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56、第 156 章

　　接过这件案卷之后，秦好做了三件事。第一件迅速的要将见证此案的村民证人都保护起来，以防不测；第二件，令人将此事编成说书的故事传遍望京，她要利用民意舆论倒逼司法，强迫权力放手；第三件，就是要追问清楚颜夫人力保欧泷子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打蛇七寸。
　　原本自江州地牢事发之后，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同颜夫人接触，但她派去与颜夫人接触的人全都无功而返，颜夫人指明只跟她一个人谈，她不得不自己前去同颜夫人交涉。
　　在颜夫人的实验室里，秦好小心的避开她也看不明白的一些机械，她不明白为什么颜夫人把会面地点选在这里。不得不承认，颜夫人确实是一个及其聪明的人，利用自己的头脑和丰富的知识为当下的百姓创造了许多惠民利民的发明创造，但每每思及江州王府的地牢，秦好便寒毛直竖，不知这些发明创造上沾染着多少人的血液。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力保欧泷子吗？原因就在这里。”颜夫人知她来意，也知道两人之间诸多龃龉，话不投机半句多，直奔主题也就是了。
　　一手揭开一座半人高的机械装置，颜夫人的表情充满着得意与赞赏。
　　可秦好根本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颜夫人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有看明白，充满了鄙夷道：“文科生，不要告诉我你连蒸汽机都没有见过。”
　　“蒸汽机？”秦好大大的惊讶了一声。
　　“是，蒸汽机。”颜夫人轻轻抚摸着这半成型的机械。
　　秦好没有料到她竟然连蒸汽机都能够做出来了。
　　“这只是一个模型，一旦开始燃烧就会爆炸，因为当下的冶铁技术下做出的气缸强度完全不够。”颜夫人顿一顿，“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力保欧泷子吗？我可以告诉你答案。那就是欧泷子是冶铁世家传人，手上掌握着可以改进目前冶铁技术，造出符合标准的气缸和活塞，是能让蒸汽机成型的关键人物。”
　　秦好说不出话来，她料想了许多关于欧泷子的身世背景的可能，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结果。
　　颜夫人望着蒸汽机，冷静道：“所以我想你总要亲眼看到这蒸汽机的模型才能相信我说的话，没有人能比你更能了解蒸汽机对这个时代的意义。”
　　确实，秦好的历史学得还算不错。历史上蒸汽机的出现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的，改良了人力上的缺陷不足，令农耕社会进入到了半机械化的近现代社会，工业革命的开端。她太明白这一部蒸汽机对整个农业国家的意义了，简直可以称为划时代的壮举。
　　她明白了颜夫人为什么会以得意和激动的眼神看着这部机械，她也随之抬头望着这冷冰冰的机械。可激动兴奋之情慢慢冷却，她冷静开口：“即使如此，这就能是欧泷子杀人□□妇女的理由吗？”
　　她甚至头脑慢慢的清楚起来：“青童是在房门外被杀，甚至早于涂雨的妻子，而当时欧泷子正在房间中犯案，所以杀青童的，是护送欧泷子入京的你的人。你纵容了他犯罪！”
　　颜夫人不可置信：“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不可能让欧泷子掌握的革新技术为一个农民村妇陪葬。一个乡野村妇死就死了，为时代让步，为全民的进步牺牲，她死得其所！”
　　秦好闭了闭眼睛，牙齿因为气氛咬得咯咯作响：“欧泷子这样的人渣，因为掌握了别人不具备的东西，就能肆意的杀人辱女，都是因为你的纵容。他和涂雨的妻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凭什么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人人生而平等，欧泷子不过生在一个可以传承他了不得技术的家族，便可以肆意逍遥，凭什么？”秦好停顿一下，“翠笙之死，你说能带来男女平等划时代的进阶，如今涂雨之妻的死你也说能带来时代的进步，那我请问，他们都是活该被牺牲被时代淘汰的人吗？你有什么权利去决定这一切，决定谁生谁死？”
　　颜夫人冷笑一声，阴沉道：“区别大了。欧泷子能够带给我，带给人类的意义远远大于一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生孩子的乡野村妇，这就是区别。人人生而平等？哼，谁告诉你的？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平等。你和那个村妇平等吗？萧蜜和那个村妇平等吗？你看你死了老三他们会不会找我拼命？可那个村妇死了除了她那个没有用的相公在乎，没有别人在乎，在这个世界连一点波澜都不会惊起，这就是事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你这样的理想主义家的可笑想法罢了。我从不屑于纠正你，因为残忍的世界会教会你你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我不是上帝，但我确实决定着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生死，因为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秦好睁大了眼睛，毅然决然：“既然如此，那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各凭本事，你可要保好了你的欧泷子不要让我抓到把柄了！”
　　扭身就走，颜夫人在背后嗤笑：“固执己见的蠢人，输了可不要找人哭鼻子。”

　　秦好本以为人证物证俱在，从罪责认定上起码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舆论迫使，给欧泷子定罪应当不是难事。但在实际操作中，却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阻力。不管是相爷也好，萧蜜也好，都不愿意她插手此事，这是超乎秦好想象的。萧蜜甚至摆平车马同她说了现在她不希望得罪江州王，因为江州王手中握有三家中最多最精锐的兵马。难怪涂雨和元时找遍了办法也找不到可以接手此事的官员，如此压力下有人肯揽下麻烦就怪了。
　　但一个人例外。陆景主动以御史身份受理了此案，并呈报了刑部，大理寺。他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为的是我欠你的，先还一点，剩下的以后再还。”
　　有人肯接下诉状也好，不管是因何种理由，都省去了安排民众围观倒逼官府的一步。秦好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春围后她还要同这些人共事。
　　但秦好没有想到京兆府竟然以聚众滋事为名将涂雨关押了起来，秦好震惊可也没有办法，说起来京兆府的做法其实是符合律法的，涂雨每日举着横幅在街上游走，确实是属于聚众滋事。但她不料，到审理前，京兆府仍旧不愿意放人。花千杀偷偷潜进牢里看过，说牢里有人对涂雨用了刑，要他签下谅解书。
　　秦好握紧了拳头，没有想到颜夫人为了欧泷子可以做到这一步。
　　她不忍的问道：“涂雨还好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是贼人进了他家侮辱了他的妻子，杀害了他的妻子和腹中的孩子，他不过想为妻儿讨回一个公道才来到望京，四处鸣冤无门，如今还在狱中遭遇暗中刑法，只为令杀人者逃脱罪责。天，何其不公？
　　也许他一开始错的就是不该将家安在官道旁的竹庐，可罪孽要来的时候，家安在何处能得以逃脱呢？
　　花千杀摇摇头：“一双手的手指缝里都已经烂了也不肯写谅解书，他的骨头倒是很硬。”
　　秦好哽咽着强忍着呼出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我竟然没有想到他们在狱中都敢如此胆大妄为。”
　　她饱含着希冀问道：“你说，此案后，涂雨还能做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吗？”
　　花千杀沉默一会儿，不抱什么希望。秦好没有亲眼所见涂雨狱中惨状，不知道涂雨已经到什么状态，恐怕结案后他连活着都已经是种折磨，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想着要为妻儿伸冤罢了。
　　御史台的光禄大夫陈大人差点把陆景的背都给骂肿了，戳着脊梁骨子骂他：“你算什么你接诉状？真正该接诉状的几个门哪一个敢接这个状子？要你去充大梁？御史台是管这些升斗小民的屁事儿的地方吗？要你去出这个头？啊？”骂是骂了，可陆景一言不发的解不了气。又是在万民瞩目下众目睽睽的接下了状子，退也是退不了的了。陆景又是长公主鼎力扶持的人，小鞋儿也是穿不了的。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可我要倒霉，你们谁也别好过，大家一块儿谁也别想摘出去。拉着各个刑诉部门一起来三司会审，咱们御史台监理，谁也别想跑。
　　在秦好的极力争取之下，这场关乎性命成败的审理是万民都可以围观的公开审理，她需要舆论的声势最大程度的干扰权力的渗透。但没想到，成也舆论，败也舆论。这一战，她一败涂地。
　　她自信满满的关于欧泷子有罪的案件推定，被詹子曦轻描淡写的带过，他承认欧泷子有罪，他竟然全都认下了。可随之，他带来了青童父母的谅解书。枣加大棒的威吓下，青童父母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村夫，不敢不从，甚至也许都不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东西。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多方共同见证下的尸检结果，证实涂雨妻子怀有身孕这最激怒公愤的一点是假的，身体内根本没有胎儿。秦好几乎呕血，两个月前她路过罗州时，涂雨妻子不过刚刚怀孕，到现在最多两个月，两个月的胎儿可能指甲盖那么大一团，不仔细找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个手脚太容易做了。
　　证明了涂雨撒谎的第一点，就有第二点，涂雨的表兄上堂作证，说涂雨家贫是为敲诈钱财才来上京四处奔走。还有前八福书院的院长，说涂雨在书院手脚不干净，偷盗书院书籍。没有想到为孩子们着想，秦好指使他去书院带回的书籍也变成了涂雨的罪。书院的院长是秦家人，不仅听秦好的命令给了涂雨书，也听颜夫人的命令，污蔑了涂雨。
　　种种人证之下，一个骗子无赖的形象油然而生。尽管秦好努力的辩驳，这跟案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任何用了。她微弱的声音淹没在在场数千人众口一词愤怒的“骗子”、“无赖”声音之中。人们总是得知所谓反转的“真相”后对自己被欺骗了耿耿于怀，从而更加愤怒。
　　詹子曦有备而来，带来了蒸汽机的模型。即使民众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詹子曦描绘的宏观蓝图足以征服所有人，工业的开端，人力的解放，这一切都和欧泷子手中的冶铁技术息息相关。
　　最后陈以欧泷子声情并茂的悔过书，痛泣着声泪俱下。
　　秦好漠然的看着他们的表演，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败得彻底。
　　涂雨孤零零跪在大堂的背影如此萧索，染上了不尽的灰暗，他大约也知道大势已去吧。
　　然而最终宣判的时候，她仍旧抱着不可期的那么最后一点点期许，因为原刑部尚书是百里家的人，百里家败落后便换成了萧蜜派系的钟大人。若主理刑事案件的刑部，肯宣判欧泷子有罪，那其他副协理的部门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钟大人徐徐开口：“本官现在裁定……被告欧泷子……”
　　“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