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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 150 章 ...

  •   元宵刚过,正值隆冬,滴水成冰。
      马车下的地盘里炭火烧得足足的,秦好裹得严严实实的踏上了蜀道之路。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江州位于西南巴蜀之地,泽国之所,往西往北去,一道蜿蜒泸水湍流而下,再往上就是秦衡曾经驻扎过的泸阳,也是两年以前天下闻名的泸水之战的地点。
      秦好撩起车帘,望见外面冰天雪地里,一片红云样的红豆丛,在衰败枯黄的隆冬里,显出别样勃勃生机,一道溪水潺潺而下,水边丛丛老竹,即使半枯,仍然气质不俗,叫人欢喜。
      顿时来了精神,招呼着歇息一会儿,采撷红豆。
      伴随着远处的小儿阵阵读书声,欢欢喜喜的采了大把的红豆,秦好拨弄着红豆,思绪却飘向了望京方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花千杀张罗着要在水边热一餐干粮,生起了火。
      漾然生机里,秦好抱出了苏眠柳赠予的扬琴,盘腿坐在溪边大石上,零零散散的拨了几手扬琴。
      花千杀掏掏耳朵,嫌弃道:“快别弹了,难听死了。”
      其实秦好本就不通音律,苏眠柳赠予她此琴,实在是称得上对牛弹琴了。这原本是翠笙的扬琴,临别时送来,苏眠柳暗中的含义不难猜测。
      怀里抱着扬琴,衣着素白的少女身侧放着一大捧殷红如血的红豆,溪水叮咚,扬琴清婉,画面倒是别致。
      枯竹林的那头,隔着溪水响起了吟诵之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孩提童声随之也跟着念和起来。
      秦好隔着溪水笑嘻嘻的追责:“哪里来的登徒子?”
      对面大约是哪个书院的夫子带着学生们出来采风,隔着竹林伸出个乱蓬蓬的小脑袋,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又伸回去,大声的报告:“涂先生,没有美!”
      花千杀第一个绷不住,大声的笑起来,笑得跌坐于地上。
      秦好起初有点生气,有美一人又不是她自己念的,调戏人还带收回去怎么的?接着自己也笑了,童言无忌嘛。
      接着,一个年轻夫子满面窘红得带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孩到溪边同秦好赔礼道歉:“这孩子,不知道怎么说话,姑娘可别见怪……我也不是登徒子,只是适逢琴声,便给学生们教一教民曲罢了……”
      溪边大石旁,滴溜溜的转出了六七双眼睛,大概都是他的学生。
      秦好浑不在意,拿起红豆递给年轻夫子,也分给小孩几支:“你叫什么名字?”
      大眼睛转了转,看向夫子,夫子点点头,他才说道:“我叫青童。夫子说,我刚才说的话不是故意的。”
      年轻夫子捂了捂额,不要把夫子说这句话说出来啊!
      秦好忍俊不禁,站起身同夫子福一福礼:“妾乃路过此处,准备稍事休息,不料打扰了夫子教习学生,是妾的不是了。不如请夫子和孩子们留下来尝一尝咱们的午饭,就当做给夫子和孩子们赔罪了可以吗?”
      夫子感激她给的好台阶,赶紧就坡下驴答应了,看她衣着虽然简朴,但随行齐全,想必管他们一顿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饶是如此,他也赶紧跑到不远处的竹庐,取出了半筒米,不好意思道:“我和孩子们也有这么多人,不能白白吃了姑娘的……”
      云归看看米又看看秦好,秦好点点头,她方才收下了。
      不过溪边简餐,随意的烤了只兔子,又热了一条她们自己路上带的熏肉储粮,蒸了香喷喷的白米,几个小家伙都吃得很开心。
      青童吃得油乎乎的一脸,秦好笑笑为他擦拭,心想自己肚子里这个可不要是个男孩儿,太淘了。
      青童含含糊糊道:“虽然不美,可是饭好吃。”
      秦好失笑,不明白美和饭好吃之间有啥联系。
      语间交谈,她得知这夫子姓涂,名雨,是溪水边竹庐一名读书人,原本是八福书院的先生,后来八福书院被勒令不许再开,他便辗转在自己家开了一间小小私塾。
      他发愁道:“其实私塾最难置办的就是书了,从前书院的书都会无条件提供给学生们教学,可现在书院没了,书太贵了,所有学生一年的束脩,我也买不上两本书来。”
      青童拍拍掌,天真无邪道:“师娘,美,卖手绢,买书。”
      涂雨窘迫:“我……贱内……绣些绣品到集市上卖了,偶尔会买一点别人自抄的誊抄本回来……”
      秦好摸摸青童的脑袋,温声道:“青童喜欢看书吗?”她看出来青童好像有些智力不是很健全的模样,故而这也应该是涂雨吃饭时格外照料青童一些的缘故。
      青童用力点点头:“喜欢。”又补充道,“上面有人人。”
      秦好哭笑不得,原来他是喜欢插图。复又叹口气,遵从萧蜜的意思,关停了书院,到底是损害的这些孩子的利益。她沉吟片刻:“书院关了,书总还在。涂先生尽管去拿,若有什么事,你就拿我的手信与书院的负责人,他不会与你计较的。”
      涂雨张大嘴巴:“姑娘这是?”
      秦好抿唇笑笑:“妾鄙姓秦,八福书院的福字,便是妾大哥秦福的名讳来由。”
      涂雨腾的起身:“姑娘令堂是否姓颜?”
      秦好极不情愿的点点头,她从来都不想沾上这个颜字半分。
      涂雨连连弯腰,甚至有握握她手的想法,只是被青童一把打掉,他吹吹手,神色兴奋:“我是颜夫人的拥趸……”
      极大篇幅的讲述了自己对颜夫人的崇拜,秦好不过冷冰冰的嗯了一声,打消了他一腔热血:“姑娘是不是对颜夫人有什么误会?”
      秦好微微扬眉,不解。
      涂雨解释道:“我看姑娘听到颜夫人名字时,似乎,十分不悦?”
      秦好假意笑笑:“哪有?”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她没空也没有必要去解释她和颜夫人之间那绵延不断的恩怨争端。
      原以为不过萍水相逢,他日无再相见之机,但不料,日后竟还有如此不堪相见的一天。三月后,震惊天下的欧泷子案事发,其中的当事人正是与秦好一面之缘的涂雨。不过那是后话了。

      江州城地处西南,极其险峻扼要,易守难攻,天堑之都。
      站在江州城门之前,抬头仰望依山而建的高大巍峨城门,两侧天然以山为门框,中嵌高约十丈的城楼炮塔。灰暗的条石砖墙显示着这城墙光荣的历史。
      中间一道汨汨江水从城楼下穿过,城楼下是锋利闪着寒光的水闸,可以通行过往船只,必要战时拉下闸门,便是密不透风的天据之险。
      难怪江州王萧邕不想打出去,也没人愿意来攻他这天险。秦好这脑子也着实想不出如何能破这万事皆备的天险之都。
      江州真是个妙地方。刚进城门不多时,秦好就饶有兴致的得出这个结论。
      来往行人布衣者多见,不算粗衣,也不是锦绣,就是普普通通的常人布衣,而且十之八九,足见大家贫富差距相近,少有暴富,也少见穷困。
      在这样的人群中,秦好一行人自然显得扎眼,故而从甫一进城就受到众多行商的瞩目。不一会儿就有扎着头巾围裙提着小篮子卖各色玩意的男女行商前来兜售。
      男男女女均肤色蜜黄,眼神明亮,未言先笑,露出八颗牙齿。
      买了一捧腊梅,几朵珠花,几种吃食,一行人几乎被行商淹没,做行商的可不得有点眼力见儿嘛。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找到一家客栈,随行在铺垫收拾房间,秦好坐在窗前手指轻轻敲着窗框,下巴放在窗沿上看着外面,口里轻轻的念叨些什么。
      许久之后好像终于有了数,停下来,花千杀好奇的问她在念叨什么。
      秦好笑笑,踱到书桌上,展纸提笔,一边缓慢的画着什么,一边说道:“方才我们从东城门到此街,此街居南朝北,一路都是算得上繁华地段,途经沿途百余家商铺,秦字标者不过百中三五,无标者百中约十,被遮起来的大约是商联会的标,百中五六,余下都是此标。”
      徐徐收笔,圆弧中一枚振翅欲飞的凤凰。
      秦好的画技普普,只能画出个大约的形状,但也足以唤起花千杀的记忆,一路走来,秦好走得很慢,左看右看好像十分感兴趣,原来是在看这个。
      花千杀扬眉:“有时候真想扒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怎么能这么心细如发?”
      秦好下意识的抱抱头。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见这个秦好极其好奇的江州王萧邕。可要见他实在是不怎么容易,准备的帖子递过两次,倒是来了人暗中查问客栈老板,接着就再没了下文。
      秦好暗中嘀咕,萧邕还挺沉得住气。她身份敏感,萧邕竟完全不好奇她来做什么?
      又等了几天,江州城里城外都转了个遍后,秦好不得不焦灼的递上了带着苏眠柳印章的拜帖。
      短暂的等待之后,获得了回复,萧邕邀请她参加三日后的夜宴。
      苏眠柳的印章果然好用。可萧邕邀她参加宴会又是什么意思,摸摸虚实?
      秦好抱着膝向窗外看去,她选的客栈在依山的二楼,视野还算得上开阔。
      “怎么会没有呢……”秦好喃喃自语。
      江州依山傍水而建,地势高低起伏,几乎找不出几块完整开阔的平地,但整个街道整洁干净,住宅商铺都整整齐齐,下水道设计理念先进,商业相当发达。但有一件事情她始终没有想明白,那就是……这个城市,没有乞丐。
      一个城市,不管多么发达兴荣,绝不可能没有底层人群。
      难道真是没有穷苦人的天堂?
      在坊间转悠了不少时间,都没能获得想要的信息。茶坊酒楼的说书人谈天说地,对前朝后宫均毫不避讳,但绝不会提及江州、江州王,而旁观的群众也绝无人问及相关。
      让面相显得更和善一些的云归尝试着向客栈的小跑堂探问江州王妃的八卦,小跑堂照理说来往行商过客千百,他也应当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万事通了,不料只是听了云归旁敲侧击的询问,竟然马上白了脸跑了,说什么也不肯说。
      倒是隔壁马上要退房的行商看不下去,偷偷说道:“小姑娘是第一次来江州吧?大叔我给个忠告,想要在江州混得好,就千万不要好奇江州王的事。”
      秦好挑挑眉毛,越发好奇这位故步自封从未见过的江州王了。
      可真正见到他在王座上时,却显得十分普通,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凶神恶煞,甚至没有丰神俊朗,更没有丑绝人寰,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青年。眉眼平常,神色平常,甚至丢到人堆里,秦好不会觉得这是神秘莫测的江州王。
      萧邕笑笑,宽厚温文:“很出乎意料我没有三头六臂?”
      秦好被看破心中所想,脸上微红,摇头否认。
      萧邕叹气:“我知我没有父亲天才,能做个守成的王爷就已经不错了,所以难免谨慎小心了一些。”
      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平淡的夜宴里,秦好暗自观察,她猜测这王座上的人只是个替身,并不是真正的萧邕。
      萧邕没有问她来做什么,秦好在这熙攘者众的宴会上也不好提及。
      索然无味的宴席结束后,花千杀已经在马车上等她。
      秦好一边解披风一边问道:“查探得如何?”
      花千杀摇摇头:“不行,守备森严,整个王府铁桶一块,是早就做好准备等咱们来入瓮的了。”
      秦好不置可否,算是不太意外。
      花千杀扬扬眉:“你好像并不意外?”
      秦好笑笑:“那有什么意外的?从咱们进江州到现在,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查探过咱们,哪有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招待咱们的?能有破绽吗?看这个样子,若你查探到了什么,我也是不敢相信的,只怕是她故意下的套。”
      “谁?”
      “颜十八。”秦好微勾唇角,笃定的答道。
      微微掀开马车的帘子,此刻夜已深,看不见几处灯火,前方是王府的卫士执着灯为马车开路。路上空无一人,江州有着比都城更严格的宵禁,每隔半刻钟就能听到军队换防的铠甲叮当之声。
      花千杀诧异:“你的收获好像比我更丰?”
      秦好神色悠然:“是啊,从今天这个宴席上,我就已经得到了许多我想要的东西。”
      整个江州,及其治下所属,就是颜夫人打造的理想乡,江州王府是她的大本营。尽管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任何信息,甚至没有太多的情报来源,她依然完整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宴会上的王府家臣,各个虽然谈笑风生,但他们的脖子都僵硬紧绷,每一刻钟都苍白紧张,像没有灵魂的木偶。”秦好轻轻敲击着马车的窗框,这是她思索时的惯常姿势,“所以这些家臣,若不是假的,那就是摆设。他们在害怕?怕什么?怕在我眼前露馅,怕受到江州王的责罚。”
      江州虽然地势不好,偏居一隅,但城市规划极好,富有现代化气息,若说没有颜夫人在其中参与建设,她不信。江州实行的是以军代政制度,商铺大部分在王府手中,财富、军权都高度集中,是比南姜、北姚更加残酷森严的高度集权制社会,严格来说可以称之为“国中之国”。来往行商都被牢牢监控,杜绝各种意外的可能。所以对她的到来,颜夫人高度警惕,害怕她破坏自己一手亲手建立的理想乡制度。
      可秦好并没有那种想法,颜夫人太高看她了,这种非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严苛权力制度,并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够破坏的,她此来确有目的,但和颜夫人无关,她只是想查清楚苏眠柳的父亲,十二年前的丞相苏瑾之死和江州王有没有关系。苏眠柳想报仇,那就帮帮她,不希望她连仇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仅此而已。
      可秦好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这种集权式社会,均贫富,所有社会资源由领导人统一分配,不论强弱与对社会贡献如何,久而久之会变成惰性化的社会,可现如今所见,没有见到这种现象,颜夫人是如何避免这一点的。暴政?看百姓畏首畏尾的姿态,想必应该不可避免。但暴政不可能完全杜绝弱势群体的存在,一个连乞丐都没有的城市,不符合社会整体进化的原则。
      想来想去都想不到颜夫人所用的方法,秦好放弃了再想这个问题,再想下去就钻牛角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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