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9、第 149 章 ...

  •   行在寂寂深宫,秦好目不斜视注视着脚下一块块青砖,隔几步便会有一些残损缺角。前面带路的宫人衣角绣着精致的纹样,衣摆却毛边了,显出已经穿了不少时日了。
      整个皇宫殿室都显露出一种不明显的颓唐落魄。
      宫中的主人已经昏迷不醒长达半年,女主人伏诛,其他主子如容妃之流潜心礼佛为圣上祈祷诵经,偌大皇宫内院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理事的正经主子,底下的小喽啰难免懈怠疏忽。
      就好像宫人们衣摆上的刺绣,固然精致,却已经年久失修,却又勉强能够维持眼前的光景。
      宫宴的内容和萧蜜的府宴无非是大同小异,但能进的宫中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心中即使对秦好再有不屑,也知道萧蜜眼前的新贵,能轻松的维持住表面的和谐来往。
      来来去去间,已然酒过两巡,陆续有人不胜酒力离席。
      秦好支颐转着酒杯,面上已经扶着一层桃花样的绯红,满心疲倦,直到花千杀近前对她点点头,方好整以暇敛衣称更衣离去。
      快步行到海晏河清台,一人面对太掖池背对入口,一人背对太掖池,面对着秦好进来的方向,两人肩靠着肩头抵着头,以一个亲昵静谧的姿态相互倚靠坐在白玉石栏杆上。
      可秦好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静谧,萧放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毛。
      未及开口,秦好已像风一样旋身而至,带着点歉意轻蹙眉头轻声道:“得罪了!”
      倏忽间一掌将他推下海晏河清台。
      海晏河清台高四丈有余,台下太掖池碧波无垠,来去只有两个通道口,别无出路。
      萧放眼睛陡然睁大,来不及伸手抓住任何东西直直跌下。
      依着颜三九的角度,能够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过,接住了下跌的萧放,随即不知所踪。
      来不及问什么,另外的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出现在秦好来的入口。
      秦好整理呼吸,施施然的靠着萧放方才坐的位置坐下,同颜三九并肩而坐。
      白玉栏杆还有几分萧放皮肤的温度还未散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萧晚死死的看着他俩。
      秦好和颜三九同时回过头去,见萧蜜萧晚及众多随从相随。有些不解,回转身来,执个礼,互相看看,颜三九没有开口的意思,秦好只好细声回道;“宴席上不胜酒力,舅舅带我来吹吹风。”
      萧蜜不置可否,萧晚却显得极不甘心,朝着海晏河清台外张望了会,却没看到什么异常。
      来了又去,显出几分气急败坏的不甘心,好像不明白怎么在这的是这两个人。
      以颜三九的聪敏,秦好想必也不再需要解释什么了。
      萧蜜的男宠张氏兄弟不知怎的从哪里知道了萧放颜三九二人之间的关系,告诉了萧晚,萧晚便导演了这出带着萧蜜忆儿时的好戏,“顺带”抓一抓不知廉耻的奸情。不料被秦好暗中识破,知今日宫宴必有蹊跷,只是不知她何时发作如何发作,只能暗中盯着她,故而才有了眼前这匆匆而至的狸猫换太子。
      颜三九只道了一句:“多谢。”
      多的也不必说,懂的人自然懂。秦好同样欣慰无需多费口舌,福礼:“彼此彼此。”
      就此作罢,缓解了一出荒唐的闹剧。

      宫宴散去,秦好归宁。站在门口稍想了想没有进去,这些日子颜夫人相胁她不得参政,想把秦良塞到萧蜜帐下,不料萧蜜根本不买账,今日府宴都未曾邀请秦良。
      如今这个时辰,正是颜夫人在府中为秦良复健并教读的时间,秦好不想进去被讥讽找不痛快,倒头去了隔壁程颂府上。
      不料,程府好像也未见得多欢迎她。
      秦好堪堪进门,一阵香风如云般涌来,叮当环佩声不绝于耳,倏忽间就到了眼前。
      “程大哥回来了吗?”来人话声极甜,半句话就像让人掉进了蜂蜜罐。
      秦好抬了抬眉毛——“程大哥?”
      “怎么是你?”百里敏拧着眉头,双手抱臂,横眉冷对。
      这是一个极其防备的姿势。
      秦好才懒得理她,粗粗打量就知道这几天她过得还不错,首饰耳环一应俱全,身着家居的暗花白玉翠襟小袄,不复流离失所时的狼狈不堪。
      抬脚往里走,程颂这些日子失宠蔺相,故宫宴蔺相也没带他去,这会子也不在府中,不知去了哪里。
      原本程颂不在,秦好是不需要进去的,可见百里敏一副女主人样子拦着她她就来气,今天却偏要进去了。
      喂,这位朋友,搞清楚一下谁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好吗?
      “你站住!”百里敏伸手拦在她身前,“你和程大哥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进去?”
      秦好笑笑,本来就积了一天一肚子的火,此刻不想再强憋着:“不如你猜猜?”
      百里敏也是倔强:“这府里的人都不认识你,你凭什么进去?”
      秦好微微环视,这宅子是程颂到此处之后临时租用的,从前都是程颂翻墙过去找她,她这还是第一次登门,程颂身边的书剑墨砚又都不在,故门前的下人都愣愣的不解其意,看着二人争执。
      秦好冷下神色:“无妨,我是什么人,等程颂回来自见分明。倒是你,确定要在这里自找难堪?”
      “你……”百里敏咬了咬嘴唇。
      “如果我是你,最好就再回想一下你是怎么来的这里,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救你。”秦好冷冷道。
      “小……小姐……”墨砚从门外进来,看见秦好就是一傻。
      秦好沉着脸:“墨砚,你们这程府我如今是进不得了,换了别的姓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墨砚第一次见她这么不快,简直想捧着脸尖叫否认,连声说了八个字,牙齿差点没打起来架,看着现在这个架势不难猜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让爷知道今天的事,今天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全得被爷扒了皮。
      他赶紧踢一脚管家门房:“快快快快快……快把小姐请进去!这可是咱爷心尖尖上的……”
      墨砚卡了壳。
      “未婚妻。”秦好眸深如海,淡淡接上。
      “噗……”墨砚差点被话呛到,“是是是是是!未婚妻!爷在秦淮边喝酒,我这就去叫爷赶紧回来!你们……好生伺候着!千万不要怠慢了小姐!”饱含深深的警告,瞪了几眼满院子的下人。
      百里敏从听到“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下去,低下了头。
      到底把这位不知名小姐请到哪里去,管家犯了难。合院的下人都是和这个院子一样赁来的,程颂不常在此久住,身边也有贴身的书剑墨砚打理近身事物,外院的下人其实非常清闲。
      秦好问了程颂的书房在哪,管家楞了一下:“公子的书房平时从不让除了书剑墨砚以外的人进去……”
      秦好却根本不管他的话,直愣愣的推门进去。
      管家在院子里踌躇了一会儿,差人去奉茶了。显而易见这是个惹不起的煞星。
      百里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直站在了书房门外,大约是不死心吧。
      秦好应酬了一整天,劳心劳力,鞋子都不想脱就这样和衣躺在程颂书房的榻上,盖着一本书睡着了。
      醒来时,程颂正给她盖上一件毛毯。
      秦好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程颂顿时有些责怪:“天气冷怎么能就这么睡着?”
      秦好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吧。”
      “嗯……”秦好仍有些困倦,抱着毯子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睛。
      程颂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案前做着自己的事,安安静静的时光在二人间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秦好方才清醒了一些,瞟一瞟安静的门外:“打发了?”
      也不说是谁,程颂却也明白,“嗯”了一声,随即道:“原本就打算过完年就送她走的。”
      看来还得提前了。
      秦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神思惘然,在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把原因归结于今天在公主府和皇宫都受了一整天的气。嗯,一定是这样!
      “好好,你那是……吃醋了吗?”程颂写着字,状似无意般这样说着。
      秦好的脸腾的红起来,热得能蒸熟鸡蛋,瞪了一眼程颂,看破不说破好吗?她推开毯子,快速起身,落荒而逃。
      程颂抓住她胳膊,秦好回过头去,见他憋着笑,眼睛里亮亮的都是星星,程颂慢吞吞道:“别……我说笑的,好好怎么会……”
      “是,我就是!”秦好的脸又热又烫,快速的打断他,干脆利落的说道,“我就是吃醋。”
      程颂愣住。
      秦好平静一下呼吸,整理了思绪,认真的说道:“我……想要你身边的这个位置,从来没变过,只能有我在。”她顿了顿,潮红退去,十分郑重:“我只要一想到别人,不管是谁百里敏或者别的谁,在你身边,我就觉得难以忍受,我连想一想都觉得难过。”
      秦好仰起脸注视着程颂的眉眼。
      程颂微微低头,含着微笑,满心雀跃,这是他的姑娘长大后第一次对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表达心迹。
      低下头去,呼吸咫尺间细微可闻。
      她如花般的面颊再次升起红云,嫣红如血。
      “哼——!”大煞风景的一声冷哼,在二人不远处响起。
      程颂根本不想搭理,但秦好面红如血,挣扎起来,羞涩的小小声:“有……有人……”
      程颂果决道:“没有人。”
      “有!这里很大一个人!”百里敏气冲冲的大声道。
      程颂微垂眼眸,再睁开微微瞥过一眼百里敏,眼锋如刀,森冷如冰,满是可怖的杀意。
      百里敏为眼锋所震,停了停,复又倔强道:“秦好,我找你。”这一眼,她就确定,这个程大哥从前对她的种种照顾不过都是出于情面,假做照拂,不过为的就是今天。倘若他真的曾经对她有哪怕半分的意,也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程颂无奈松开手,退开大约半步。
      秦好理一理头发,推开他一些,向百里敏走去。
      百里敏走了几步,大概走出程颂视线范围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
      秦好轻点头,不出意外,倘若程颂不赶她走自己也要按捺不住了。
      “你和程颂……认识很久了?”不知怎的,百里敏还是问了,大约仍是有些不甘心吧。
      秦好点头,坦然答道:“自幼相识。”确实是很“幼”就相识了。
      百里敏怅然:“难怪……”
      秦好见她神伤,也不想落井下石,便岔开话题:“此去你可有何安身立命之所?”百里敏已然痛失家财亲人,又得罪了这天底下顶顶小心眼的人,也不知天下之大有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百里敏没回答。百里扬名家财之盛,半国也不夸张,想必总有一些避祸的非常手段。
      秦好也不勉强:“那便祝你远行顺风,平安抵达吧。”
      百里敏定定的看着她:“平安顺风只是说说而已?”
      秦好答应过百里扬名,信守承诺,当即点头:“我会想办法护送你平安抵达目的地。”
      百里敏不料她如此爽快,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愣了愣。
      秦好以为此间事了,本已打算转身离去,但百里敏忽然声至:“理智告诉我绝不应和你为敌,可你与我父亲姐姐的死有莫大关系,此去再见我们就是仇敌。”
      秦好叹口气:“好。其实,若由我真心希望,我希望你此生远离这一切波澜诡谲,平淡的过完这一生。望京风起,能不受波及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我想这也应当是你父亲的期望。”
      百里敏死死的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眼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父亲?!”
      秦好没再多说,百里敏怎么想她管不了,她只是偶尔说了一句真心话,至于接不接受那就是百里敏的事了。
      “我有一件东西,临别时要送你。”百里敏从袖中拿出一物。

      这件东西烧手的程度不下于黄金万两吧。
      秦好十分苦恼。这个人走就走,走之前非要丢这么个烧手玩意儿给她。现在回想,詹子曦不顾一切胆大滔天的调人和猎犬在天子脚下搜山,为的未必是给小哥报仇。说不定,是为了这件东西也不一定。
      将将放出的在调查苏瑾案的事,转眼已经传遍四野,连百里敏也有所耳闻,所以才给了秦好这本笔记,可对秦好来说,这笔记里记的关于秦家和前朝的秘辛才是重中之重。也是百里敏差点丢了命的关键。
      百里敏还算机警,果断丢出了这件东西给秦好明哲保身。
      秦好又叹了口气。
      程颂摸摸她脑袋,奇道:“到底写了什么,令你这么苦恼?”虽然很好奇,但秦好没说给他看,他便没有凑过去。
      秦好为难,这里面的内容和他也有关系。
      不自觉的又叹口气,眉头轻蹙。
      程颂笑起来,帮她舒展抹平眉头:“很为难吗?和我有关系?”
      秦好瘪着嘴,没有否认。
      程颂了然:“果然和我有关系。让我想想,百里敏拿出的东西,能和我有关系的……”他其实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见秦好犹豫,也不想为难她,环抱着她躺平,“好了,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那么苦恼。
      秦好轻“嗯”一声,思绪远去。
      和自己有孕的事情一样,她也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将笔记上的事告诉程颂。
      百里扬名是昔年秦瑄的副手,对前朝时的秦家事了如指掌,诸多秘辛,他都写在了这本笔记上。
      颜夫人和秦瑄那一代人的传奇半生啊。
      秦瑄有三位夫人,第一位王夫人是秦福和秦佑的生母,娘家是山北一家巨商,后来被秦家兼并;第二位夫人甘夫人是继室,书香门第中的大家闺秀,秦衡的母亲,原以为程颂的生母也是甘夫人,原来他生母出身风月,曾与秦瑄有一度春风,后来有了程颂,找到秦瑄,秦瑄念她苦楚便收留了她,可程颂未必是秦瑄骨血。而这二位夫人,据百里扬名推测均死于颜夫人之手。原来她一早就是惯犯,但秦家兄弟似乎并不知情。秦瑄是知晓二位夫人之死的真相的,故而一直对颜夫人有些淡淡的,既惜其才又恨其恶毒。
      百里扬名写道,颜夫人及其弟弟出身寒微,是秦家救助的孤儿奴隶,一路因出众的医道天赋受到秦瑄赏识被拉出奴隶营,一路擢升到秦瑄身边。初时她对王夫人下手秦瑄未曾察觉,直到甘夫人也蹊跷去世,秦瑄才有所察觉,可那时颜夫人已有他的骨肉。这个骨肉怎么来的,百里扬名语焉不详,只怕其中有些龌龊手段。这也解了秦好心中一些不解之谜,为什么颜夫人身怀六甲,秦瑄还能不顾一切抛下她及腹中幼子。
      这就是刑场上“丫头妒忌主母贤,辣手摧命未得瑄”的意思。难怪颜夫人连一刻钟都等不了,即刻间就要取他性命,这老狗知道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点。
      双姝如花眷,家破人两亡。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良久,一再慎重考虑后说起笔记上的内容,程颂却出乎秦好意料之外的镇定:“我的生母,姓程。”
      语气平平的一句话,就让秦好了然他知道他身世的事。
      秦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靠着他的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说。天底下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大家族里茕茕孑立的孤独者。
      天将明时,秦好偷偷入府,秦佑踱着步从她面前走过,冲她眨眨眼睛,秦好脸烧起来强作镇定,还好秦佑什么也没说。

      还没出得元宵去,吴礼文就扛不住了,主动找到秦好称希望辞官归故里。秦好也没有拿架子,即使这人曾经多次与她不对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与小人计较,就把自己也当作了小人。
      吴礼文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清楚苏瑾自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苏瑾是在大女儿苏霁月和江州王萧邕成婚之日,送走了女儿之后自焚,自焚前曾上奏折弹劾安庆王,可折子内容除了先帝,别人都无从知晓。吴礼文或者知晓,但不肯讲。
      既非守口如瓶,又非完全讲出真相,秦好不想一再相逼他做出选择,也许现实里仍有什么未知的原因在恐吓着他不敢讲出真相。
      暗中拜访了京中那位胡仵作,他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甚可隐瞒的,直说苏瑾并非自焚而死,自焚者口鼻内多有焚烧的灰烬,但苏瑾口鼻内干干净净,足可证明他是在焚烧书房前就已经死亡。
      苏瑾沉冤十年,未得昭雪。
      时至今日,真相依然在迷雾中。当年的亲历者不是守口如瓶就是已经散落天涯不在人世,查证起来困难重重。
      刚过十五,秦好就收拾了行囊准备往江州去,她心中有些未竟的猜测需要证实,而在没有见到猜测中的人之前,她不想妄下结论。
      送别时,程颂为她捋一捋鬓发,眼里都是依依不舍的眷恋,此去又是不知多久才能相见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声道:“此番远行,路途甚远。愿你逢碧秀山林,无垠星海。”
      秦好看着他的眼睛,他总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支持她去做,即使心底不同意,仍然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亦兄亦师亦友,得此良缘,妇复何求?
      秦好重重的点点头:“嗯……等我回来……我们……”
      她咬了咬唇,脸有些热。
      程颂刮一刮她的鼻子,眉眼舒展轻松:“等你。”
      等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