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37、第 137 章

　　相爷开头，哪有人敢不跟上的，顿时殿中一片如雷掌声，其中当属程颂鼓得最是真心实意。他浓到化不开的粘稠目光焦着在秦好身上，满心痴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好竟真是成长为了不得的大姑娘了。
　　秦好羞赧的以扇掩面，向众人福一福礼。秦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不过是一早便预料到了有此一难，暗中提前做了准备而已，她并没有赢，只是暗中将“女子”偷换概念成了“年轻人”而已，此时殿中诸人是被她绕了进去，但一旦他们醒过神来，只怕还有的嘴仗打。
　　“没有想到啊，我倒当真是老了，年轻人都已经成长得如此知书达理了。”蔺相爷叹道。
　　底下一片恭维蔺相不老的恭维之声。
　　“不过，即使我老了，也看不得有些尸位素餐之人，内阁，是该给更多年轻人机会了。”蔺相陡然凌厉。
　　吴礼文瑟瑟发抖，混了一辈子，竟落得这个下场……
　　清理吴礼文出内阁，何尝不是一个讯号？一个要对百里家动手的讯号。秦好垂下眼帘。如今圣上中毒昏迷不醒，依着太医院的意思，这昏迷的状态还不知得持续多久。南姜如今的局势犹如烈油翻滚前的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油陡然就开了。即使痛恨颜夫人，她也不得不说颜夫人这一着棋可谓妙极了，撕去南姜朝局最后的遮羞布，却又打断骨头连着筋，倘若皇帝死了就死了，一个傀儡皇帝，谁也不在乎他的命，可他偏偏就不死，他昏迷着活着，这就难办了。到底有谁会去出手做个不忠的佞臣，都是大有讲究的，剩下的几家完全可以群起而攻之，这就形成了一个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微妙平衡。
　　可秦好出面迫使百里微认下了弑君之罪，这又不一样了，意味着如今的百里家，就如浮根，看似参天大树，实则不堪一击。狠辣如蔺相，会放过这个机会吗？他可是觊觎百里家的通天财富良久了。百里家的钱对百里家来说，就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里面的水，可谓成也钱财，如今覆灭也是为它。
　　可蔺相的算盘打得好，有的人却未必会令他如愿。毕竟这百里家，可是起源于秦家北上时遗留在南方的财富。
　　秦好在扇缘后默默注视着殿中诸人，有几个人，从一开始沉默到结尾，而他们，就是另外一些不在场人的耳朵和嘴巴了。
　　今天内阁议事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置涉嫌毒杀皇帝的百里微，在萧蜜二人入内之前，群臣已经争辩了一会儿，没有得出结果。也有不少人对三司会审的结果表示质疑，毕竟百里微痴恋皇帝也是权贵圈中闻名的，她已经忍了这十年，又何须突然此时爆发毒杀皇帝？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她又能有何所得？
　　可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因为百里微素来就是一个简单执拗的人，她可以因为爱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嫁给萧懿，自然也可以积怒成怨冲动之下毒杀萧懿。
　　两边意见僵持不下，蔺相迟迟不肯就此发话，在萧蜜到之前便是一个僵局。
　　眼见着众人把目光递向自己，萧蜜正待说话，秦好暗暗在她背后轻扯了她的腰际。
　　萧蜜阖上唇，学上了蔺相的沉默是金。
　　“圣上被谋害之事，实在令我等臣下始料未及，痛心疾首。”良久的沉默之后，蔺相眼见着萧蜜无法做这个开口的领头羊，蔺相终是开口。“公主殿下是圣上长姐，处置疑凶之事，还需得殿下亲自开口过问，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蜜不可见的轻微蹙了一下眉头，依她所见自然是要狠狠处理掉百里微以及百里家的，但秦好已经说过这个出头鸟不能自己来做，蔺相那么贪得无厌的人都把这个问题像拋球一样拋过来，她又何必强出头去揽事。
　　“萧大人是三司之一宗人府宗令，皇室宗亲的案件理应由大人裁决。”秦好解决了燃眉之急，将皮球又踢了出去，同时真切道：“殿下自从得知圣上被暗害一事，多次在府中泪流满面，感伤涕零，更严厉责我督京兆府尹查办此案。”
　　殿中人哪个不是精似鬼，两个最大的都不愿意去做这个发话的人，姓萧的宗令难道要自己揽事儿吗？
　　“这……”他沉吟半声。
　　秦好言言笑道：“大人司宗人府宗令一职，此事乃皇族丑闻，自然是该由大人定夺，旁人无权置喙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
　　萧宗令暗中瞪了秦好一眼，她这话出来萧宗令想踢皮球都踢不出去了，而且这暗地里的话的意思——“皇族丑闻”，隐隐的意思就是不要大张旗鼓的处理了，甚是高明。焉知这是不是萧蜜的意思，也不知萧蜜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机灵人儿。
　　萧宗令在两道犀利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渴的厉害，舔舔嘴唇：“皇后毒杀圣上，此事千古难闻的丑闻，不宜为外人知也，不若就赐百里皇后毒酒一杯。如……何……？”
　　萧蜜的唇角微微勾笑，蔺相亦颔首允了。
　　萧宗令擦一把汗，知道这个提议本就是两人心许的，不过他们都不愿意自己说出来而已。
　　“那……百里扬名？”堂下有人迟疑问道。
　　蔺相和煦的接过话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追及父亲的罪责呢？”
　　顿时一片恭维相爷宅心仁厚的声音。
　　秦好狐疑在心里，蔺狐狸能有这么好心？
　　从内阁出来，秦好要了宫中自由行走的令牌，同萧蜜告别。她想去看看百里微，有些事还要同她说道几句。
　　百里微被关押在宫中的冷宫，她毕竟是宫中女眷，即使如今被指犯了大错，也没有关押到天牢。
　　行至冷宫门口时，两个内监匆匆差点撞到了秦好，幸而花千杀眼疾手快，秦好才与其错身而过。
　　秦好回头注视着小内监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也许多想了。
　　守门的禁卫军戒备森严，仔细查验秦好手中令牌后方放行。冷宫墙高三丈许，内里冷冷清清，草木凋零。百里微和雾江被关押在此，一身素衣，鬓发齐整，大约也没受什么苦。
　　百里微见秦好来此，满面厌恶，几乎是扭头就走。
　　秦好也不急不恼，慢慢的跟着她，冷宫能有多大，她又能走到哪里去。
　　百里微走到宫室内，当啷一声关上了门。
　　秦好索性在宫室门前席地而坐，背靠着宫室门。
　　不久，百里微果然打开门，对她怒道：“不知秦小姐有何贵干？”
　　秦好在低她在高，秦好扬起一个和煦的笑脸，心中却叹息了一声。
　　“妾以为皇后娘娘也许会有问题要问妾。”
　　“什么皇后娘娘。”百里微失了失神，半晌回过神来，牵起嘴角，大约也没办法对笑脸盈盈的人恶语相向。
　　“自打我到冷宫，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人情冷暖不过如此。”百里微冷淡口吻。
　　秦好不置可否：“冷宫外守卫森严，进出不易。”
　　“是啊，难道他们还怕我跑了不成？”百里微嘲讽。
　　当然不是怕你跑了，而是……秦好微微垂下眼帘，和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不一而同。
　　“他……醒了吗？”犹犹豫豫的，百里微仍旧开口。
　　秦好讶然，原来坊间传闻百里微痴恋萧懿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想来也是，否则她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算了，我问你也没有用。他若是醒了，想必也是恨我入骨，必将杀之而后快的了，我既然好好的在此处，想来依然没醒了。”百里微自嘲。
　　秦好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好似被诬陷冤枉关在此处的人是我才对吧？”百里微面带不屑。
　　秦好微微扬起脸，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娘娘同妹妹长得很像。”
　　百里微怔一怔。
　　“娘娘身在囹圄仍然关心圣上安危，却有没有想过宫外的家人是如何心急如焚？”秦好循循善诱。
　　百里微沉默一会儿：“你是何意？”
　　“娘娘在宫中十载，驭下仁德，宅心仁厚，对皇上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娘娘难道没想过为什么吗？”秦好心里也有些酸。
　　百里牵起嘴角：“这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过也是各为其主，倘若那日我不把罪责牵到娘娘身上，便要连累到我身边的人了。我别无选择。”秦好淡淡解释，冤枉她是秦好不愿意做但又必须要做的事，毒杀皇帝之事兹事体大，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但是娘娘这些年但凡有一丝心思用在宫中人事上，培养自己的心腹，也断不会落得如今下场。娘娘这十年，荒废了。”秦好惋惜。
　　百里微微扬下颌：“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秦好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也算是诚心诚意：“还不算晚。”
　　“何意？”
　　“娘娘可知为何冷宫守卫森严？”秦好问道。
　　百里微亦疑惑。
　　“冷宫守卫防的不是娘娘出去，而是外面的人进来。”秦好恳切道，“娘娘还不明白吗，令尊大人这一生只有两个女儿，为了女儿倾家荡产付出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娘娘见到的守卫不过是区区一隅，更多的暗中之人远在娘娘视野之外。”
　　百里微紧抿着嘴唇，是一个牢固的防备的姿势：“你想说什么？”
　　秦好慨然叹气：“我想说的事，娘娘不是心里已经明白了吗？”
　　百里微阖上眼睛，不知是哭还是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要亲自来送我一程……”
　　秦好也有些不忍，轻蹙着眉头：“我也不愿如此……”
　　百里微扶着门框，久久的哽咽着：“我还没有看到阿懿醒来……还没有听到他说对不起我……我……还不想死……”
　　“娘娘已经为了一己私欲毁了百里家百年前程，难道还要连累了父亲和妹妹的性命吗？”秦好加上最后的筹码，恍惚间觉得这样残忍的自己仿似曾经在哪见过，曾经在北姚为了保全大哥，她也这样含蓄委婉的劝过大嫂“倘若你被俘了便自己去死吧不要连累我大哥”，最后她竟真的如此烈性自戕，使得宁家自折臂膀，成为了转折第一战。而如今，她又打着这伪善的面容来劝百里微就死，目的是为了令百里扬名营救女儿的计划落空。她秦好确实是算无遗漏，极擅玩弄人心，可玩弄人心者最终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百里微咬着嘴唇，痛苦的将呜咽竭力含在了喉咙里，抽泣的声音如此刺耳。
　　秦好徐徐后退，今日的目的应当已经达到。但她还有一事不明：“娘娘当日为何不令雾江解释她去了哪里？”为何如此轻易就认输？
　　百里微许久方平静调整呼吸，将抽噎咽进肚子里：“那日你胸有成竹必有后招，雾江讲出来她去了哪里又能如何？不过是徒添雾江、徒添我百里家的又一笑柄而已。”
　　秦好默然，确实如此，她不仅知道雾江去了哪里，也暗中买通了雾江所见之人，只等传她上庭作证绝未见过雾江，雾江即使讲出来，也不会有人采信。
　　“倒是我还当请教你，你又如何知道雾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秦好余光瞥过门脸处倚靠着的花千杀：“我有一旧友，识得雾江，自然知道雾江的秉性。”
　　雾江在屋内，神色复杂的听着二人对话，目光落在花千杀的背影身上，恰逢花千杀转头，逆着日光给出了一个看不分明的笑意，好似讥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当年花千杀背弃逃离百花杀时，曾通知妹妹一道离去，而她的妹妹有一至交好友，名唤雾江。雾江背弃花千杀妹妹，向组织内检举了此事，令花千杀逃离失败被捕，妹妹也被带回。后来花千杀以命相搏最终千人斩后离去，但她的妹妹却没能逃出来。花千杀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多少都是拜雾江所赐。
　　走出冷宫，秦好静静想着，最早今晚最迟明晚，百里扬名安排的入宫营救女儿的队伍就要动手，多半是今晚，但倘若营救出来的是一具死尸，不知百里扬名作何表情？昔年秦瑄带家眷及前朝皇帝夫妇北上，将家中一众不宜带走、来不及变现的房产、店铺、古董交给深受器重的大掌柜百里扬名，准备待安顿好之后重新掌管。不料百里扬名竟转眼便投靠了萧姓政权，将秦瑄遗留下的偌大家业据为己有，将秦瑄南下的使者杀之。拿了我秦家的，都得给我还回来。秦好的眸色染上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