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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秦妮似乎笑了一下,高跟鞋有节奏地咯吱声渐渐靠近,随着她的走动,一阵馥郁的玫瑰花香钻入鼻腔。
      “谁告诉你秦泱原本就能听得清楚的?”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温暖的吐息就贴在脸颊上。我的心猛地颤动起来,心里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某些一直被忽略的事情。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灵作为天地间能力的一种,自然也遵守这个定律。”秦妮的脸藏在黑暗里,隐下了许多她不愿表达的情绪。
      我的心突然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我两年前随着导师挖掘了一个汉代的古墓,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她说的有些含糊,环抱在胸前的手下意识地揉搓,“那些东西给了我一些启发:原本属于我们的灵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转移了。”
      “王绛——就是小时候给我们抽灵的那个老媪,她有个盒子……”秦妮停顿了下,改为背对我,“那个盒子可以将收集起来的灵拧成一股。太婆让她把我们的灵集合起来,最后注入到一个人身上。”灵堂香案上的蜡烛突地窜高,将秦泱笑盈盈地脸盘照得分外明亮。
      “灵既然也是能量的一种,自然在传递过程中存在损耗。集灵盒的运转需要消耗每股进入其中灵的千分之一。”
      这是一件很好理解的事情。为了取得A,B,C能量的最大值,当然应该选择消耗最少的方案。想必王绛在集灵之前已经测试过我们三个灵值的大小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现在,秦泱死了。
      秦泱死了,属于我们的那一部分就又回到了我们的身体里。真是印证了那一句“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我在心里默念。
      “那秦泱的灵呢——”我很害怕听到一些答案,但这恰巧是秦妮的最爱。她转过头看我,玫红色的唇彩,上挑的眼角,将她姣好的面容衬托地更加明艳。
      “她仿佛将迎来一出盛大的喜宴,而不是一场惨淡的丧事。”耳边秦泱的声音有如实质,我猛地回头看向灵堂中央:白幡浮动,烛火摇曳,黑沉的棺木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而秦妮喜悦的声音就像一个魔咒,击碎了我心中最后的侥幸。她笑着说,秦泱的灵当然也不会散。“还等着人来瓜分呢。”她最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用了瓜分这个词来暗示知情人的众多。我倒宁愿不知道。
      接下来,她没有再同我讲话,也没有再回灵堂。我把给她留的那张椅子和我的那张拼在一起,靠在上面打盹。迷迷糊糊的,鼻尖好像嗅到一股香气,再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身上。玫瑰花的香气更浓郁了。
      我睡得浅,层层叠叠的梦让我心力憔悴。睁开眼,外面天光尚弱。伸懒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了——是秦妮的米白色的外套。
      她睡在离我不远的前金柱底下。衣服皱成一团。脚边还有几个烟头。是我从未见过的颓废姿态。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她。过了那个晚上,这句话就反复出现在我脑海。
      可能是我搬椅子的动静吵醒了她,一回头,她就半阖着眼看我,眼尾的弧度有些妖魅。
      “几点了?”她问我。
      我起来看过时间,所以估摸着能告诉她。她点点头,直接往后门走。临了,突兀地跟我说,“今天晚上有好戏上演,白天好好休息咯。”
      昏暗的天光下,她的身影疲惫又落拓,姿态却还是像只骄傲的天鹅。

      我接受她的提点,白天好好的睡了一觉。更鼓敲响的时候,我同她一东一西,清醒地等待。
      其实我远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隐藏在裤兜里的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秦妮闭着眼养神,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回音。
      今天是守夜的最后一天,有什么该了结的,都在这一晚了。
      我往廊下看去的时候,那波窃窃私语的人好像更清晰,耳边的嗡嗡声愈发重了。十几秒后我才发现了不同:不是我看得更清楚,而是他们离我们的距离近了。
      他们在靠近。反应过来的我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被阴影遮盖,躲藏在黑暗里的老宅“居民”,没有声息地,向着灵堂围了过来。
      血管突突地跳动,我喉咙中的尖叫几乎按捺不住。等我手忙脚乱地横过灵柩去扯秦妮,廊下人已经立在檐柱下了。
      事隔多年,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目。
      青白麻木,嘴角诡异的圆弧。他们大多穿的青色的麻衣,光着脚。四肢皆套着一个幼儿手臂粗的圆环。窃窃私语填满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啊——”秦妮在我身后短促地尖叫,平静的表情不再,她的惊恐甚至在我之上。
      “他们怎么会上来——他们怎么敢——”
      我本来想听她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都不是什么事。结果,事情偏离了轨道,而她显然知道的比我更多。
      “他们是什么?”我的声音也失了真,尖厉得仿佛是挤出来的一般。
      “快去主楼——!找太婆——”她也对我吼,转身就向后堂跑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僵硬地后退回来。
      在她背后同样拥着一批青衣笑脸的人。密密麻麻,就站廊下的接沿石上。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拖过抬秦泱用的门板,横在后门口。
      “太婆——太婆!!”秦妮突然扒到门板上,冲着主楼大叫。东厢的灯亮了,门吱呀一声排开扇面。一双脚露出了台面。
      内方外尖,鞋身狭窄。
      那是一对丧鞋。
      鞋面之上,青衣笑面人赫然立在上头。
      “青鬼送丧,万事不祥。”秦妮挨着我,低声喃喃。我看着堂中微弱的长明灯,浑身酸软。
      “噌——”金属的脆鸣打断了一室的寂静。蔓延到堂前的青衣笑面人突然如潮水般涌退;灵堂的烛火也仿佛受到感召,窜得笔直。梢头的焰火由红转青,拉扯出诡异的光带。围绕在四周的白幡剧烈地抖动起来,触到青色的火光,从中间开始,无声地燃烧。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好奇过四周白的荒凉的幡旗。不是因为形制奇怪,相反,它的形制再简单不过。我诧异的,是幡旗上空无一物的留白。
      而现在,幡旗面回环衔绕,勾画诡异的图案遇火显现,似有流光滚珠其上。
      我总觉得那些图案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东西南北,四镇方。”秦妮的脸色很苍白,眼里却多了光彩。
      “那是冥文。”她补充道。
      我于是想起了她压在窗台上厚厚的纸堆,也想起了太婆给的那本与当今汉语言全然不同的字帖——在今天之前,它之于我的全部价值,就是可以折出飞很远的纸飞机。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壕。

      更鼓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夜晚的访客陆陆续续地来了。
      有黑衣的童子,也有白发的老媪;有尚古的广袖长衫,也有现代的衬衫西裤。他们像是寻常吊唁的亲朋,捻三支香烟,系一注白绳。祭拜之后,自行择一角落,闭目打座。
      王绛就在其中。看到灵柩旁的我和秦妮,慈祥地笑了笑。
      我还记得她给的糖块,冲她咧嘴笑笑;秦妮下巴高抬,重重地哼了声。
      等白幡上的冥文全部显形,太婆由人搀着步入灵堂。
      她真的老了许多,我咋眼之下竟没认出来。
      金线绕银丝,蛟龙翻腾浪。袖口缠起的白布遮挡了部分绣花,但却不掩其中的庄严肃穆。
      “太婆——”秦妮小唤一声,顺势扶住了另一只胳膊。我跟着叫唤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就往他们身后钻。却在半路被人拉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皮肤很白。他握着我的指结冰凉,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来——”他往边上让出一步,刚好给我留出一个身子的宽度。背后黑漆漆的木函随着他行止间的动作发出铿锵的铮鸣。
      我想起了先前驱散青衣笑面人的那声剑鸣。心中莫名有了点安全感。
      我的亲人在我左近,却没有一个陌生人让我觉得更安全。不得不说,这是件很悲哀的事。

      随着我们一行接近灵堂,原本闭目休憩的访客都站了起来。王绛抱着那只眼熟的盒子立在最前面。
      太婆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她大半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我与秦妮身上。但当她出现在人前,背脊依旧挺直,话音洪亮,丝毫不见病态。
      “乙未年,七月初九,秦家孙女泱,扶柩出灵。”话音末了,她语调转低,渺远的梵音悲唱,似是传递另一个世界的讯息。随着她的低语,白幡上的的字体渗出血痕,顺着光滑的旗杆,流淌到地上。凝结出一个半径一米的圆。
      一共八个圈,分别安置在八个方位上。
      来人中走出了六个人,各自找好位置盘膝而坐,而秦泱的灵柩刚好在正北位。
      耳边剑鸣铮铮,白皮男子一步跨入血圈,他是正南位。
      王绛一手驻杖,一手捧盒。随着八方旌旗中的血色越沁越多,那个看上去就很沉的盒子悬停在了秦泱的灵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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