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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你二伯母给秦泱擦身的时候特意查了那,我看到她起身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估计是你太婆看出的端倪,叫你二伯母悄悄检查的。”我妈说一句哭两声,等话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我听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心里还懵着。听到后来,揪着的心反而放开了。
      容我打一个不太谦虚的比方:如果将金庸老先生的江湖投射在现代社会,那么我们家就是江湖包打听,武林百晓生。
      不管是多隐晦的消息,都瞒不过秦家人的耳目。
      当然,这话的重点并不是说秦家人有多么的耳聪目明,而是在于“耳目”一词。——秦家人每一代都有能操纵神鬼的后辈。用鬼神做耳目,世间的消息真的是少有能瞒过的。我的堂妹秦泱就是这一代的能力者。
      通过操控一个“大鬼”,由“大鬼”向“小鬼”收集讯息,这就是源源不断的消息网来源。那个统领鬼众的“大鬼”就被称为使令。
      所以我实在难以想象拥鬼数以百计的秦泱,还会有被迫的时候。
      比起我满脑子社会负能量的妈,我的想法要实际的多:秦泱背着长辈尝了禁果。
      同她的学渣学霸姐妹不同,秦泱并没有接受正规的教育。她的户口本上可能现在还挂着文盲的红戳。她自小接受的都是来自太婆口传手授的家庭教育,与外面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大。
      秦泱去得急,之前又没什么征兆,估计太婆也是想在这上头先找找线索。
      “你太婆那个老封建,估计想把事情瞒下来。对外说秦泱是得急症去的,她现在不给秦泱出头,来日到了地下,又有什么颜面去见老五夫妇?”看我在发呆没听她说话,眼泪流得越发凶了,“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如果没有你妈我当年抗争到底,你早就被她一碗药打掉了。”
      她这话里信息量颇大,我确是从小听到大的——对于秦家非明面上的事,她是完全不知道的。她做秦家四媳妇这二十多年来,最大怨念无非就是太婆并不期待我的降生。
      所以这一段话她翻来覆去地讲,意思就是让我跟她多亲近,远着点太婆。
      蕴意粗浅又直白,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毕竟不是清闲的时候,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念叨了几句就去前堂帮忙了。

      起风的时候,我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一低头就对上了秦泱女使令那硕大的血窟窿。她贴在我肚子上,滴滴答答的血就顺着我的裤管往下流。
      虽然知道一切都不是真的,我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她疑惑地看看我,跟着又贴了上来。
      我心中一动,把藏在兜里的那条棉裙拉出来。女使令果然跟着转了头。——那是一条纯白色的棉布裙子。齐膝高,小圆领。领子下沿还缀着一圈黑色的串珠,中间用银片咬合。很素净的款,是秦泱向来喜欢的风格。
      这裙子在兜里的时候我就掏过口袋了,里面没有夹带东西。女使令的反应让我唯恐遗漏了什么,趁着周围没人,我里里外外好好地检查了个遍,连针脚缝合的细缝都没有放过。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秦泱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翻来覆去地拉扯手中的裙子,再一次为自己有限的智商感到抱歉。
      你说,她既然都能指使女使令来给我报丧,还几次三番提点我。为什么就不能把提示搞得简单点,或者直接留个纸条,一笔一划,还清楚明白。既不害我脑细胞,又省下多少蜿蜒曲折。
      聪明人的世界我果然是不明白的。

      午时刚过,秦泱的灵柩就被扶到堂中央。吊唁的亲朋差不多都来了。哭声,絮叨的议论声填满了空荡荡的厅房。
      一旦有了心理准备,循着旧例,秦泱的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我的任务是一开始就定下的,守着秦泱的灵柩,看顾那盏孤零零的煤灯。
      我抖着腿肚子守灵,这一次有如实质的幻听没有出现。我暗暗吁了一口气。——年长的亲戚都止步前厅,留在灵堂的只有我一个。我是真的禁不起吓的。
      也许是潜意识里害怕看到与我梦境重合的狰狞面孔,所以尽管秦泱面上已经覆上了白巾,我还是不敢将目光停留。大把的时间里,我的视线都是在南天井打转的。阴沉沉的天,翻腾的云,厅堂晦暗的四寸光。就是我眼里单调的画面。
      日头渐渐西移,直至没入地平线。长辈们在外头扎推,声音时近时远,听着飘渺得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主楼自从送出了灵柩,就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气,静默得可怕。透过远处稀稀拉拉的路灯,勉强能辨出檐口,墙角。七月里,我是第一次发现,夜原来可以那么黑。
      那么黑的夜里,空荡荡的厅堂,只有我一个喘气的活人。
      我怕死了。下意识地抱紧胳膊,才感觉到了丝暖意。那件诡异的棉裙此时成了我取暖的源头。心里有个念头刚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兀地从黑暗里炸开。四散的回音飘荡,震碎了我骤起的思绪。
      “么么——”颤抖地,无助地。声音有点像秦泱,却比她更多了几分稳重。
      我在微弱的烛火中,辨别了来人——来的是我的二堂妹,秦妮。
      我刚站起来,她已经冲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我,肩膀颤抖,不一会,我肩头就湿了一片。她的声音是哽咽的,隐藏着哀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秦泱的英年早逝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我一天下来至少听了不下十遍。说实在的,她又来哭一遍,我觉得有点烦。从得到秦泱去世的消息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小时,除了最初的震惊与哀恸,我其实已经缓过来了。我相信秦妮也是一样。
      现在表现出来的悲痛,不过是放大了的情感表达而已。
      果然,她哭了一会就止住了,就着香案前跳跃的火焰,平静地磕头上香,然后就坐到了她的位子上。
      我们一东一西,隔着灵柩,相对无言。
      如果说秦泱与秦妮是吵吵闹闹,关系紧张的姐妹,那我与秦妮的关系就要简单的多:我们是不争不吵,关系也紧张的姐妹。
      “你好像有电话。”明灭的烛火里,她冲我抬了下下巴。
      我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肚子中央沁出的淡蓝色微光。
      深吸一口气,我尽量平静地开口,“我出去接个电话。”

      后院没有灯火,唯一的发光体是我。
      泼墨般浓黑的天色,微微拂动的清风,夏夜的蝉鸣成就了一出田洼协奏曲。女使令再出现的时候,我竟然不再害怕。“秦泱想表达什么?”石板上的棉裙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胸口那微弱的荧光。
      女使令空洞的眼眶深处似乎有烛火跳动,她看了我一眼,慢慢贴上那荧光。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身体的颜色变淡了。与之相对的,是那团拇指大小的荧光逐渐充盈。
      等女使令的身影完全消散,那团原本拇指大小的微光,已经有手掌那么大了。
      我傻愣愣地看了一会,想伸手去碰,迟疑了半天还是把手揣兜里了。
      开玩笑,万一那玩意把我也吸进去了,我不还得冤死。
      近距离观察了下那团微光,载体是一颗体积偏大的串珠,里面柳絮般浑浊的白色沉浮。翻滚间,就透出和手机屏光一样的淡蓝色微光来。
      “握着它,叫她的名字,她叫——”
      “小泱——”尖利的喊叫打断了我迷糊糊的状态,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二伯母惊恐的眼神,她穿着一身白,就立在离我几步远的老槐树下——那里原本有个秋千,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但现在仰仗着前厅微弱的灯光,那摇曳的铁链,夹杂在簌簌的风声里,简直就是恐怖片的取景现场。
      “二伯母,我是么么。”我的声音也不自禁地跟着抖了起来。
      “么么……”逆着灯光,她深深凹陷的眼眶就好像是两个黑窟窿,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才神经质地喃喃地复述,“是么么啊,不是小泱,是么么……”

      等我将二伯母送回前厅,回到灵堂,秦妮已经不在那里了。
      晦暗的烛火已经积了沉甸甸的烛泪。我拿剪子剪断。抬头的瞬间不期然又看到了秦泱灿烂的笑脸。我心里毛嗦嗦的感觉又起来了。
      四周的白幡随风飘荡,隔着不远的距离,我感受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冷冰冰的,透着死寂的寒意。
      手心爬满密密麻麻的汗,冰冷的串珠被我反复揉搓。我立在灵堂中央,小声呼喊,“秦泱,是你么?”回应我的是抖动地更剧烈的列幡,我真的快要吓哭了,为了驱散胆怯,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喊,“秦泱——是你吗?”黑暗里的一切声音都会被发大,我听到自己抖得销魂的海豚音一遍遍地撕过耳膜。
      “噗嗤”
      这下子绝对不是幻听了,灵堂里确实还藏着一个“人”!
      “谁,谁在那里——”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提高了音量冲着黑暗的角落高喊。白幡振飞的空隙里,我瞥到了一抹金灿灿的流光。
      长明灯突然嗤地寂灭了。灵堂陷入了全面的黑暗。
      我摒住呼吸,心脏都卡在了喉咙口。颤抖的手紧紧握拳就塞在嘴里。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合,嘴巴里血腥味越来越浓。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是拼命地往下咬。尖叫就在喉咙口,我张大眼睛死命地瞪着屋顶。
      那里有咔咔声由远及近向我靠拢,鼻尖有沉朽的气味,那是房梁上长久的积灰。混合着灵堂的香油味。
      “它”近了,近得好像能感受到冰冷的呼吸。我倒吸一口气,集聚全身的力气将胳膊抬起:手机微弱的屏光下,我直面了那双竖眼。
      那眼睛的正中央赫然是一个方形的瞳孔。
      我的心不禁突突突地剧烈跳动。
      飘渺的声音突兀地由寂静之中升起,那种冰冷又诡异的调调,我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的心跳渐渐回缓,呼吸渐变轻,失去意识前,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太婆的床上——雕刻着千福万寿的床罩,我一眼就认出了。视线再往前,我就看到了秦妮。
      她身上搭着件很眼熟的米色的外套,眼睛直直地盯着檐廊,唇角隐约有笑意流淌。
      我起身的动静打断了她,她转身面对我,唇角的笑意还没消散。配合着前厅呜呜咽咽的哭声,十分得诡异。
      “么么,你看——”她将屋内的花格窗统统打开,闭着眼颇为陶醉咏叹,“多么美妙。”
      我的呼吸跟着加重,从我的视角,能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翻滚的云潮,前厅正脊中央端正的宝瓶。还有廊下穿着青衣,窃窃私语的人影。
      不,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人”。时隔二十年,我再次见到了它们。
      “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风中传来的飘渺声音,已经不会让我吃惊地变了脸色。
      秦泱,你到底在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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