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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半个月后,三宝哥回来了。

      是被抬回来的……

      我每天都和她在屋顶上放纸鸢。她说,三宝哥看见纸鸢,就知道到家了,所以纸鸢要放高一点,让他离很远就能看见。

      我傻瓜似的跟在她后面,每天空闲了就爬到屋顶上,屋顶的瓦被我踩坏了好多。

      冼薏也开始讨厌我总跟着她们,总是给我白眼。不过,我不在乎。我知道,跟着她,就离三宝哥近一点。

      直到那天傍晚,看门的跑进来,报告说“马将军回来了!还带来了何将军!”。

      “太棒了!”她将纸鸢一丢,一下跳到屋旁的大树上,顺着树干溜了下去。

      “等等我!”我不敢跳上树,只好倒退着下了屋顶。

      追出去的时候,看见三宝哥被人抬着,车马和随从就停在大门口。

      “三宝哥!”我大叫一声,冲过去,却在门口被她伸手拦住了。

      “来人,将马将军送回去休息。”她声音竟然十分镇定,甚至还带着笑意,看向面前带队的大胖子胡人:“何将军,久仰了。”

      “哈哈!在下也久仰你了,小郡主!”大胖子在马上拱手大笑:“你可真好看啊!”

      “多谢何将军夸奖,实在是惭愧。”她对躺在脚下的三宝哥看也没看一眼,还把我死死拉住不放。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三宝哥抬走了,挣开她的手转身往后面跑,绕过小院,一路跑到三宝哥的屋里去。

      三宝哥被放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皱着,满身都是尘土,极其疲惫。

      我坐在他身边,吓得不知所措,看着庄里粗通医术的人过来,给他把脉,翻开他的眼皮,还把我轰出去了一下,为他察看了身体。

      等我再回来,药方已经开好了。也有人帮他擦了身体,还给他换过了衣服。

      我傻子似的坐在他身边,一直到晚上。

      三宝哥始终没有醒过来。而她也始终没有过来看一眼,我听着不远处传来喝酒嬉笑,划拳行令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断在心中咒骂自己,怎么可以被她的蒙蔽,她从没把我们当人来看待。

      我哭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也是不愉快的场面,我和她大吵一架,还打了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至于在被人推醒的时候,还骂出声来。

      “起来吧。”她的脸被窗外的月光映得惨白,浑身是酒气,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来干什么?”我直起身子。

      她跪坐下来,端详着三宝哥,轻声说:“他还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压着火气说:“来看过了,身上的伤都上了药,有点高热,已经让人给他擦了身子,一直都没有醒。”

      “辛苦你了……”她看着三宝哥的睡脸,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我们两个谁的。

      月光照着我们三个,一个比一个憔悴,一个比一个疲倦。这时,我才看见她的身上也带着伤,脖子和脸颊上都有血迹,手上也破了:“你怎么也受伤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凄然一笑:“刚才喝了酒,跟何胖子打了一架,谁赢了就可以节制对方的兵马,输的要听从命令。”

      “你赢了。”我拿起一旁的手巾,在盆里洗了两下,拧干了递给她。

      她接过来,笑道:“你倒是很肯定啊。”

      我也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能赢。不仅是面对何潘仁,甚至是面对大隋朝的皇帝,她也不会输。我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是这样。

      “我赢了。”她把手巾向空中一抛,又接住:“是何胖子轻敌了,他以为我这样的小姑娘没什么,我就利用了他的轻敌,狠狠在他屁股上扎了一刀,他这一个月就别想坐下了!你知道吗?他竟然让三宝和他的贴身卫士比武,一对十,打赢了才来见我。”她口气恶狠狠的,带着快意:“这个胖家伙就是咱们踏平暴隋的第一步。”

      “你就那么喜欢造反?皇帝还是你亲戚呢。”我说。

      “杨广得天下也不是名正言顺,他从前没当皇帝时,还是个英雄,据说当年也是‘美仪容、少敏慧’的美少年。平陈时,是主力战将,破陈之后财物一无所取,天下称颂。这么个人,谁知道得了皇位后竟是个暴君!”她冷笑:“我小时候还很喜欢他呢……”

      我看着她的神情,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看看我,忽然认真地说:“咱们会好起来的。”

      我们的眼神碰在一起,我有点心惊,因为她说了“咱们”。我不知道这个“咱们”是什么,但看她的眼神,我也应该是“咱们”里的一个。虽然怨恨她,但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竟愿与我为伍,称我为“咱们”,倒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

      是不是我也应该像她说的那样,不要只做饭,洗衣服,也应该做点“咱们”应该做的事情呢?
      我看着三宝哥熟睡的脸,他拼了性命去找来那个胡人盗匪,为的也是有一天“咱们”会好起来,在他心里我也是“咱们”吧?

      后面的事情真的像她说的,那个胖子胡商成了我们踏平大隋的第一步,他归顺后,周边的盗匪团伙都陆续派人来联络,关中的盗匪势力逐渐连成一气。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盗匪渐渐成了别庄的常客。

      我在打理日常生活之余,开始关注关中和天下的局势,兵书替代了其他书籍成为我的消遣,我会常常跟在冼薏身边,看她和将军们谈论兵法。

      也会插嘴说几句,开始免不了让人笑话,说了几次他们就不笑话我了,也和我谈一谈,还给我讲他们和突厥人还有隋军作战的故事。

      有空的时候,我还会坐在演武场边,一边剥豆子一边看他们练功。或者是站在屋顶上,看她和三宝带着马队在大门口练布阵。

      夜里,我时常梦见姐姐。

      在梦里,姐姐目光悲伤地望着我,似乎很为我担忧。

      可是,我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一切事情都渐渐好起来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隋军要对别庄以及附近的盗匪,进行剿灭。

      而她也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对抗前来讨伐的隋军!

      还有消息说那些人商量着,带上物资撤离,不正面接触隋军。

      当然这些都是我听到的,参与作战的匪首们——也可以成为将军们,同她争论得面红耳赤,双方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彻夜不眠。

      我不断听见他们说起一个名字:李智云。

      在晋阳的时候曾见过这个人,一面之缘,是一位美艳惊人的皇子。他的母亲是唐国公所有侧室中最美的,这位皇子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听说还是个善于操琴和博弈的聪明人。

      这个美丽聪明的皇子在征战中被俘,随后被押解到长安处决了,那年他只有十六岁。

      我不知道她和这个异母的哥哥有多么要好,但是看见她通红的眼睛,和那眼睛里狼一样暴戾的神情,我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我记得那天晚上,大厅里吵成一团。我和冼薏站在院子里,我端着茶水,冼薏在当值巡夜。我们听见她的声音又尖又厉地传出来,还带着哭意。

      “怎么了?”我小声问冼薏:“几位将军还是不同意她的计划吗?”

      冼薏担忧地摇头,道:“正面对抗的风险太大了。不可能……”

      我端着茶推开门进去,一股难闻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眼睛里全是血丝,三宝哥也是一样。满屋子的大男人中,她显得格外娇小,鼻子和眼眶都是红红的,有点可怜。

      “……要固守住所有这些屏障,拉出来的范围实在太宽了!战线也未免太长,相应地被人突破的机会就加大。而且地域广大之后,容易发生内部分裂割据,从而使得关东屏障的无法发挥它的作用。” 李仲文正在说关中的地形和战略形势。他一直不愿扩张,希望稳住现有的地盘,等待李家的接应。

      “我们不能为你的仇恨心葬送兄弟们的性命!隋军这次气势汹汹,准备一鼓作气将我们都消灭,此时不避风头,难道要往刀口上撞?”何潘仁表情严肃,不断敲打着桌面,似乎很不耐烦了。

      “咱们都很清楚,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没有军心,阵前倒戈的事情屡屡发生!这些人根本不足惧!”三宝哥站在她身后,我看见他的手一直紧抓着她的胳膊,两个一副相依为命,舌战群儒的意思。

      “怎么撤离?”她急道:“光让青壮年走吗?你们那里没有老弱妇孺吗?老弱妇孺们怎么办?难道要扔下他们?像我大哥扔下智云哥哥一样?都是自己人,我走,看着他们死,我做不到!列位将军就能忍心吗?再者,这些老弱妇孺都和士兵有关联的,他们是士兵们的亲人,这些士兵能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被抛下吗?此举不会动摇军心吗?”

      三宝哥道:“郡主说的没错,撤离所耗费的人力不比对抗隋军小。而且,撤离所造成的后果,可能比对抗隋军更糟糕!”

      将军们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人怕的,不过是手上刚凑起来的这些人马被葬送掉,有这些人马就是有希望,不管战斗力如何,人多看着心里踏实。

      隋军没有军心,而我们的人是没有战斗力,除去老弱妇孺,壮年男子也不如经过长期训练的士兵,要把这些兵拉出去和隋军正面对抗,等于让这些半民半匪的士兵送死。

      可是她的野心和脾气我们都知道,她绝对不会后退一步的,尤其是现在。她亲密的兄长死在暴隋手上,她更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撤离——说难听点就是逃跑。

      她手握成拳,死死压着地图,环视着面前的人,低声说:“你们自己走吧,我带着我的人和隋军打。”

      几个将军都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们有点畏惧她,但是却不能同意她的作法。

      少顷,何潘仁叹了口气,道:“留下来打也可以,只是要想个万全之策,如何作战能胜算大一些,毕竟我们的人比不得那些隋军。”

      “打仗哪里有万全之策?”三宝哥说道。

      “兵力上的确悬殊,我们的士兵无论从装备还是训练上都不足。” 向善志道。

      她点头,道:“我也很清楚……”

      我把茶水摆上,听着耳边这些人对峙的呼吸,咬咬牙鼓足了勇气小声说:“骑兵作战可行吗?”

      我声音很小,语调还有点颤,心里打鼓似的,用眼角瞟了一眼三宝哥,赶紧收回眼光,把头一低,战战兢兢地继续摆茶。

      “什么?”三宝哥问:“你说骑兵什么?”

      我故作镇定,面无表情地干活:“听说隋军和突厥作战经常吃亏,因为突厥是马队……骑兵疾进作战,隋军的步卒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军心涣散,如果我们选精干骑手,组成骑兵……像突厥人那样作战,正面对抗也不是没法取胜的……”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在作战会议上随便说话,有点害怕她会当着这些人把我一脚踹出去,少不了还会招呼我一顿鞭子。

      几位将军交换了一下眼神,何潘仁忽然笑了,鼓励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说。”

      我忐忑地看看三宝哥,他微微点头,而她也没有说什么。

      我低着头,道:“突厥兵善骑射,疾走作战,回转余地非常大,动作也非常快。这种作战方法对步卒有很大的杀伤力,尤其是现在的隋军,天下大乱,谁还会忠心呢?那些士兵各位将军都交手过的,听说很不中用……”

      “可是骑兵疾进作战对骑兵的技术要求很高,突厥人的骑术高超,是因为他们自小就在马上,不是咱们可以比的。” 何潘仁笑道:“就算现在备战,谁来训练骑兵呢?”

      “我来!”她说道:“我可以训练骑兵。”

      她对马匹的嗜好是众所周知的,因此她精妙的马术也是无可挑剔,她来训练骑兵,谁都不会有疑问。

      “马匹呢?我们到哪去找那么多马匹?” 向善志皱眉道:“现在咱们手头上全算起来,最多只有七、八百匹马,还要除去不能作战的,没多少。”

      “马匹不是问题。” 何潘仁道:“我能从突厥人那弄到马匹,只是时间问题。”

      三宝哥看着地图,道:“那就要避开前来讨伐的隋军,采用迂回、游离作战的方法,诱使隋军进入我们的地盘,然后断了它们的后路,关门打狗。”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起看向地图,突然何潘仁笑了起来,道:“小郡主真不是个凡人,连你这端茶倒水的都这么有见识。”

      她有点得意地看我一眼,笑道:“谁说她是端茶倒水的?她是我的朋友。”

      我的手突然一抖,险些将茶碗掉在地上。赶忙低头行个礼,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出门没几步,就听见三宝哥在后面叫我。

      我停下来,回头看。

      三宝哥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着我:“无澜,辛苦你了……”

      他声音轻轻的,像微风拂过我的脸颊一样,感觉有点痒:“没什么,我好像打扰你们了。”

      “没有。”他伸手摸摸我的头:“他们让我来跟你说,以后开会的时候,你都可以来。”

      “得了吧。”我抱着托盘,急忙摆手:“我算什么啊!”

      “来吧。”他说:“你很了不起。”

      “真的?”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害怕。

      “无澜很了不起。”他把我耳边掉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的耳朵火烧火燎地热起来,如果不是天黑,他一定能看见我满面通红的窘态。我张口结舌地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他依旧是笑,很温柔地对着我笑,摸摸我的头回去了。

      无澜很了不起,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是他心里了不起的“无澜”,看着窗户上晃动的人影。为了他这句话,我会认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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