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36、第 136 章

　　“这是一条孤独的充满荆棘的路，走在这条路上，我的朋友、亲人都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我变成孤单一人。”秦好清楚的知道这点。她踱了几步，始终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什么事。她回头问花千杀：“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花千杀一怔。
　　云归“啊”的一声惊恐的捧着脸：“小姐，今天是您作为女公子上任的第一天啊！奴婢和小姐怎么都忘了呢？”
　　秦好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匆匆梳妆，以尽量简洁的打扮赶到宫中时，萧蜜早已在议政殿门前等得不耐烦了，焦躁的步子踱来踱去。
　　秦好匆匆而至，尚不及说出路上编造的借口，萧蜜已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步迈上议政殿前长长的阶梯。
　　秦好只来得及看见她一闪而过的紧拧的眉头，便只剩下了满眼黑发云鬓。
　　呼啸的北风里，萧蜜宽大华丽的正红衣袍猎猎翻飞，一截皓若白玉的秀腕牢牢有力的抓住秦好的右手腕，在秦好的眼底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画面。此后多年每每路过此处，她总是会回想起此刻萧蜜亲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一步步几乎是将她拖上了象征南姜朝堂的最高行政机构——议政殿内阁。
　　入得外殿门口，萧蜜方松开她的手腕。殿内内监宫女识趣的上来为萧蜜整理衣冠鬓发。秦好也大约理了理自己的衣装。
　　萧蜜淡淡问道：“可准备好了？”
　　秦好不知她在问什么准备好了，是准备好进去了还是准备好进入这个南姜最高的权力殿堂，但她确实都已经准备好了，即使内心还有一些惶然的惴惴不安，但仍然沉稳的点了点头。
　　议政殿是朝堂内阁的议事之所。在皇帝中毒昏迷之前就一直是把持朝政的最高权力中心，汇集着南姜首屈一指的各大利益集团领头人，在皇帝昏迷不醒的而今，就愈发的当如是了。
　　里面的人各有各的主子，也各有各的主张，即使并非吵吵嚷嚷，人人一语也是争论得不可开交。
　　萧蜜带着秦好走入内殿，人人俱是一惊，抬起头来望着二人，独独蔺相爷背后站着的程颂对她了然一笑。
　　秦好怪道，这人不是说的一早便要赶去华亭府么，怎的一大早又来了这内阁。
　　萧蜜旋身，身后的内使谦卑的屈膝为她牵起裙裾，她方缓缓落座左首，妆容精致，仪态万千。
　　堂下安静一片。
　　原本萧蜜虽然偶尔会来内阁参与议事，但次数不多，并非光明正大的参政，更多的时候是颜三九将内阁中诸事回报与她，再由颜三九带到萧蜜的指示，人人皆心知肚明，故而萧放称颜三九是萧蜜的喉舌，也并没有说错。
　　而堂中这样的喉舌并不少见。
　　“怎么？今日内阁中竟无事可议么？”萧蜜把玩着袖口繁复细密的凤纹，漫不经心的开口。
　　她装傻，群臣可不能跟着装傻，当下就有人犹豫着问道：“殿下这是……”眼睛一瞟一瞟萧蜜的背后。
　　尽管秦好从进来伊始就缩着脖子假装鹌鹑，然而躲不开的始终是躲不开。她只能利落干脆的从萧蜜背后步出，大方行个礼：“妾名秦好，乃公主殿下谋臣女公子，与各位大人见礼，愿往后各位大人请多关照。”
　　可无人叫她起身，她便只能维持着半曲半跪的动作一直在萧蜜身前。
　　殿中仍是无人吱声。萧蜜也懒懒不开口，蔺相更是从一开始就靠在椅子背后，双手扶着太师椅的扶手，以玩味的表情注视着二人，倒想看看秦好如何化解这尴尬。
　　家臣谋臣有之，执笔书郎有之，食客公子有之。而这女公子嘛，倒是闻所未闻。
　　程颂的眼里染上了一抹心疼，倘若无人开口解围，她还不知道要以这个憋屈的姿势维持多久。
　　程颂清清嗓子，正欲解围，蔺相却半是警告半是威吓的眼神看他一眼。
　　“各位大人怕也是第一次在这议政殿见着如此年轻可爱的女子，一时之间看呆了忘记叫我家侄女起身，她竟也如此心眼实的不肯起身。”颜三九靠在椅子上，鲜见的主动开了口，他平时都是从来不主动说话的人，“好好，还不谢谢各位大人的厚爱？”
　　秦好机灵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抬爱！”心里却是鞠了一把泪，还是自家人知道心疼人。
　　“嘁，着实是没见过……可这议政殿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开口的这位，吊眉下垂眼，年纪偏大，秦好不认得，并不是熟悉的官员。来之前有找过内阁成员的卷宗一一看过，了解了他们的生平及背后势力，可这人与名字，她现在还对不上号。
　　秦好眨一眨眼睛，拱手道：“这位大人，莫不是说我家长公主殿下是‘随便什么人’？”
　　那人呆一呆。
　　萧蜜的眸光有如刀锋一般剜过他身，他抖了抖。事到如今即使皇权衰微，但也仍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权。
　　他连忙解释道：“你这妇人好毒的心，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你！”
　　秦好不急不忙，徐徐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团扇，挡住半面脸颊，和煦又不失嘲讽的笑道：“原来大人指的是妾啊，可大人也不指名道姓的，妾一时糊涂之下竟以为指的是殿下呢。”
　　殿中人一看秦好的团扇纹样，纷纷忍俊不禁，差点快笑出来，要不是议政殿乃严肃之所，恐怕此时殿中已然笑成一团。
　　此扇是秦好特意为议政殿内阁所制，她害怕自己嘲讽或者不屑的表情太明显，特意昨晚信手涂鸦了一把团扇，一面画着美艳的红唇和半面脸颊，一面写着龙飞凤舞的秦字，而此刻她正是用那红唇脸颊遮住了自己嘲讽的笑容。
　　“好了，秦好是作为本宫的女公子来议政殿理事的，不知道吴大人有何异议吗？”萧蜜制止了秦好明目张胆的转移火力挑拨离间，反问道。
　　吴大人。秦好垂下眼帘，萧蜜给了她提示。吴礼文，百里扬名家养的狗，两朝故老，除了资格老，没有别的实职，能够在内阁屹立不倒，靠的是一个混字。
　　“殿下，臣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倘若这女子无才无德也能进入议政殿内阁，殿下让外面的一朝臣子如何想，他们尚且不如这区区一介女子么？”吴大人开口道。
　　萧蜜没有开口驳斥他的打算，这些困难是秦好一早就言明了要自己解决的事情。
　　秦好尚不及开口，便听颜三九道：“吴大人口口声声一介女子，想必是没有参与圣上中毒案的三司会审，在座参与了此案会审的，可没有一位大人会像吴大人一样说话。”
　　秦好感念小舅舅的护犊子，递给他一个感动的眼神，可小舅舅心无旁骛，连个眼尾眉梢都没有瞧她一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姓吴的确实没有资格参与此案的三司会审，倒是参与了会审的萧姓宗令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而另两位则职位不够出现在此处了。
　　姓吴的好似抓到把柄：“参与三司会审的大理寺卿严大人，刑部尚书李大人尚且未曾出现在此处，怎么她一介白衣反而有资格在此呢？”
　　秦好这次终于抢在颜三九之前开口：“敢问吴大人贵庚？”
　　吴礼文不解其意。
　　秦好以扇覆面，眼睛柔和的看住他，却好像能射出小飞刀将他戳了个遍：“如果妾没有记错的话，吴大人今年六十有四。”
　　吴礼文愣了愣，没想到她连自己的年岁都知道。
　　秦好眼眸斜飞向主座：“如今蔺相爷似乎才五十有二，按吴大人论资排辈的意思，是该您去坐那个主位不成？”
　　吴礼文冷汗涔涔，偷摸瞥向主座的蔺相，但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方才定定心神怒道：“小女子就是小女子，本事没多少，会的竟是些祸水东引、挑拨离间之事。”
　　哎呀呀，竟然被他看了出来。
　　被吴礼文急赤白脸的说了难听话，秦好亦不急不恼只是徐徐道：“妾没有别的意思，妾的意思只是，越是无能的人，便越喜欢提资历资格……”眸中冷厉的光芒将吴礼文上下打量了个透彻，“因为他们一无所长，到老了年岁上去了，好歹有一样东西能比别人厉害，可不得多拿出来用用。您说是吗？吴大人。”
　　吴礼文没料她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如此犀利，气结之下竟想不出辩驳的话。
　　秦好可不会在给他翻盘的机会，又紧接道：“妾并不是说吴大人，请吴大人不要多心。但凡事若只讲资历资格，而不讲才能，又怎么会有优秀的年轻人才脱颖而出？这个道理相爷明白，殿下明白，可独独大人不明白。”秦好屈一屈膝，以示尊重。“当相爷和殿下分别带着属下优秀的年轻人来到此处，给予他们机会的时候，大人却还在谈论着有没有资格，有没有资历，同他们辩一辩的时光里，暴露的可是大人狭隘的胸襟和食古不化、墨守成规的腐朽思维。依妾看，这就是为何相爷高坐主位，而大人屈居人下的缘故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什么事，先拍一拍老大的马屁总是好的。
　　一番话说完，殿中不管是去没去过圣上中毒案三司会审的，都高看了秦好一眼，能有这番胸襟气度之人，腹中才德想必也不会逊色于男子。何况相爷没说话，又是长公主亲自领来的人，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
　　吴礼文捂着心口几乎倒下，他起初见她不过是个年轻嫩生的小女子，想必三两句话便能逼得她知难而退，他不是没有听闻过三司会审时她诡谲的口才心思，但他初初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或者是背后的食客们群策群力叫她出了风头，没有想到此人竟当真是如此难以应对，句句诛心，显得他不过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啪……啪……啪……”殿中右首的相爷徐徐拍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