷浇下,他也只是无知无觉般的站着。
      紧闭的房门如此刻秦好的心,冷硬幽闭。
      “师兄,何苦呢?”腾贞闻讯而来,左手执着剑,右手撑着伞,劝道:“若不保重自身,何谈他日卷土重来?何况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没有自我?”
      程颂摇摇头,眼睛从没有离开过那扇紧闭的房门,雨水从他的睫羽落下。
      “我在她面前,什么时候有过自己?”
      从来都是卑微到尘埃里。
      “师兄!你醒醒吧!就算你这样她也不会再打开房门看你一眼了!你站在这里就有什么用吗?就能换来她回心转意吗?”腾贞扔掉伞,激动的抓着程颂的两个臂膀,试图唤醒他。
      “师妹,你走吧。”落下的雨珠,升起了蒸腾的热气,恍惚间不知是泪是雨,“你在这里,我更丢脸。”
      腾贞顿一顿,松开手。
      走开几步,又回来,把捡起来的伞,用力掰开程颂的手指,塞进去握住。
      “师兄保重。”

      腾贞突然出现在秦好床前,秦好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闪电一样的剑光已经落于颈项前。
      无声间花千杀和一名黑衣护卫也出现在腾贞的身侧,短刃抵着她的腰际,花千杀冷冷道:“放开她。”
      “滚。”腾贞不为所动。
      秦好摇摇头,示意无碍,令花千杀退开。
      “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好,值得师兄这样用心对你。”
      秦好不答。
      “你永远也想不到师兄在背后默默的为你做过多少事,保护过你多少次,从来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腾贞收起剑,讥讽神色,“不过也无妨了,反正你铁石心肠也体会不到这些用心。”
      离去之际,秦好突然开口。
      “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清楚他对我有多用心,有多爱我。甚至,我也很爱他,很爱很爱,到可以放弃我自己性命那样的程度。”这是第一次,秦好如此直白的吐露心迹,在任何人面前都从未表露过的真心实意。
      “可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有多爱他,就有多失望。我心中跨不过去的,无法原谅的除了他还有我自己,我们是一对应该下地狱的人。下辈子,我一定原谅他,和他好好在一起。”
      可这辈子,绝不可以,否则我有何颜面见地下的沈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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