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云天》七茶

4、四

　　不知是从何而起，江湖中人对水巽宫人行事肆意任情的作风开始表现出不满，一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开始公然批驳这样一个无视江湖规则的门派，更有人为了宫中的武功秘笈和奇丹灵药而频频侵扰。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初秋，有一批人马纠合围杀了朱雀门二十多个姐妹，还夺去了分柳九式前五式的武功册录。
　　拂晓的身体自四年前起就一直不曾大好，拨月根本无力主持大局。而我，我已然长大，水巽宫需要我行使宫主之职，保护我的下属。
　　在拂晓的指导下，我开始了解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并指挥五兽门为枉死的姐妹们报仇。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我已是东奔西走，身心俱疲。而十七岁的九华山，果然是寂寞的。我在山上静静等了三日，终于孤身下山。

　　拂晓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在弥留之际恳求我尽全力将水巽宫维持下去。我心中羞愧，垂首难过地握着她的手：“姨娘，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我答应了要和他远走天涯……”
　　拂晓一声长叹：“我早就看出……你心不在此……”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紧紧反握住我的手：“只要你幸福……”
　　言犹在耳，拂晓的手已颓然落下，我心中大悲，痛声哭倒在她身上……

　　再之后，由于报复与反报复，水巽宫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开始追杀我们，又因擅用毒下药，有人开始称我们为“魔女”。
　　十八岁那年的早春，我心力交瘁。

　　一日，宫中下人忽禀栖云山庄有人求见。
　　我起身皱眉。栖云乃是武林正道之首，此次派人前来拜访，我不得不小心防范。
　　足下轻移踏下宫主玉座，我以一贯的冷漠骄矜看着阶下人。

　　端木齐，栖云山庄的大总管，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地说受庄主所托前来与我相商近日来武林中的动荡之局。
　　我神色淡然道：“庄主有何妙计，拂月洗耳恭听。”
　　端木总管微笑着看向我：“联姻。”
　　联姻？我几乎笑出声来。哪有这样的道理？江湖中最正派最有前途的段庄主要娶我这个魔女？就算是为了平息江湖纷争这样的理由也牵强得紧。
　　端木总管气定神闲地说这是华先生拿的主意。
　　华先生？那个铁卦神卜，笔下风云撰写武林志的华先生？我依稀记得拂晓曾说过他欠我母亲一份人情。
　　端木总管又很有耐心地从他家庄主的生辰八字讲起，说什么段庄主命中盛火五行缺水等等，再谈到当今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动荡不安人人自危此局势断不能再恶化下去……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把结论摆出来说联婚是最省力最安全的化解之法，还请拂月宫主认真考虑一下云云。
　　我默然。是，如果段庄主真的如此有诚意，愿为天下苍生牺牲小我的话，这的确是一条捷径。有栖云山庄在，就不会再有人敢对水巽宫的正邪问题再多废话，而我做了武林盟主的夫人，也就可以洗刷过往水巽宫留给江湖中人的鬼魅形象。
　　可是，可是他……我脑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只得叹息道：“请容我考虑。”

　　水巽宫危在旦夕，这是母亲传下来的基业，我虽已打算易位她人，但也从未想过让它在自己手中断送。联姻……联姻？那段飞呢？为了他，我想要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他人；为了他，我甘心做一棵藤蔓不思进取缠绕生长……纵然这一年多来我已两手血腥，但我只想做他的妻子，做那个曾经纤尘不染的“月儿”……

　　联婚之事被我一拖再拖，直到春色大起，又是一年九华山。
　　我提前一天到了相约之地，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我随他。
　　只要他愿意陪我共度难关，只要他愿意接受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我可以将水巽宫散去，大家都作普通百姓，再不理江湖纷争，不好么？

　　日沉月升。
　　晓风晚月。
　　五天。
　　我等了他五天。
　　那一片平坦石地，被我踏出凌乱足印。
　　我由急切到担忧到木然。无论他是受何事所阻，甚至无论他是否还在人世，我都已没有时间。
　　取下红石坠，抛下九华巅。
　　从此，我作他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