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45、第 145 章

　　次日朝食后，秦好便出了门，在东市逛足了两个时辰，又在自家的海云台酒楼吃了午饭。酒楼掌柜见小东家驾到，全程陪同，生怕怠慢了东家。
　　饭后在酒楼上面的房间关上门小憩一会儿。
　　闭目倾听了一会儿，花千杀对秦好点点头，插上门栓，打开窗户，从三楼轻巧带着秦好跃下。
　　一路确认无人暗中跟随后，来到了城西翠颐山顶风波亭，花千杀就近寻着一处高树熟练跃上，秦好独自等客来。
　　风来，抚起烦恼丝万千。
　　“秦小姐。”不知何时，亭子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崖边站了个女子，容长脸儿，肤白，弯月眉，一手执着匕首抵在身前崔如芳的颈项上。
　　秦好起身。
　　女子即刻警觉道：“你别往前。”
　　秦好无奈摊摊手：“你应当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绝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女子手上紧一紧，迫得崔如芳抬起些头：“小姐还是莫往前的好，否则我也不知我会不会一个手滑令崔姑娘没命。”
　　秦好叹口气，不动了。
　　打量崔如芳，圆圆脸瘦了些许，颧骨下凹了进去，显出了几分轮廓，短圆眉毛眼下有些乌青，看来这一路吃了些苦头。
　　秦好柔声道：“汝芳，还好吗？”
　　崔如芳咬着唇，忆起自己曾同她割袍断义，可她仍然愿意为自己孤身赴险，她说不出自己还好来。
　　“秦小姐，旧叙够了吗？”女子冷冷道。
　　秦好带些笑意，轻声细语：“请问姑娘芳名？”
　　女子拧一拧眉不答话。
　　“月咏？花月咏？”秦好试探问道。
　　轻微的这女子眼睛睁大了些许，秦好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叹气：“月咏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你们邀我前来，是对我有事相求，又何必拿着刀枪棍棒的吓唬我呢？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苦如此戒备？”
　　月咏斟酌着，手上有些松动。
　　秦好缓一缓再加料：“何况，崔如芳的命，除了我在乎，大约也不会有别人在乎，既然要和我谈，何不放出些诚意来？”
　　崔如芳顿时不服气的往前窜了窜：“谁说的，起码我爹会在乎！”
　　月咏清醒过来，仍不放松：“秦小姐果然辩才了得，难怪能凭一张利嘴进得内阁。但今日之事，若秦小姐只想动动嘴，恐怕是万万不能成了的。”
　　秦好心里暗自气恼，但面上却一点不显，自如的看着花月咏不置一词。
　　花月咏见她不说话，心里也没了底：“秦小姐。”
　　秦好失却笑意，傲然道：“即便我只身来此，月咏姑娘也应该清楚，此刻有求于人的是百里小姐与你，而不是我，我尽可以转身离去。”她顿一顿，并不想把月咏等二人逼急了，毕竟她还在乎崔如芳的性命，“我大约也知道姑娘要我做什么事，而这件事，天下大约只有我一人做得到，这件事有多难，你我都心知肚明。而我愿意帮姑娘和百里小姐，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崔如芳的性命，还因为我答应了百里老爷和故皇后药保住百里小姐的命，而你，我则答应了另一个人要保护你。”
　　树后传来很轻的踩断树枝的声音。
　　秦好了然：“我想百里小姐应当也在附近吧，在颜夫人如此严密的布控之下，月咏姑娘应当也不敢将她放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何不请百里小姐出来相见一叙？”
　　月咏沉吟着些微侧了侧头。
　　“你还有脸提我父亲和姐姐？他们不就是你害死的吗？”百里敏在树后现身，稚嫩秀气的小脸依然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但一身的衣服已经不复最初相见时候的精致奢华，耳侧指头大小的明月珰业已不见。
　　“百里小姐，我不想推卸我的责任，我有我的立场和责任。”秦好停一停，口气诚恳，“可我还是要请百里小姐想一想，此时此刻，全天下还能愿意帮助百里小姐的，又有几人？有这个能力帮助百里小姐的，又有几人？若不是为着这个缘故，百里小姐自然也不会找上我？所以何必我们还要旧事重提徒惹大家都不快活？”
　　秦好的意思很明确，现在能帮你的就我一个，是你求上我的，不要吃着饭摔碗。
　　百里敏显然也听明白了这潜台词，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月咏率先收下手中匕首，打破这僵局：“自我们从京城中出来，四处都是搜捕我们的人，天罗地网防不胜防，路边的乞丐茶馆的小厮，任何不起眼的人都有可能随时暴起伤人。原本以为千辛万苦到了城外会好些，不料各处官道、小路都布满了对方的人，只要一露头就被狠追，我们这才和属下四散开来躲进翠颐山中。但我观其动向，最迟明晚最早今晚，他们就要开始搜山了。”
　　这些，秦好自然是知道的。她的人手不够颜夫人的多，就采取了最简便的办法，盯着詹子曦，看他每日见些什么人，就能把大约的动向猜个八九不离十。还好，她还有花千杀以及拱辰卫身手足够干净利落。
　　“那倒要请教秦小姐了，到底是何人如同这跗骨之蛆一定要置我家小姐于死地？”
　　“那就要怪，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得罪的是我也开罪不起的人。”秦好隐晦的提一提，没有开诚布公。
　　“长话短说，月咏你可以不信我，但她你总能相信的吧？”秦好点点头，花千杀旋身而下，对月咏点点头。
　　月咏护着百里敏退半步，眉毛跳了跳：“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秦好神色自如：“我虽然怕死不是一个人来的，但我的诚意从来没有变过，长话短说……”
　　花千杀神色复杂的看着月咏，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逃离百花杀时，自愿留在百花杀替她，这是她欠月咏的，故她恳求秦好必须保下月咏的命来。
　　安排妥当后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秦好本想带崔如芳一起先走，但崔如芳死活不肯，一定要等百里敏主仆安全逃脱后才肯离开，秦好一开始就知道用崔如芳的性命来要挟自己的主意大约是百里敏想的，崔如芳无条件的配合了她们，即使知道百里敏是为了利用自己，但她心里对百里敏姐姐的事有愧，不惜用自身性命来换百里敏的安全无虞。
　　大约她仍旧是笃定秦好这个朋友是不会不管她的，有恃无恐便是这个意思。
　　秦好没说什么，看百里敏神色紧张，知道她这些日子已经是惊弓之鸟，若崔如芳再离开，她手里就没有任何筹码了，估计也不会愿意放她先走，也就作罢。
　　回去的路上，花千杀默默无语，叹息一声：“成王败寇，一朝猢狲散。原本也是金枝玉叶的骄纵大小姐，如今落到这个田地……若你……”
　　秦好神色如常：“若我失败，恐怕下场比她还惨千倍、万倍，也不知到时有没有一个‘我’来帮助我自己？”
　　原本安排了马车打算趁夜突围离去，不料傍晚时探子来报称詹子曦已经带足了猎犬有动向要搜山。秦好大吃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京郊之地天子脚下，如此大张旗鼓还带猎犬搜山，谁给他的胆子？”
　　坐在书桌前，双手十指交握扭来扭去，秦好咬着唇想办法，翠颐山那么屁大点儿地方，如果真是这么架起势来搜山，要不了午夜一整个山的地皮都会被翻过来一层。是她没有想到颜夫人要为小哥复仇的心那么坚决。
　　程颂对救百里扬名女儿这件事兴趣缺缺，但见她忧心忡忡，便想办法道：“他也不能把事情弄大了，必定要等天黑行事，你若是真想救百里家女儿，我也可以趁天黑带人直接突围。”
　　秦好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正面应对，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为百里扬名的女儿和颜夫人起冲突，就算你蒙面行事也很难不被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詹子曦调来的猎犬已经即将就位，就等天黑就直接进山了。
　　秦好思索良久，才一一嘱咐：“原本安排的马车不变……”
　　虽然程颂不能理解她那无聊的守诺想法，但见她苦恼，还是亲自带人去安排了。其实百里敏胆敢对秦家人动手，他是赞成颜夫人的做法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承诺是什么？不过是随意风便能吹散的沙。
　　一直焦心到午夜时分，程颂才一身风霜的归来，称百里敏三人已经脱身。
　　秦好这才舒出一口气。
　　其实她的计策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都是侥幸。其实詹子曦这等决心，对百里敏等人已经是绝境，搜山翠颐山寸草不生，如何脱困？一面差人在晚市上速速买了些瞧着像刚出土的赝品古玩，拿到翠颐山脚周围村子处四散谣言称是翠颐山上挖出来的，称詹子曦等人准备了猎狗和灯火就是为了趁夜开挖。翠颐山脚的村民能让他们外来人专美于前的挖走自家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的宝物吗？自然操着锄头扁担就跟着去了。一面又带着村民去翠颐县衙报官，称有人要盗墓，县衙一听这还得了？天子脚下能让你挖了老祖宗的墓？带着衙役师爷就赶去了。
　　尽管詹子曦警醒，察觉不妙后就令人四散入山，但翠颐山脚家家户户之间都是识得的，谁是生人谁是村民，一看就知，故而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詹子曦心高气傲，如何能与区区七品县令沟通，两方起冲突之间，程颂带人悄悄撤走。待詹子曦解决了麻烦想追，一模一样制式的马车已经散开去，车辙印看不出任何端倪，完全无法分辨百里敏在那一辆车上。
　　“值得一提的是，詹子曦摆平县衙用的是江州王府的令牌。”程颂些微提了一提。
　　可没听说颜夫人与江州王之间有什么关联，秦好暗暗把这事记在了心里。这神秘的江州王，当今圣上的堂兄，萧蜜的堂弟，手握一方重兵，还至今未能体现出他在南姜朝堂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就是……”程颂顿了顿，“我让董艺带着人假扮百里敏出去了，但百里敏，我带回来了。”
　　秦好睁大了眼睛，满目讶然。
　　程颂摇摇头：“詹子曦有多少本事我清楚，她二人这个样子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逃脱追捕，倒不如返回望京躲藏一段时间，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好叹口气：“好，你比我有经验，你处理吧。”
　　程颂将百里敏主仆二人带回了自己的府邸，而崔如芳……她站在中苑外没有进去，无颜面对秦好。秦好见程颂使个眼色便知道他是何意，摇了摇头：“待她缓一缓神吧，一路辛苦了。”她已经很歉疚，既歉疚百里敏也歉疚秦好，堪堪两面不是人，可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次日晨起，崔如芳被下人唤醒晨食，见秦好安坐，见她伸手给她盛了一碗粥，语气一如往常，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令人难堪的关心，只是好像从前一样：“醒了？喝点粥吧。”
　　顿时崔如芳泪如雨下，心想这大约就是一辈子的朋友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