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29、第 129 章

　　好好休息了一夜，早上刚起来还没喝到第一口米粥，就有人哟咯咯的走进来，十足夸张：“看看这是谁啊，岂不是我们家的小忙人好好嘛。”
　　秦好差点没被粥给呛着，放下碗抢着说道“四哥是不是闲的慌，有的没的都要打趣我两句？”
　　秦衡落座摇摇手指头，凑过头来神秘道：“这可不是打趣，是四哥我发自内心的哀怨。你说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可让你四哥见着一面儿没？咱们兄妹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不是只有四哥想妹妹吧？”
　　拋去心头的愁云惨雾，秦好笑笑：“自然不是的，你看这不就见你了吗。”
　　秦衡嗤之以鼻：“要不是把你堵在了早饭的点，我能见到你这大忙人？”
　　秦好亲昵的蹭蹭他的手：“哥哥可别说笑了，今天正要去找你呢。”随即正色道，“这些天你一直陪着二哥，他可怎么样了？”
　　秦衡神色惨淡：“不怎么好。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城里都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咱们秦家的人都是天煞孤星邢克的命，克妻克夫，但凡这外面儿的人嫁过来的没有一个不惹了杀身之祸的。”
　　秦好脸色白了一白，想到了沈嘉明，陡然怒不可遏了起来：“都是些什么碎嘴子瞎传的话，四哥还不查出来撕烂了他们的嘴？”
　　秦衡倒一杯茶，反而安之若素：“全城都在传，我又上哪儿去查出来堵住悠悠众口？罢了罢了，爱说什么说什么罢，反正我和二位哥哥都没有再娶的心思……而三哥嘛……”秦衡上下瞥一眼秦好，“内部消化”四个字含糊在嘴边隐而未发，知道说出来他恐怕得挨一顿打。这个妹妹什么都聪明，可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自己的心。
　　秦好瞪他一眼，里面含着深深的警告。
　　秦衡挑挑眉，什么都没说。
　　“南姜的事，只怕要你们自己张罗了。我看二哥这个状况，倘若能不添乱就是不错了，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秦衡转到正题上。
　　秦好点头：“好，我不日就回望京去了。”
　　“回？”秦衡看她一眼，“何时望京才变成了你的家？”
　　秦好摇摇头否认道：“哥哥不要咬文嚼字，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查了？”秦衡凑近她，神神秘秘，“还是查出了什么？当真是……这位……”他指指天上，“动的手？”
　　秦好不置可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没有关键性的证据，直接证据都被焚毁、带走、销毁了，她推测出的真相不过是根据她的记忆和一些间接证据拼凑出来，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秦衡啧啧两声：“这位爷怎的又后悔了？看着不像这么狠毒的人啊。”
　　秦好知道他误会了，但也无心为谁解释。
　　“那你今天不查案了，有什么安排？”
　　“要去……看看一位故人。”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故人一去半载，她于烟花三月之际，南下望京，到如今回到上京，正是半载。可好像又过了半生，连他的音容笑貌都要忘记。
　　秦好放下手中的雏菊，在他的墓前。
　　此时正值初秋九月，菊花开得正好，路边沿街的小贩挑着叫卖，她想起自己那个时代的习俗，便买了一束，放在他的坟头。
　　不知是否沈家人来过，他的坟茔依然如新，皎洁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似乎有人勤勤拂拭。供上的瓜果也新鲜整洁，烛泪刚刚落下三两粒，沉积在腰际，好像女子盈盈的泪珠。
　　“你……还好吗……”秦好半靠着他的墓碑，缓缓的坐下，良久良久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同他说。想同他说南姜的艰难，同他说沈莲衣绿柚的死，还想说与三哥重逢的故事，但想来，最后一样他应当是不爱听的。
　　但这满腹的话，终究只能憋在心里。
　　就这样良久良久，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靠着他，好似从前。
　　“沈嘉明，你喜欢我吗？”
　　“自然是喜欢的。”
　　“有多喜欢？”
　　“大概和我的性命一般等同吧。”
　　可后来，你果然交付出了你的性命给我，我却什么也不能回报你。
　　“小姐……守灵人说这些时日确有位年轻女子来为姑爷洒扫过碑墓。”
　　年轻女子？是谁？
　　秦好合上眼睛。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是我吗？”有人背对着沈家陵园，温温和和的开口。
　　“我只是猜测。”秦好同样不喜不怒静静回答，“如此狠辣的手段，如此缜密的心思，除了你和詹子曦还能有谁？”
　　詹子雨回头，拱一拱手，眉宇间都是不经意的得意：“谬赞。可惜我再缜密的手段，不也没能逃过你的法眼，你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秦好摇摇头：“我即使什么都知道，也是基于我本来就知道这个秘密，从结果逆推过程。我没能找到能够制裁你们的证据，你确实清理得足够干净彻底。”
　　詹子雨扬扬眉，似乎松下些气：“秦府后门那个碍事的姓张的，果然是你安排的人。”
　　秦好拍一拍掌，不落下风：“他果然也是你杀的。”
　　“碍事的人自然要死。”
　　“可绿柚，又碍了你们什么事？”秦好按捺住心中的怒意。
　　“她不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还企图送信给秦佑。”
　　“所以替她送信的人杀了她？”
　　“我又为何要告诉你？”詹子雨不肯答话，反问道。
　　秦好已经慢慢接近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这一切都是在大哥的默许下发生，他本来就知道了那个秘密？”
　　詹子雨沉默片刻，回答道：“是又如何？你莫非要找你大哥报仇？”
　　秦好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笑了：“谢谢你为我答疑，让我肯定大哥与此事无关。”
　　詹子雨脸上扬起一股怒气，没有想到她如今比从前更要滑头，三言两语就套走了她想知道的话。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好也不欲再与她多说，正欲同她错身而过离开此处，忽闻詹子雨倔强的嘲讽：“你如此聪明，却从来没有想过用这聪明查一查沈嘉明的死因？”
　　秦好浑身一震。
　　“还是你回来假惺惺的拜祭一下他以为就能打消你内心所有的歉疚？他一走你就下江南同他人卿卿我我，不过半年就琵琶别抱你有什么资格拜祭他？”詹子雨充满了厌恶又嘲弄的质问着她。
　　这才是真正击溃秦好心神的利器。
　　她慌乱道：“我没有……”
　　“你没有？同程颂在秦淮边搂搂抱抱的人不是你？与程颂在船上大被同眠的人不是你？你什么时候对得起过沈嘉明？他死之前你对不起他，他死之后你还是对不起他。”詹子雨一改往常温驯和煦的性子，一句又一句，犀利到戳开秦好所有的防备。
　　詹子雨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绝不肯让秦好比她得意的先走，恶毒的告别：“有那些为不相干的人翻案的功夫，倒不如重回沈园查一查沈嘉明的死因，他那么康健的人怎么会因为摔断了腿就如此痛苦的死去。你摔断了腿，不也好好的活着吗？死的人……”詹子雨冷森森，“怎么就不是你呢？”
　　秦好的胸内压抑着一团灼热的火焰，在詹子雨步步紧逼之下，好像一团热浪将要冲出喉咙。她抓紧一些花千杀：“带我回沈园。”
　　花千杀觑她神色，抿着唇，将她半拖半抱到了马车上，秦好这才哇的吐出了一口淋漓的鲜血。
　　冷汗涔涔的靠着马车壁，秦好缓缓的回忆起詹子雨的一言一语。
　　沈嘉明的死，究竟有何蹊跷？
　　她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有意要激怒自己，好令自己心绪紊乱才能引出后文一举击溃自己？所以她到底查出了什么，又设了什么圈套等着自己来跳？可见她神色愤恨不似作伪，联系她曾带走有关沈嘉明的玉簪，可以知道她确是一直痴恋着沈嘉明的，所以她的话是不是能够相信？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对秦好来说，想要平静的踏上沈园的故土，无疑是一种难言的挑战。她站在沈园尘封的大门前，迟迟没有提足。
　　仅仅只是站在大门前，就已经花足了她全部的心神。
　　春天里的那个夜晚，她哭了太久太久，好像流了一整个荷塘的眼泪。可到今天，她仍旧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能够平静的踏足她与沈嘉明曾经共同生活的故地。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接受，我们就下次再来。”花千杀隐隐约约从两人的对话里了解到了这里大概与秦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俊美少年与花季少女，结局却并不圆满。
　　秦好深深地呼吸出一口气：“不……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圈套等着我钻。”
　　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的步道，变得冷冷清清灰灰暗暗，处处充满着尘封的呛鼻味道。院子里遍布褐黄的落叶，一步步踩下去沙沙作响，偶尔还会惊起一两只惊慌爬开的小虫。
　　引路的老仆战战兢兢，害怕旧主责骂他不用心打扫。
　　秦好没有这个意思。一个陈旧无人居住的园子，又能有谁提得起兴趣一寸寸辛勤拂拭呢？
　　走过庭院幔回的回廊，远远望去，院里的荷池好像笼罩在一层乌压压的灰影里，荷池上精致的汉白玉小桥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阴影，这个园子好像就这样，慢慢的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零星的几点残荷，伴着三两莲蓬，孤单的露出水面一角。一阵晚风袭来，残荷左右摇摆，惊起圈圈圆圆的涟漪。
　　秦好不自觉的驻足片刻，手拢在袖口里，心头不知怎的，泛起一阵湿潮的冷意，总不自觉的想起去年此时池子里开起的那最后一朵荷花，被沈嘉明亲手摘下，插在通体晶莹的白瓷瓶。他笑着说：“你喜欢，就送你。”
　　夜来几多风生雨，惊起点滴旧往事。
　　秦好闭一闭眼睛，好像要将什么从脑海里摒去。强行令自己别过头，继续跟随着老仆往前走去。素日里不过一刻钟的路脚，竟然变得这样漫长。
　　到得两人故居，老仆行个礼退下，留待主仆三人独自留下。
　　云归憨憨道：“小姐要找什么？云归可帮着一起找的。”
　　秦好默不作声，静默的在书台上轻轻抹过，指尖厚厚的一层灰。
　　她走时除了贴身的东西带走了之外，其余的一概没动。沈嘉明去后不久，老夫人也忧心郁结跟着走了，整个沈园，乃至沈府就这样静静地衰落下来。沈园，自然也无人前来打理。
　　要找什么？她自己心里也了无头绪。
　　终究摇了摇头。回身向来处去。
　　花千杀耸耸肩膀，扭身跟上。
　　云归四顾片刻，脸上一片茫然，也不得不跟随出去：“小姐不找了？”
　　秦好自嘲道：“我能找什么？即便我因着外人的三言两语怀疑上了沈嘉明的死因，难道我还能把他从陵园里开棺出来证实我的猜测吗？”
　　詹子雨费尽心思做的局，想叫我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叫我知道，不消得劳心费神去查，她也会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