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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128 章 ...

  •   到得上京时,已是夕阳西斜,暮色沉沉。
      同两年前那个归京的日暮,无甚差别。低矮飞行的燕鸟,偶尔低鸣两声,沉沉的落在心上。
      夕阳的余光落在偶尔掀起的马车帘后秦好的脸上,打出一片墨色的阴影。
      她低垂着眼帘,想起了两年前归京那一天,绿柚急急忙忙赶到公主府接她。如今公主府没了,绿柚也没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倘若真如程颂所说,绿柚与孩儿之死,同汤山行宫捎来的口信有什么关联的话,她必不放过那丧心病狂的凶手,两具尸体,四条性命。
      秦好的目中露出森冷的寒光。
      绿柚已经下葬。
      从南到北十一天的路程,不可能在盛夏的天气停灵如此之久。秦福未察觉任何异常,叹道:“未免二弟太过伤心,我遣衡哥儿陪着他四处走走去散散心。”
      秦好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他也没有提到有关任何口信之事。
      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隐瞒?
      秦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大哥。
      程颂为什么没有让大哥去查探他所得知的事?是有所顾虑,还是大哥本身就跟这些事有所关联?
      秦好笑不出来,也应付不了,只能木木答道:“我明天去看看她罢。”
      事发已经十余天前,想从现场查探出什么已是不能了,连当初的口信究竟是什么恐怕都难以得出结论。
      既然是这一封口信,导致了祸事,那就先从汤山行宫查起。

      秦好来得绿柚灵前,她有些不敢看碑上的字,好像不看那碑上的字,那躺在墓地里的人就不是绿柚似的。
      其实碑上本也没有字。
      “她生前,并不喜‘绿柚’这个名字。说是教她唱曲儿的师傅收下她时,手里正好剥着一个绿色的柑子,印象里就剩了‘酸’字,本来想叫她‘酸儿’,可楼里的妈妈觉得难听,给她改了名字叫‘绿柚’。都不是她原本的名儿,可她离开家的时候太小,终究是不记得自己的本名了,所以也就绿柚绿柚的叫了下来。可我知道,她心里是不喜欢这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的。”秦佑安稳的回忆着同绿柚有关的往事,“所以我想她应当不会喜欢她的碑上刻着这个名字和生卒年月,我便什么也没写。”
      “来也赤条条,去也赤条条。干干净净的走。很好,很好。”秦好念叨两声,忍着眼泪。
      “听孔方说,她走时疼得生生惨呼,直问他我在哪儿,可我在哪儿呢?”秦佑低着头,“我怎么没第一时间在她身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爷,绿柚等不到你啦’……我那时候在哪儿呢。”
      秦好哇的一声大声的哭出来,她抱着哥哥的胳膊:“哥哥,你别说了!别说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颜夫人,她离开去办别的事,怎么能不通知你?”
      “她通知我了啊,来的信在我桌子上积了灰,我怎么就能没看到?”秦佑的眼泪,簌簌地流下。
      “不是你的错啊……”秦好哽咽的重复道。
      究竟是谁那么残忍,害了那么好的绿柚嫂嫂,让二哥那么难过。是谁?

      沈莲衣的尸首早已经收敛,收敛的师傅说送去了皇陵,皇上特许恩典她与先帝同眠。
      汤山行宫华丽的屋宇付之一炬,数十宫人被烧死在这场火灾中,许多事都不可查。秦好一步步行走在沈莲衣生前居住的殿宇中,烧焦乌黑的横梁瓦碎,遍地皆是,这里也是起火最初也是最严重的地方。
      “姑娘在找什么?可以告诉我同你一起找。”花千杀问道。
      秦好摇摇头。
      汤山行宫原本不是行宫,本是秦家产业,因屋宇修建得豪华大气,大约十数年前才被皇家征收为度假的行宫。后来先帝去世,沈莲衣有孕,便被新帝放置在此处。
      沈莲衣究竟是发现了什么要给绿柚送去口信?此前秦佑曾与沈莲衣有婚盟,绿柚于她算得上半个情敌,她也万分瞧不上绿柚,又怎么会给绿柚送去那要命的口信?
      也许……她送去口信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那里姓秦?又为什么迟了十余日才送到?莫不是本来口信的主人并不是绿柚,只是没能找到本来应该接收的人才会转而递给绿柚?
      说一千道一万,那口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这天夜里,花千杀奉秦好之命,将沈莲衣的寝宫一寸一寸的翻来覆去的寻找,一无所获。
      想必动手的人早就已经寻找过一切蛛丝马迹。
      秦好也暗中查探过秦府里有没有可能为绿柚传达过口信之后被灭口的下人,一无所获。
      所有下人都在,没有人离奇失踪或者死亡。
      所有人口径出奇的一致,绿柚每天的生活贫乏枯燥规律,她至多只在院子里走走,那天也没有发生任何同往常不一样的事情,就这样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见了红,人就没了。
      秦好仔仔细细的觑过所有人的神情,众口一致不像是作假。
      也许,是程颂的消息出了错?还是她的耳朵出了错?
      秦好简直怀疑起了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考,她既没办法挖出绿柚的尸身考证她是否真的死于流产,也没办法打开皇陵考证沈莲衣是否真的自焚而亡。
      也许这两件事真的只是巧合?没有任何关联?
      回上京已经快十日,秦好仍旧毫无头绪。
      这天清晨,她正怏怏的头痛醒来,听见窗户底下扫地的婶子同洒扫的小丫鬟说话。
      “瞧你没精打采的样子,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为女主人掉脸子呢。”婶子说道。
      秦好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别瞎说。”洒扫的小丫头制止她。
      “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后门儿那个卖菜的,每次送菜进来都要探头探脑的那个张公子,前些日子突然人没了嘛。”婶子狭道,“他哪次进来你不是借故去厨房没事找事儿的?”
      “可这好好的人,怎么也是说没就没了……看着可康健呢……”婶子后面许多的感叹,秦好都未再听见了。
      “小姐在里面睡觉,你们安静着些!”云归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二人。
      二人诺诺告退,秦好依稀还听见那小丫鬟抽噎了一声。
      突然没了的人……未必就局限在府里。秦好思路豁然开朗。
      反复多次查探过沈莲衣的宫室,也一无所获。秦好把范围放大到沈莲衣的整个活动范围。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宫女业已不在,只有外围粗使丫头还能问上几句话。
      沈莲衣平素是个心气儿高的,从不会同她们这些大字不识两个的粗使丫头说个一句半句的,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连日查探,什么结果也没有,花千杀已经有些烦了,她打个哈欠,不耐烦道:“也许就是个意外呢?毕竟我已经把整个宫室翻过来好几遍了。”
      秦好摇摇头。秦府后门外的张公子应当就是程颂那个突然没了的钉子朋友,他在十天前突然暴毙而亡,仵作说他误食了含有老鼠药的狗肉中毒而亡,周遭邻居也证明,他确实是个老饕,平素什么东西都爱来上两口。
      可越是完美无缺就越让秦好怀疑。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谋杀案,所谓的完美,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谎言堆砌起来的更大的更漏洞百出的谎言,就好像滚雪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刹不住车。
      花千杀又猜测道:“也许是现在的皇帝越想越后悔,不该留下这个遗腹子弟弟,所以动手杀了她呢?”
      秦好再度摇摇头:“你不了解皇上,可我有些了解。他若是留了沈莲衣一条命,就不会再动他。”
      花千杀咕哝道:“那可不一定,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权力,变起一个人来,快得超出你的想象。”
      也许吧。
      残存的宫室里有行宫的书房,林林总总,不下数千本书。
      秦好问行宫的女史,沈莲衣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女史犯了难,说什么都看一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秦好借走了她出事之前看的几本书。
      洒扫的丫头说曾经看沈莲衣和丫鬟进了库房,说为将要出生的小孩找布料做百家衣。如今百家衣没做好,孩子没了,人也没了。
      秦好把库房里所有的老布料都带走了,激起了一层老灰,呛得她直咳嗽。
      回到秦府时,秦福在大厅候着她,手里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秦好归来,指挥着人搬进房间几个箱子,才淡淡道:“回来了。”
      秦好不欲多说,低低嗯一声,便要走。
      秦福却站起来,堵住她:“从你回来就没有停歇过,你在查什么?沈莲衣之死同你有什么关系?可有不妥?”
      秦好摇摇头:“沈莲衣……是我小姑姑。沈家如今凋零,沈大伯自顾不暇,沈三叔也未必对这个妹妹多亲,她在旧时对我也多有友善,我便想着,她烧宫之前,还曾经想着要为孩子做百家衣,一个要自尽的人,为何要做此举?倘若她的死因有异,我必要为她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还是瞒去了口信一事。秦府内铁板一块,当真没有主子的命令?秦好心中多有疑虑,不得不按下不表。
      秦福摇摇头:“也是可怜人。倘若你有什么不方便查探的,尽可以告诉我。我始终还是你大哥,总会愿意帮你的。”
      秦好深深看他一眼,你还是我的大哥吗?
      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沈莲衣生前曾翻阅的书,也未能查见异样。
      秦好又开始怀疑自己了,也许事实就像花千杀说的那样,是皇帝突然幡然醒悟杀了自己这个遗腹子弟弟?
      然这夜的花千杀带回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带回了一兜子土。
      秦好看的满脸莫名。
      花千杀展开布片,一堆颜色有些发黑的土壤,她捻一捻,闻一闻,指着这土:“这是在九曲河旁挖出的。此处土壤与旁松软度不一样,有近日翻动过的痕迹,我翻找之后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但这土……”她复又闻一闻,笃定道:“埋过尸首。”
      秦好忙不迭丢下手上的土壤,擦了擦手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花千杀移过来灯火,指着一处:“这应当是人的头发,这应当是细小的骨片。本来单独的骨片,我还不确定是否是人类,但这头发,是铁打的人类毛发没跑了。”
      秦好移开一点,只觉渗人。
      花千杀补充道:“那个翻动过的痕迹,很小,大约只有一尺半长,半尺宽。”花千杀比了比大小。
      秦好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个婴孩的大小!
      “小姐……这样晚了……”云归不巧此时正推门而入,见两人神色凝重,呆了呆。
      秦好沉下脸去:“出去。”
      云归一脸委屈,合上房门。
      花千杀一手捉着烟斗,一手背在背后。
      秦好回首一看,那布片原来被她藏在身后。
      秦好脑海中仿佛什么一亮,连忙拿过那几本沈莲衣看过的书里,其中一本《宫史》,讲的是汤山行宫自从被征为皇家宫苑后每年发生的大事纪要。可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到有谁在那流过产,夭折过小孩。
      花千杀慢慢开口道:“汤山行宫……在做行宫之前……是秦家产业不是吗?”
      秦好不可遏制的发起抖来……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本该被埋藏的陈腐的秘密。
      可是她不知道沈莲衣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不该被发现的秘密才会惹来杀身之祸。她陡然立起身,一一打开那些箱子,像发疯一样的在那些箱子里找来找去,扔了一地的老旧布料。灰尘遍地都是,她不住的咳嗽着,用一只袖子捂住口鼻,仍在这些布料堆里不停的翻找着。
      外面的云归听着叮里咣当的响,在门口不安道:“小姐……”
      秦好斥道:“在外面看好门,谁也不许进来。”
      一件件的翻找着,寻找着回忆里的样子。她有些失望,那个人如此缜密圆满的思维,连尸首都记得挖走,怎么可能记得留下这样重要的证物呢?也许,她自己也忘记了这件东西的存在?
      除了这个原由,秦好想不到为什么会有这件沧海遗珠的存在。她凝视着手里这件大红绣金万福布料。
      布料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可见有些年头。布料的中间被剪去了小小一块方形的形状,这应当就是沈莲衣杀身之祸的来源。
      她实在是冰雪聪明,不知怎的知道了这块布料的来历,又不知怎的发现了九曲河旁的孩子尸骸,联想到了过去都有谁住在这里,有谁在这里夭折过孩子。她便从这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里拼凑出了这个惊人的真相,所以她才要将口信送到姓“秦”的人手里,不管是谁,只要姓秦。可惜这份聪明连累了自己和孩儿不说,还连累了绿柚和二哥的孩子。
      那个人……对对她有威胁东西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可这个秘密……是她不能诉之于口的。
      费尽心思得来的真相,竟然无法告知任何人,甚至没办法为她们报仇。秦好胸口痛得难受,跌坐在一堆陈旧的布料里,一口血呕出来。
      花千杀连忙扶住她,从她发疯一样在布料堆里找开始,她就知道秦好已经有了头绪,而不再是无头苍蝇闷头乱撞一样,而此刻,大约是气急攻心吧。
      “不管你得出了什么结果,若你不保重自身,你都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花千杀沉沉道。
      “是。”秦好将那块大红绣金万字福纹的布料捂在胸口,勉力咽进去口中的残血,低声道:“第四条人命。我替她记下了。”
      花千杀虽不知这个她是谁,但想必秦好心中已有了最终的结果。她也不好奇她是如何得出的结果,只是伸了个懒腰,将那装着埋过尸首泥土的布包挂在烟斗上,问道:“这个如何处理?”
      秦好思索只是一瞬间,递给她手上的布料:“埋回原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才掘出尸首,应当想不到我会把如此重要的证物放回此处。有些债,未来总是要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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