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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   原以为地道里藏着的或许是尸首、私兵、毒药、雾气,原来都不是。
      秦好捂着嘴几乎呕吐出来,撑在墙边不断干呕。
      与地牢中的不尽呻吟之声,相映成趣。黑暗无边里,一排排半人高的笼子里,一个又一个直不起身子的,散发着恶臭的,可怜的乞丐。
      翻开破衣烂衫里,皮肤上都是成串的烂脓疮。
      腐臭的气息从甫一进入就盈满鼻。是尸臭。
      “她……拿我们当药人……一旦有了新药需要试验,她就会带走一些人试验,而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有再回来过……”
      难怪这个城市没有乞丐,没有社会底层人。因为她残酷的一手消灭了这些原本应该存在的社会底层人。
      花千杀亦十分震惊:“这……”
      “在她眼里,没有能力创造社会劳动价值的人,就不应该存在;拖均衡社会后腿的人,就应该消失……所以江州的人们都那么争先恐后的努力生活着,害怕说错一个字,害怕下一个失去了价值的,进到地牢里的人,就是自己。”
      如此残酷的均衡社会,一手炮制了这一切鼻祖,虚假的血之乌托邦。
      “放他们出来!”秦好撑着墙,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几乎是即刻间就做出了决定。即使没有完备的计划,也知道他们在守卫森严的城中跑不了多远,可如果就此离去,她恐怕昼夜难安。
      “我们在城中有多少能够动用的人手,全部调来,留一队看守西城门,守好退路。既然要翻脸,他肯定会以为我们会往望京或者泸阳去,那我们就出其不意从西城门出门。”
      花千杀震惊:“你要带这所有药人一起走?开什么玩笑?”
      守卫森严的江州王城,怎么可能带走这上千连站都站不稳的药人?
      “那也……要救……”
      牢笼一个接一个的打开,趁着夜色里,不断有守卫被击倒,不断有身体孱弱的药人倒下又被周围的人扶起来。
      江州城的灯火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又一盏接一盏的熄灭。
      踌躇不安里,多少人夜不能寐。
      铠甲的当啷声不绝于耳,马蹄哒哒地来来回回。
      映着火把的微光,秦好眼里闪烁着谁也看不明白的神色,慈悲如佛:“能救多一个,是一个。”
      “不如,再多我一个?”最深处的牢笼里,一人朗朗道。
      “你是?”缓缓的走过长长的昏暗的甬道,如豆般的灯火摇曳不停,将人的影子拉长变短,又拉长。
      “从门到墙是七步,从墙到门也是七步。这短短七步我走了九百六十三天,终于等来了你。”黯淡的地牢里,一人长衫负手而立,头发披散,衣服灰白,但还算得上整洁。胡子不知多久没有理过,垂到了胸前。
      “暨南章怀之。”

      最后走出地道,外面早已经是一片天昏地暗。不知道哪方和哪方的人厮杀在一起,处处都是血迹与厮杀。
      火把与血迹到处飞溅,秦好茫然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抓住秦好的胳膊,花千杀匕首回身一落,几乎将那手就要斩断,堪堪停下。
      陆景满身血污,恍若未觉,焦急道:“怎么才出来?”
      秦好有些不解:“我们的人手,能和守军打成这样?”
      陆景看着她的恍惚和迷茫,有些好笑又担忧,郑重道:“打进来了……”
      “……什么?”秦好惶然。
      “……安庆王的军队……打进来了!”
      乱军中,箭矢与断肢齐飞,血迹喷溅,护卫团团护住秦好一个人,现在不要说保护流民了,如何全身而退都是大问题了。
      护卫团且战且退,乱军中伤亡无数。
      “安庆王怎么会突然打进来……?”
      江州天堑之险,安庆王的军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进入严密防守的城里?
      “具体我也不清楚……据说是分批化零,乔装成平民入城暴起发难……当时守军正在围追堵截我们放出来的难民,安庆王的细作趁机煽动平民起义帮助难民,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放了外面的大军入城……”
      秦好佩服他这种乱中之乱的情景下都还能理出完整严谨的前因后果。
      “出城!往北去!泅渡泸水!”短短几秒,秦好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在暴乱中裹挟前行,不分东南西北,但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己方这十来人在战争中不比小小蝼蚁来得更强,泅渡泸水,避开巷战,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一行人在乱战中艰难的躲避着箭矢和不断冲来的士兵,分不清是哪派的,只知道是敌人。
      眼看着北门就在眼前,城中最高点的鼓楼,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一声强似一声,好似一针强心剂,人群中不知是哪一方的人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凌乱中似乎听见:“夫人来了……夫人来了……”的呼声。
      裹挟中,秦好只来得及回头,鼓楼上一道耀目的身影,宛若天神。
      “快走!!!”花千杀瞪大了眼睛,疯狂往前推着秦好,竭尽全力往前奔驰。
      “快!!!!”飞蝗一般的箭矢从鼓楼的方向向四面八方涌去,不分敌我,随之而来的是大团大团的火光。爆炸轰隆之声,人群惨叫呼喊之声,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充斥着耳际。
      身边的护卫不断用身体去挡住原本射向秦好的箭矢与火团,一团火顷刻间就能吞没一个人和周边的一片,除了绝望的呼喊,什么也剩不下。
      秦好捂住嘴用最快最快的步伐竭力的奔向近在咫尺的北门,北门外有护城河直通泸水,跳进去!就能得救!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她还不能死!她肚子里还有程颂的孩子!她绝不能死!
      飞蝗般的箭矢突然断绝的一瞬间,北城楼上有人一箭一箭射向了鼓楼的方向,短暂的为秦好赢得了一点时间。
      “章裕,你还没死呢?”鼓楼上的颜夫人声音清越曼妙,越众而来,如此清晰。
      “是啊,被你关了三年,我也没死,让你失望了!”章裕,字怀之,搭弓射出一箭,颜夫人身边的弓箭手应声而倒,身边的护卫持盾建阵将其拱卫起来。
      短暂倒下去的弓箭手,又有更多人补上了他的位置。
      秦好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在离城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回过头一瞬间,几乎映进眼底的火光里,是花千杀伸手将她推开的身影。
      “轰——”火光熊熊,淹没了她的身影。
      “砰——”水光涌来,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秦好竭力睁大着眼睛,努力怒睁着,想要看清她的身影,却被水光淹没,什么也看不见了。

      “杀……”
      “咳咳咳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秦好咳嗽起来。
      陶土杯子盛着热水递给她,可秦好喘息了两声,无力接过。
      陆景轻叹一声,坐下,将她环抱,小心的将杯子里的水吹了吹,喂到秦好嘴边。
      秦好艰难的抿了半口,别过头,陆景却强势的将她的头又别过去:“再喝一点。再喝一点我告诉你。”
      等秦好喝了小半杯水,陆景才将她放下,将被子垫得更厚些靠在她身后。
      “我们和我们的护卫失散了,你的,我的,都失散了。”
      秦好只有手指能动弹,敲了敲床板。
      “你的护卫,叫花千杀的,你不用太担心,她身手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的,没有你碍事,她应当能够脱身。”陆景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真心实意的说道。
      秦好微微闭上眼睛,思索目前处境。
      陆景知她所想:“我们从北门护城河,溯回到泸水,现在在泸水南岸,我水性一般,带着你游不远,只能赶紧上岸。”他顿了顿,“依昨晚那些武器和颜夫人心狠手辣的程度,颜夫人控制江州局势最多一天,很快就能找到我们这里了,你休息一下,我们就要出发了。还撑得住吗?”
      陆景,比秦好想的要厉害,对局势判断非常准确,拥有在乱势中依然准确无误的获得情报和分析局势的可贵能力。能当上萧蜜倚重的监察史,还算有几分能力。
      颜十八可以在巷战中不分敌我的使用热武器,自然很快能够控制局面,自己又一次撞见她不能揭然天下的秘密,恐怕这次颜夫人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何况现在在战时,她与自己的护卫失散,颜夫人大可以推到战乱上。
      这次恐怕真的是她鲁莽了,没有想到安庆王竟然如此出乎意料的打了过来。思及年前萧放说要打仗了,又要与妩和结亲,恐怕,他早已收到了些风声,可恨自己猜测是南北之战再起,他竟然也没有否认,误导了自己的思路。
      “这里离江州城不过一夜脚程的距离,如果颜夫人当夜控制了局势,现在只怕已经派人搜过来了。”看看外面的鱼白肚,秦好已有了判断,“你走吧。”
      她动了动身子都觉得沉重得费力,恐怕要泅渡泸水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了。
      陆景根本不听她的,直接弯腰将她拉在背上,往上提了提,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还挺沉。
      “陆景,你走吧,你带着我走不了!他们找的人是我,你留下我自己能走掉的。”秦好皱着眉头,被紧紧箍住腰际动弹不得。
      “我走了,你怎么办?”陆景喘着气。
      “他们……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身后还有……”
      “别骗自己了,你连自己都骗不了。昨天晚上发现的那些人和事,一旦大白天下就是身败名裂的结局,他们会放过你?乱军中失俘的女人会怎么样,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天真的想不到吧?”陆景呼出口气,决然道。
      一边踉跄着背着秦好竭力快走往前,一边一手拉扯着两边的灌木帮助前行。
      树叶翻飞打在秦好的头脸上。
      陆景说得没错,离开陆景她可能活不过一刻钟就要悲惨的死去。
      “可你带着我,也不过只是和我一起死而已。两个人死,倒不如一个人活。”
      身后影影绰绰的传来了马蹄和呼和声,闻声陆景脚下更快。
      “可陆景余生没了姑娘,恐怕再也看不上别的姑娘半分,这余生活着不活也罢。”
      秦好闻言,眼眶有些红了:“我和陆大人不过素昧……”
      “受累叫我一声陆景或者阿景也是可以的。”陆景话不停,脚下更快,额上的细汗滴成一股,濡湿了脖颈的衣领,密密的湮开去。
      “我其实早就见过姑娘,但姑娘却没印象了。”
      “在拾花楼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姑娘在妙玉善斋这副对联前站立良久,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是我知音。后来在拾花楼再见,姑娘却不记得我了,令我好生失望。”
      峰回路转,灌木丛中窜出后,一段平坦的江滩出现,对岸奇峰险峻,青黛含翠,正是泸阳属下。
      陆景放下秦好,气喘吁吁,解下腰带将她和自己捆在一起。
      秦好抗拒:“陆景!你听我说!你水性也不好,我不会游水,你带着我我们都会死!你把我留在这我未必会有事!”
      “抛下姑娘独自求生,陆景日后还怎能以丈夫颜面面对世人?”陆景倔强,白皙面上一片红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初见时以为他只是羞涩书生,不料却心怀宽阔,是大丈夫也。
      秦好咬咬牙:“我有孩子了,我未婚夫的孩子。”
      她死死的看着陆景,料定陆景对她照拂是因暗中情意,此时揭开有孕一事,是希望陆景因此能够抛下她。
      陆景只是平淡的“哦”了一声,手下将衣带系得更紧,深呼吸一口气:“吸气,我们要入水了!”
      扑面而来的江水,引出前世某种不妙的回忆,惊恐到几近窒息。
      浮浮沉沉间,逆流而上,追兵乘船追击,箭矢如雨般落下。
      陆景深吸一口气,潜得更远些,终于在体力耗尽之前如愿看到了红底金麟旗。
      还好,还好秦好的判断还是准确的,她的哥哥总不至于会抛下她不管。
      “是在南扬的时候吗?那时你遇险,我也去找你了。程颂却说让我在外围打发百花杀残兵,他机动性更强人更少找你更方便,如果那时候我没听他的,也去找你见到你了,结局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七手八脚的被拉上船板,陆景神志模糊间,仍然死死的抓着腰间的衣带。
      秦衡果决的抽刀劈断衣带,分开二人。
      全身湿透失去意识的两人才被分开,秦好委顿余地,湿淋淋的水渍蔓延开去,越来越多的红湮开在身下。
      “生火!生火!马上生火给她换衣服!大夫呢?昨晚找来的大夫呢?”秦衡脱下披风大氅抱起妹妹,怒吼道。
      安顿好了妹妹,秦衡披甲站在金鳞旗下,挎弓蓄势待发。
      对面挂着七星旗的船只一字排开,箭弩拔张。
      两军对峙良久,对面似乎是得了什么信息,扬帆随水向下游而去。
      秦衡重重的呼出口气,还好颜夫人暂时还不想和他起冲突。昨夜接到线报,他急坏了,又不能随便过河到他国领域,只能备好了大夫全副装甲好了船只来回游荡在泸水上,一直等待着秦好,若秦好无事还能有判断,肯定会往北门出来往泸阳来,但若是今天白天还不能等到妹妹,他就要变装潜行去江州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自己不疼难道指望别人吗?
      还好那小子有良心,没有抛下秦好独自逃生,否则……
      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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