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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叫秦么么,现年二十又四,父母双全,无房无车。目前供职于政府的反封建迷信办公室,没有正式编制。
      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和每一个平凡且忙碌的早晨一样。我揉着酸涩的肩膀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心跳仿佛静止,呼吸也消了动静。
      巨大的刺激下,脑中唯一尚存的理智告诉我:别怕,这是自己人!
      一张苍白的,了无生机的脸清晰地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耳边有节奏的滴答声让我渐渐回归的记忆不自禁地将剩余的画面补充完整——那张脸的左上角,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正在滴滴嗒嗒地淌血。
      口胡!麻了巴几的自己人!我特么快吓死了好么!
      我的心情糟透了。当然,任谁一大早起来就要面对这样的惊吓,心情都是好不了的。特别是在做了那么一个糟糕的梦之后,我除了恐惧,更添慌张。
      看着面前形容更加恐怖的女使令,我调整好情绪,尽量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主要还是她的尊容过于吓人,我不太敢闹情绪。
      “秦泱最近是不是很闲,连着闹了我一个礼拜还不嫌腻?”
      秦泱是我五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堂妹。在我还憨憨地舔得满嘴都是糖浆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将栽赃嫁祸运用地炉火纯青。话说得挺长而且拗口,我想表达的意思却很简单:那就是我堂妹很不简单。
      女使令自然不会对我的话有所回应,能与她直接交流的只有她的主人——也就是我那个很不简单的堂妹。她只是瞪着没有焦距的眼寒碜我,干瘪嘴唇开了又闭。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今天想跟我说点什么。
      于是我努力忽视鼻尖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凑近了去辨别。
      “s…s…a…h…h你到底想说个什么鬼?”看了半天,我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女使令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音节。我不得不怀疑这也是我堂妹拿来消遣我的。所以其实她想说的是“傻”?
      鉴于秦泱的斑斑劣迹,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泥人还有三分性呢,何况我还不是个面的!脑子里滚过一圈的打击报复,仔细琢磨,却没有一个对付得了很不简单的秦泱。
      心酸又无奈之下,我只有拉扒上被子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躺下没几分钟,外面又有了大动静,踏踏地脚步声越来越响。被来人的情绪传染,我的心也跟着急速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
      眼皮跟着抽抽地跳了起来,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发重了。
      门把被拧开,窗外的日光倾斜下来。先入眼帘的一双错位的室内拖,放在往常我肯定就不客气地笑出声了。现在却是沉甸甸地扯不动嘴角。顺着裤管向上,我就看到了我妈通红的双眼。
      我心里咯噔一声,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跟我说,“么么,老家来报丧,秦泱……秦泱没了。”
      耳朵中炸雷般隆隆作响,我机械地转头去看床边的女使令,她的脸苍白,没有生机,眼中却突然淌下两道血泪。印在惨白的背景下,刺眼又荒凉。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糟糕的梦:梦里的秦泱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麻布长衣,脚里蹬着双外尖内方,鞋身狭窄的黑色布鞋。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冲我诡异地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滚出一串豆大的血珠。血不停地流,渐渐在她脸上冲出两条血轨。她就扬着那张红白刺目的脸,冲我糯声喊,“么么,么么……”
      “么么,快点跟单位请假,我们得去老宅帮忙。”我妈红着眼递了张纸巾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淌了满脸的泪。
      恶梦成真,果然糟糕透了。

      等我们赶到老宅的时候,门口的白灯笼已经挂起来了。灯罩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投影在斑驳的墙上,拉扯出狰狞的剪影。
      二伯站在门口抽烟,右手臂上团团缠绕着白布。看到我们一家,扔下烟,几步就赶了过来。
      “老四,他们在后堂那,么么去磕个头吧。”说话的间隙,手里头的白绳就套了过来。
      我妈抽噎着还是不敢相信,哭着道,“真的是秦泱,别是弄错了。”她已经哭了一路了,这话也说了不止一回。作为我妈的亲女儿,我很是知道她的意思:秦泱和我太婆一道住在老宅,秦泱青春少艾,太婆古稀高寿。论起先来后到,也不该是秦泱躺在里头。
      这话估计在场的很多人心里都在嘀咕,可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的,也只有我那个和太婆向来不对付的妈了。
      我爸在她出口的一瞬间就拉住了她,我扯住了她的另一头,“我先去给……磕个头。”后面那句话是对二伯说的。二伯点点头,又摸出根烟,点了两次也没点着。
      秦泱的事,大家都不好受。

      秦家的老宅在徽州,白墙灰瓦的两进住宅。穿过南天井,就是东瓶西镜的大堂。堂前黑木红漆的牌匾高悬,上面铁划银勾的“镇北坐南”四字历经风雨,显得古朴厚重。这不是最早的那一块,是wen 革之后的先人后续上去的。而秦泱的灵堂就在这块牌匾的下面。
      当地风俗,不兴白发送黑头。所以长一辈的亲戚都避在外头。我是一个人进去的,外头的喧闹随着脚步渐渐抽离;软底的球鞋踩在青砖上,几乎没有声音。这个时间的灵堂很冷清,空荡荡的大堂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煤灯。
      说实话,在走到这里之前,我心里都没有秦泱已经没了的概念。她向来活泼机灵,又喜作弄他人。我更愿意相信她厌倦了小打小闹,终于要玩一票大的了。
      她的眉在笑,眼也在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也很好看。她今年才二十岁。
      我的视线有点模糊,扭曲的画面里,我好像看到秦泱嘴角的弧度拉长了。柔和的微笑瞬间变得狰狞。一眨眼,两串血珠就那么滚了下来。
      我给自己吓了一大跳,张大眼睛盯着灵堂中央的遗像,——哪有什么血珠,不过是香案上的蜡烛经风吹落的烛泪。
      真是做梦做得头晕眼花,脑子也不清楚了。我暗舒一口气,虔诚地上了三柱清香。
      老一辈常说,活多大岁数,享多高香火。年纪越大的老人,子孙绵祚,临了每人一注清香,香火自然烧得旺,烧得高。而像秦泱这样年轻早夭的,香火自然单薄。除了我,也就只有秦妮能来送注清香了。
      和秦泱一样,秦妮也是我的堂妹。我居长,秦妮次之,秦泱是老幺。与年龄成反比的就是妖孽程度了。我早说过,我妈与太婆关系紧张,所以一般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同我妈都是不与老宅来往的;秦妮则不同。她的外婆是太婆的本家侄女,她又向来比我伶俐,一直充当太婆小棉袄的角色。
      我进门的时候,二伯告诉我,秦妮预计今晚上就能到了。——按照现在流行的话来讲,我和她也是学渣与学霸的差距,在我早早地投入社会的怀抱,成为本市一名无编制的小科员的时候,秦妮考入了一千三百里之外的S大,成为一名优秀的考古人才。
      “野心撑起理想。”耳边轻如呢喃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这是秦泱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气,盯着眼前笑若春花的少女遗像,小肚子抽抽抽地抖。

      我不敢在灵堂多呆,那幻听太过真实,让我总有秦泱就站在我面前的错觉。
      “可是她死了!”我在心里默念一百遍的“封建迷信都是纸老虎”。脚步匆匆地往主楼跑去。——没有意外的话,那里就住着一个摆弄封建迷信的老资格。
      秦家老宅是典型的徽派院落,绕过前堂太师壁,跨过二尺见方的青石板,正对的就是主楼。太婆住正房二层,秦泱在东厢二层。
      我到东厢的时候,秦泱的衣服已经换好了:藏青色的粗麻,鞋子是蓝色的绣花布鞋。我靠着门框大着胆子往里看了一眼,心里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我一直很在意那个糟糕的梦。我怕看到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秦泱,也怕看到她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穿戴。
      我怕自己也变得不再简单了。
      “么么。”我妈第一个发现站在门口的我——秦泱的房间不大,装修的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柜,再无其他。她从啜泣中抬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发呆的我。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二伯母,三伯母。
      二伯母手里拧着条半湿的毛巾,我妈端着盆,三伯母在整理秦泱的旧衣物。看到我来了,二伯母眼圈一红,又是一阵哭。
      我与秦泱个子差不多,五官轮廓也有几分相似,她估摸是又想到了躺在里头的秦泱。
      在这里的女性长辈里,她算是与秦泱处得最好,感情也最深。我妈是个泪人,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一颗少女心;三伯母有秦妮,再如何亲近总是隔着一层;只有二伯母,膝下冷清,向来把秦泱看成自家孩子。秦泱没了,她应该是最痛心的。
      在我发呆的间隙,那头小敛已经接近尾声。秦泱的脸上蒙了块白布,直挺挺地躺在冷冰冰的门板上。等着时辰,抬到停灵的地方去。我不愿再看下去,索性跟着三伯母整理秦泱的旧衣。
      三伯母的脸色不是很好,素来注重仪态的她,脸上脂粉白一道红一道,露出内里蜡黄的纹路。她将手边轻薄的夏装递过来,临了还抖了两下。看我疑惑地看她,她有几分尴尬地解释,“秦妮这丫头忘性大,手表钱夹有时候就抄在口袋里,我理衣服的时候都要先掏掏看……都成习惯了。”
      二伯母搓好毛巾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秦泱,秦泱她也是这样的……”她这么一哭,三伯母脸色越加不好了。估计觉得二伯母这话咒到了秦妮。反映在行动上,就是翻衣服的速度更快了。
      房间里气氛凝滞,一时间只能听到衣料的摩擦声。理着理着,我就觉得后背冷得一哆嗦。心里毛嗦嗦的感觉又来了。
      我是面向房间窗户的,背靠的一堵漆白砖墙。没有窗,也没有风。我慢慢调整呼吸,回头。对上的就是一张惨白僵硬的脸,头顶的血窟窿还在滴血。
      在面对女使令那张脸,是不存在一回生两回熟的。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吓得直吸了一大口冷气。
      三伯母抬头看了我一眼,疑惑道,“么么,你是不是冷了?”我点点头。她就起身去关窗了。
      趁她背对我那一刻,我迅速把她垫在凳角的一条棉裙塞到口袋里。如果我没记错,女使令刚才就蹲在那上面。
      我有种直觉,那是秦泱留给我的。
      我妈倒完水回来,也过来理衣服。二伯母没有跟她一起。
      秦泱的东西不多,三伯母之前又已经理过了一段时间,手头的活很快做完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迷惘。
      三伯母心不在焉,脸色看着比之前更苍白;我妈迷瞪瞪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我怕她又在三伯母面前说点大逆不道的话,索性把她拉走。
      前厅都是陆续赶来吊唁的人,主楼亲戚扎堆。我把她拉出秦泱的小楼,剩下就变成她拉着我走了。宅子后头有个小院,太婆年轻的时候在里面种些瓜果蔬菜,这几年地也荒了,一般没什么人来。
      “么么,秦泱她……”我妈泪腺很发达,刚开了个头就淌下来两行。我以为她又要跟我哭些可怜悲凄的话,正要组织语言安慰她一番,她就泪眼婆娑地告诉我,
      “秦泱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乙末年农历七月初八,阴。我妈同我说,秦泱死前可能被侵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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