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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新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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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是一个菱形脸的精瘦中年人,噘着嘴,戴顶草帽,蹲在路边看街景,看到我们出来,站起来一溜小跑,上前帮搬东西。
妈妈叫他老申,让我叫申叔,装好东西后,老申把我抱上平板马车,扬鞭赶马上路。
老申后来我听说在原单位也是当单位领导的,他老家是北方的,说一口普通话夹本地白话俚语的方言,当时是园艺场场部四个专赶马车的职工之一。
上了车的我没有跟妈妈一起坐车上长凳,自己爬到马车的右边车辕,吊着双脚斜着坐,随马车一路迤逦走着,我一路好奇地东看西看。
平时我出门上街都有人用单车搭着横坐前杠,马路上的一切物事有什么没有看过的,可小孩子就是好奇,世上万事万物怎么看都不会腻味。
老申驾着平板马车慢悠悠地量着路的尺寸行驶,感觉走了很久时间我们才越过郁江大桥,到了位于江南的南园大转盘,那里离市区马路尽头、市外公路起点的亭子已经不远。
城南城郊结合部那边,有个地方叫做亭子,是市外公路的起点,那里在两张鱼塘中间的小路口,有个班车站,是从市汽车站开车出来的第一个停靠站,每天有一班车开往蒲庙至那楼方向,一路上每隔几公里都有停靠站可以上下客,方便沿路单位村落短途客上落出行。
要是不骑车不走路,那么我们进出下放地园艺场往后都得坐这班车,妈妈就是昨天下午坐这班车出来的,我们准备落脚的园艺场场部就靠近在公路边,距离市区6公里,路边有里程碑明示路人。
平板马车过了亭子便已离开市区,踏上砂土碎石铺就的三级砂石公路,伸头望去,那些路边景色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了。
公路边有长满杂草的排水沟,远近高低的砖房茅寮,远处是市砖瓦厂附近泥料基地挖得一块块凹凸不平的泥方坑,远远还能看到一个个晒得黝黑的身影在挥锄挖泥方。
后来我四年级转学到亭子小学上学,经常走路经过那些路段,才知道这些人是在帮砖瓦厂挖烧砖的泥料,工酬按泥方计价,是为日后改革开放实行计件工资的先行者。
一路上有公路桥,有田垄,有树林,更有弯道,斜坡,还有公路道班的工人赶马车拉粗砂子,一块块地铺撒修补被重车碾坏成坑积水的路段。
我们坐着马车不知道经过多少弯弯曲曲的路段,好容易下了一个较长的坡道,就看到园艺场场部只有两根斑驳陆离的高耸砖柱的大门口,砖柱之上没有拱架,连单位牌匾都没有挂上一块。
终于到达目的地,马车驶过一段路两边种满龙眼树的砂土马车路,停在一个三合土打就的篮球场边,迎面便是一排工字形的旧平房,房前都有屋檐伸出来砖柱支撑的骑楼,颇具南国房舍特色。
我早跳下车东张西望,妈妈下车后用钥匙去打开左数第二间房的门锁,靠最头边的房门便是挂着牌子的场部卫生室,当时的我虽然还不识字,看到木牌上的红十字就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了,毕竟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年。
平板马车到后,很有一些大人小孩围过来看热闹,还有些热情的女人过来口称李医师,帮忙拿点行李下车放在门口骑楼底。
我们把东西都搬进房子后,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了,老申赶走马车停到下面木工房附近的马棚去,解放马匹后便自回自家。
我们新的家只有一个房间,感觉比医院的大单间小不少,是一个贯通房,里面还有个门,开门出去连接一个横着搭建出去的小瓦房,外进是厨房,里进是冲凉房,最外面还有个后门,打开出去就是里头的院子。
虽然是新分配的住房,毕竟也是单位房,当年都标配有场里木工房自己打造的木板床和一些长凳短凳,这些床凳都很坚固,一直跟随我们很多年后搬到下边的新居,直到后世房改时期,才折价十块八块卖断给我们这些原有用户。
那些东西再加上我们搬来的一些日杂家什,就成了新家的全部摆设,往后的食宿自然全在一个不算大的空间里。
妈妈团团转地好不容易摆好家什东西,已经是近黄昏时分,就准备去厨房煮饭炒菜。
她一直都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地主家小小姐,30多岁了煮饭炒菜都不怎么会做。
据妈妈所说,自己小时候只用读书不用做家务,工作以后都是吃食堂,结婚后有奶奶操持家务,后来十叔十婶生了个女儿,奶奶搬去帮带人,老屋不久后被烧毁,搬到医院住也是从食堂打饭菜吃,自己从来都不会动手做,会做菜的老爸早早被下放不和我们在一起生活。
现在来到新地方,没有食堂打饭菜,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做,妈妈于是手忙脚乱地练习好一阵,事先也请教问过奶奶,记牢了方式方法,几经周折,终于煮好了一锅三号米白米饭和一大碟蒜米豆瓣炒时鲜空心菜。
没有猪肉,没有煮汤,以后就算煮的也是空心菜汤,我们就这样简单吃饱了在新居第一餐晚饭。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这样吃,我是小孩,吃人参果都吃不出味道,慢慢都吃惯了,以至于日后养成了不爱喝汤、不爱吃猪肉的坏习惯,当然鸡鸭鹅鱼还是爱吃的,只是当时没得吃罢了。
后来妈妈学会了养鸡,那是来看病的场里职工送的几个说是最靓品种的小鸡,于是养大会生蛋了我才有了鸡蛋吃,不再总是吃素的,小孩子长身体还是需要营养的。
当时看着这几只侥幸养大的黑乎乎的小母鸡,我不禁和别人家的三黄鸡、芦花鸡比较,就问妈妈怎么别人家的鸡这么好看,你养的鸡都是黑麻麻的。
我生性是喜欢小动物的,所以小动物漂亮不漂亮于我的观感来说差别很大,家里以后养过猫和狗,实际上都是我养的,一直养到很老去,中途一只都没有死过。
妈妈那时哭笑不得地回答我说,这都是别人送的没得挑,以后我们再养一些好看的。
这些我看不顺眼的小母鸡,也俗称土项鸡,除了颈部和鸡翅有点麻花,其余都是黑羽黑脚,其实就是后世称之为最正宗的本地土鸡,肉吃起来最香最有嚼头,生的蛋的蛋黄又大又金黄色。
鸡蛋我当时是吃过了,肉却是没有得吃过,鸡要是杀了吃肉就再没有蛋吃了。
但凡是学龄前小孩子都会很贪玩不爱睡懒觉,次日我早早就起床了。
妈妈在大锑锅里煮好了白粥,还滚烫着搁在灶上,那时没有奢侈到用蜂窝煤和封炉,还是烧柴火灶,自然柴火都要自己上山去砍。
这个大锑锅我们家从解放前一直用到七十年代,粗铝铸的,锅体连提手一体,和锅盖一起都是黑乎乎的,只有手摸多的地方有铝器的亮色,莫不宣示着这玩意用了好几十年的历史。
我看了看盖着还很烫的大锑锅,不敢伸手掀锅盖,返身穿过屋堂到卫生室找妈妈。
虽说单位上班有时间安排,场里也敲钟通告上班下班,因为卫生室就在我家旁边,每天大早就有病人来,靠坐在骑楼边的那张长椅等候,妈妈忙完早餐就去卫生室开门接诊,也不管时间是早晨几点钟。
我走到卫生室门口叫里面正在给病人看病的妈妈去给我装粥。
妈妈微笑地叫我等会,她正弯腰给一个女病人打屁股针。
在一边坐等的男女病人没事问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这些废话,他们都是场里的老职工,一个个皮肤黑黑的脸色带青,沧桑的皱纹很深,笑容都很憨厚,就像农村里的农伯农妇。
妈妈忙完一个病人就回家用瓦碗给我装了粥,放了点油盐,让我趴在饭桌慢慢吃。
饭桌是一张不知道哪来的黑乎乎的矮圆桌子,坐的却是新做的小板凳,我慢慢吹着滚烫的白粥,用瓦勺吃了好久才吃完。
我摸着滚圆的肚子推开后门走出去,看见左边是一个巷道,巷口有个没有门板的门框,出了巷口有一条通往水沟的小路,路旁种有几株番桃树,长着很多快要成熟沁红色的番桃果。
我没有走远,回头再看别的,后门对过去是相对两排双间的住屋,中间是走上办公室的青砖石铺路的走道,两旁都有剪平竖排的冬青树,其后各有一株树叶很疏散、枝干曲折很古老的荔枝树,沿走道再往上走几个台阶,就是一排有七八间平房的园艺场场部办公室。
我顺着台阶走上去,看到很多房间都关门没有人在,只有一间貌似财务室的房间开着门。
我看进门去,里面坐着一个脸瘦长的中年女人在噼啪打算盘,她看到我站在门口便招手叫我进去,问我是谁谁,然后自我介绍说她叫廖阿姨,就住在旁边那排屋子。
我自幼便是大聊之人,还没有上保育院时,老爸曾带我去百货大楼买东西,转眼就不见人影,他找了半天,才发现我钻进柜台里,和售货员阿姨正聊得不亦乐乎。
我于是和廖阿姨闲聊了半天,才知道外面两排双间住屋,离我家近的那家是杨场长家,远的那家是她家,她丈夫叫老申,也就是昨天驾马车驮我们来的那个中年人,家里也就廖阿姨和老申在,他们有个女儿叫申卡,在外面中学住校读初中,周末甚至月末才回来一趟。
一聊就聊到了中午,好在我家后门能看见财务室里面的情景,妈妈远远叫还在穷聊的我回家吃午饭,顺带着和廖阿姨说几句闲话。
午饭还是三号米做的白饭和蒜米豆瓣炒空心菜,空心菜是时令菜,还是别人家送的一大把,够我们吃好多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