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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

  •   和裕八年的春天是个多事的春天。
      中毒已久的皇帝仍旧昏迷不醒,安庆王与江州王火并于西南,数万百姓罹难。这多事之秋里,蔺相和萧蜜都嗅到了浓浓的危机,联手破旧俗,开创了南姜从没有过的一次破格提拔,春闱。
      对寒门子弟而言,真正的春天现在才来临。
      秦好简直快沮丧哭了。
      春闱的题目君子六艺——策乐射御书数,任选其三考核。书数还行,这礼乐射御?六乐她五音不全,五射她根本拉不开弓,五御她从来没自己摸过马,怎么可能懂嘛?
      恨恨的按着这题单:“谁出的题,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嘛?”
      程颂轻咳一声,不敢接话。
      秦好狐疑的眼珠转转:“不会是你吧?”
      程颂无奈:“这是很简单的题目啊,普通人起码也能会上个三五项……”
      秦好更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连普通人都不如吗?”
      程颂摇头再摇头:“是出题的人太不为你着想。”
      两位相爷打了个喷嚏。
      秦好唉声叹气一会儿:“那也没办法,我想光明正大的进入朝堂,而不是靠名不正言不顺的谋臣士子的身份,那这一关就是我必须要过的。”
      堵天下之悠悠众口,堂堂正正以令人拜服的姿态昂首进入朝堂政局。
      “起码还有一个好消息,六艺中每一项的榜首是可以不计另外两项成绩,直接进入复论的。”
      “天下之大,能人志士何其之多,拿榜首,我一点信心也没有。”秦好叹口气,“还好你也在,还能给我打打气。”
      程颂的表情略略有些微妙,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秦好狐疑:“你……?”
      程颂如实答道:“我没有报名。”
      秦好惊讶:“为什么你不去?以你的才华,拿两个榜首都没有问题。”
      程颂摇摇头,神色平淡,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昔年你不是说‘美人牵衣啼,不叫觅封侯’吗?”
      秦好立起身,眉头微蹙,神色正经:“小时候的玩笑之语你也当真?你为什么不参加春闱?”
      程颂知道她认真了,拉着她坐下,秦好不肯依,他就没有强用力,耐心解释:“春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参加春闱入仕,必定会有分属阵营的问题存在,你我在朝中肯定会有政见之争,与其到那时争执得不愉快,倒不如一开始就避开这个可能的好。”
      秦好完全不解:“政见不同朝堂上争辩,这也并不影响我们私下里的关系啊?而去就和从前一样表面争执私下沟通不就好了?这根本不是理由。”
      程颂笑笑:“哪有那么简单?”
      秦好猜测:“是不是蔺相不肯放你出仕?”
      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是因为……
      那年大哥说:“谦哥儿,我们秦家已经有了秦福秦佑,不能再出第二个秦福了。大哥知道你一身才学本领,要你韬光养晦居于人后委屈了,可我们秦家,不缺秦福,只缺一只背后暗中的手,清理繁杂污秽。这只手,你能做吗?”
      又怎么能不呢?秦家给予他身家性命,栖身之所,只是做一只区区暗中的手,有何不可?
      于是世人只知秦氏一门三杰,秦福才德兼备,老二精于计算,老四弓术无双,却无人知晓老三文武双全。他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背后看不见的人,做着别人看不见的事。在世人眼中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自己的才能,公然入仕,那不符合这些年他的人生准则。
      秦好见程颂没有回答,就以为自己切中了要点,她蹙眉气道:“我去找蔺相说理,凭什么不让你出仕?”
      程颂知道她误会了,抓住她的手腕,往后轻松的靠一靠:“跟蔺相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没有这个心思。一旦出仕,就要每天应时点卯,寒冬腊月不得歇息,我自在惯了,不爱那些规矩束着我。”
      秦好叹息一声,顺着他的力靠着点他:“多么好的机会……”
      程颂撩起她的发,轻轻一嗅:“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在朝堂之高。”

      听闻萧放是射艺的主考官,秦好大喜过望,萧放可还欠她好几个人情呢,找萧放要求放水。
      萧放倒是二话没说点头就同意了,随即慢吞吞不忙不慌的问:“我是没问题,就是……你大概指导我一下具体怎么放水就行。”
      秦好大喜过望到瘪下去可能只用了半盏茶功夫,沮丧道:“这个真的有点难度。”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个小胳膊小腿怎么才能不受人瞩目的完成五射之三,真的太难了,就算从现在开始恶补也是没用的。
      萧放嗤笑一声:“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些外门邪道上,不如主攻一到两门,争取拿个榜首,叫人心服口服。”他顿一顿,“我可听说,六艺中长于哪一门就按所长分选相关职务,射御自然是武职相关,数是财政类,书是太史局翰林类,乐是礼部及一些闲职,而策才是重中之重,可直入内阁中书省。”
      这些程颂没提,秦好自然也无从知晓,她沉吟一会儿,扬眉:“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萧放知道她意有所指,一个脑奔儿弹在她脑门上:“还有工夫打趣看来是不急,那自然也不需要知道江州王夫妇将归京的事了。”
      秦好真正大吃一惊:“什么?”随即知道自己失态,“谁归京?”
      萧放耸耸肩:“江州王夫妇,将携领江州属下青年才子共同参与春闱。”
      颜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回到府邸才知伤好了许多的秦良也要参与此次的春闱,秦好方有些解了颜夫人之意。她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不愿让秦好的风头过盛盖过了秦良,所以让萧雍带着人狙击她来了。
      那就麻烦了。秦好的压力前所未有了起来。

      果不其然,去考数那日,秦好目瞪口呆。她的算数是还算可以的,一般的鸡兔同笼之类在当下普通人不易解开的题目都难不倒她,但颜夫人其属下,简直……堪称天才。心算张口就来,又快又准,速度比秦好笔算更快。但就算没有她,秦好也拿不了头名,民间自有高手,算盘呼啦啦的一拨,也比秦好快。
      数这一项,拼尽了所有脑细胞,拿了个第十。
      下得场来,秦好只觉得头晕目眩。场下欢呼声一片,秦好楞楞的:“这是?”
      程颂含笑:“你可算得上名震望京了。毒帝案和涂雨案,都是说书人口中百说不厌的话本,如今你可是南姜乃至前朝百年来第一个当众参与入仕之路的女子,他们在为你欢呼呢。”
      秦好脸红一下:“我才拿了第十啊。”
      程颂拍拍她的背,鼓励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两百六十多人,能拿第十已经不错了。”
      从前秦好都是不拿第一都要暗暗在夜里哭好久的人,如今只是堪堪拿了个看得过去的名次,这样被人安慰鼓励欢呼,心里竟油然而生出一股感动。
      到马车上欢呼之声仍不绝于耳。
      御马和五射秦好便有意识的放弃了。原本想叫章裕去试试五射,肯定板上钉钉,可章裕避之不及宛如蛇蝎:“我可求你放过我吧。这都多少年了,我爹娘都死了,怎么还有人逼我入仕呢?庙堂之高岂有人间富贵来得快活?”
      秦好哭笑不得,也勉强不得他。
      书这一项秦好没有很大的信心,本来她的字工整俊秀,工于形而稍欠于意,算不得大家,但书此一项,并不是完全的以字论江山,而是令考生当场以此情此景写一首小诗,考的是考生的急智。
      秦好踌躇片刻,写下了《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写的是她自己,前朝故旧的皇室公主,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提笔良久,秦好还沉浸在当年道观内见到这首诗的震惊中。
      程颂挨着她低声说道:“不妙,这一站的主考官我本来都替你打点好了,如今突然换成了太史局的副手,只怕其中有诈。”
      果不其然这一局,秦好直接跌出前十。文章这种东西,本来就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凭着个人喜好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如今就只剩最后一局策论了。
      策论由两位丞相亲自参与监考,题目只有二人知道,连程颂也不得而知,并且是六艺中唯一不开放给民众参与的一站。分为两轮,初试复试,能在初试脱颖而出的才能进入第二轮。
      秦好进去之前,程颂安慰她:“你一定可以的,就算不行,也没有关系,如今你女公子之名也已经天下皆知。”
      秦好压力更大:“就是这样输了才丢人。”
      程颂安心抱一抱她:“起码,我们的婚事已经到纳彩那一步了,再不济,回家我养你也是可以的。”
      站在最终的门口前,秦好踌躇良久没有进去。不知这心情是紧张,是忐忑,还是惶恐。好像前世高考前那一夜的心情,而那一次,她砸得很彻底,彻底到自己再也没能够爬起来。
      而这一次,她还有勇气面对失败吗?
      秦好闭着眼睛,久久沉思。
      “怎么?不敢进去?”一人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秦好张开眼睛目不斜视的走进这最后的门口,根本没有给一个眼神给詹子曦。
      仿佛三堂会审一般,大殿中拉着三重珠帘,看不分明帘后人。
      秦好心里咯噔一声,除了颜相,蔺相还有谁?不详的预感弥漫而起。
      可惜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担忧,很快来人就坐后,大殿梁上拉下一条大大的条幅,写着:“当今圣上龙体欠恙,国库空虚,兵力稀缺,民穷绅富,何解?”
      策论的策,原本就是国策的策,否则也不会拿到这最后一堂而且还不公开的考。
      秦好微微勾笑,还好,她历史学得还算不错。
      提笔,不疾不徐,缓缓写就。
      不到半个钟就率先交卷了。出去后程颂惊讶:“怎么这么快?”
      秦好笑笑:“题目在我意料之中。”
      程颂摸摸她的头:“那就好。”
      秦好奇道:“你不问什么题目吗?”
      程颂显得毫不感兴趣:“不管什么题目,没难倒你就是好题目。策论这种东西,不是我的长项。”
      焦急的等候后,开始放榜,秦好没有上前凑着看。
      她观察四周,叹声气:“说是面对天下贤能的春闱,其实高昂的路费和足够寻常小户人家一年生计的报考费,就已经吓倒八成寒门学子了。剩下来参选的多是乡绅富豪之后,和从前举荐制又有什么差别?”
      程颂没有否认这点:“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如今有意识面对天下取贤,总比从前结党营私的举荐好,总还能挑出几个有真本事的人。起码现在他们还在有意识的改变,尝试破旧俗就已经很好了。改革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我看他们不过是迫于如今江州势大的紧迫感勉强而为之,一旦这个外力威胁消失,只怕一些立马就要归于原样。”秦好怏怏不快,“这样讲好像还要谢谢颜夫人似的。”
      “小姐是不是一零七?小姐进二轮了!”下人看准了消息过来复核一遍秦好的号牌,秦好果然顺利的进入了第二轮。
      第二次步入大殿的人少了一多半,只留下了不到二十人。策论的考评比其他几站要更加严苛,这是未来政治中心的候选人。
      “一零七号,是谁?”右首的珠帘首度由两侧谦卑的内使躬身卷起。
      蔺相的身形出现在帘后。
      秦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号牌走了出去:“禀丞相,是民女。”
      珠帘接连卷起,萧雍和萧蜜都站立起身。
      秦好略有些惊诧,萧雍在她有所猜测,可萧蜜不是把此事全权委托了小舅舅吗?萧雍身侧,雍容华贵的女子,眉峰斜飞入鬓,匆匆间一瞥,竟有些认不出从前清冷如冰的苏眠柳,不,她现在应当叫做苏霁月了。
      “罢盐铁,均输法,算缗令。是你写的?”蔺相沉沉问道。
      秦好答道:“是。”
      “你可知道你这策如果实行会有何后果?本相记得,你似乎是商户出身?”
      “丞相记性很好,民女确系商户出身。民女也非常清楚若此等令下会有什么后果。”秦好笃定字字道,秦家不营盐铁是祖训,一直到如今百年来从未沾手过此二样惹祸的物事。北姚自立国之初起便牢握金银铜铁盐的买卖,收归宁氏皇商,禁止民间私营。而南姜此前有百里系商联会掌握盐铁,百里系坍塌之后,盐铁这样的大买卖又逐渐散落开去到了各地的大富豪乡绅手中,包括相爷、公主府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盐铁收归能够最大程度的冲归国库,算缗令能集中百姓手中的钱刀于国库,均输则高效赈灾抑商。是的,商人出身的秦好,在提抑商。
      南姜啊南姜,富裕的大地主乡绅太富了,穷的百姓太穷,极大的贫富差来源于发达的商业贸易,地主屯田,秦好从江州的均贫富政治模式得到了一些灵感,写下了这属于她的策。(其实是桑弘羊的盐铁论略略略)
      “不错。”蔺相冷冷的不可置否。
      秦好不以为意,正常,私欲和国家,谁都知道怎么选。
      “希望你第二轮也能有良好的发挥。”萧雍含笑,不管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
      旁人看不出来,只以为她得了上头的青睐,眼珠子射出的光都快把秦好灼伤。
      第二轮也是同样的条幅。
      条幅落下来的瞬间,秦好的血慢慢的凉下去。她看一眼萧蜜,萧蜜避开她的眼睛,看向别处。蔺相神色如常,萧雍唇角含笑,好似讥讽。
      是了,萧雍临时掺和进来就是为了出这一题。这是颜夫人击垮她的杀器,她早知道策论是秦好的长项,第一轮的题目难不住她,詹子曦也很难狙击成功,所以出了这题。
      “如何评价前朝的‘破豪擢寒九条,废除奴隶制,废除举荐制,开办科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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