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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波澜正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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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寿康宫之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粉衣的少女,双手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麋鹿,仔细一瞧,竟是一只用粗丝线编织的麋鹿,这让人不禁感叹,编织之人的心灵手巧了。然而,这只麋鹿的制造者,此时正忐忑不安的,小脸上净是惶恐不安的神色,她在害怕,她不敢进寿康宫,不敢将自己手中的小礼物呈现给那位老人,那位看似慈祥实则威严不减的皇太后。身后的侍女铃儿,也暗自为着自家的秋儿小姐担忧,秋儿小姐这般软弱,今后可怎么办啊?
“小姐,进去吧!”铃儿开口提醒到,秋儿浑身颤抖着,迈出了脚步,然而才踏出了一步,便迅速缩回去了,原来她看见了留皇与留后,正往着寿康宫门走去,心下一慌,又躲回树后了。她脸色苍白,双眼涣散地询问身后的铃儿:“铃儿,可以不去吗?”语气中带着哀求。
“哎呀!小姐,你都走到这里,不要再退缩了!”铃儿有些着急起来了,可不能在这个关头,说不去啊,芳姑姑交代她一定要和秋儿小姐前去拜寿的。
“可是,我.....怕......”
一张灿烂的笑脸突然出现在秋儿面前,“怕什么呢?”梁少平忽然出现,着实吓着两人了,“小侯爷.....”秋儿惊魂未定地喊道。
“拜见小侯爷,”铃儿行礼道,一起身,瞧见了身后的另一个人,慌神道:“拜.....拜见....四皇子”秋儿猛然抬头,只见少平让身,后头的谨实出现在她的面前。“谨实哥哥...”秋儿的眼里、脑海里全是谨实温暖的笑容,她仿佛见到了冬日里最温暖的太阳,心里的胆怯、阴霾一扫而空。
“咦!这是麋鹿啊,而且还是编织的啊!”少平一把将秋儿手上的麋鹿夺了过来,瞧着这只活灵活现的麋鹿,感到十分的惊喜,“你是要把它当作贺礼献给太后吗?”
“嗯,”秋儿点了点头。“太后肯定会夸赞小秋儿心灵手巧的,唉,要是我也有小秋儿那么手巧就好了!”少平美美地想着,这话将在场的其他三人都逗乐了,“四哥,既然这样子,不如让小秋儿跟我们一同进去吧!”
“当然,”谨实点头,即使少平不提出这个请求,他也一定会带着秋儿一起进去的,毕竟,他是知道秋儿的性子的,他总得帮帮这位胆小的小姑娘。
“那我们走吧,小秋儿,我替你拿着麋鹿!”
“好,”秋儿笑着,紧跟在少平和谨实的身后,看着谨实高大的身影,她的心不再那么慌乱了,只要谨实哥哥在她的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她下意识的摇动手腕上的十二颗红木珠子,她今日戴上它,是想让它给自己多一些勇气,然而,此时,不用了,因为谨实哥哥来了。铃儿在后头松了一口气,只要秋儿小姐踏进了寿康宫的大门,她也算能有个交代了。
红木珠子在秋儿的手上,晃动着,晃动着,有着诡异的光泽........
四个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宫殿的门口,只听见那个小太监喊道:“四皇子到!小侯爷到!”这一声将众人停留在傅岩、傅应腾的目光转了过来,恭城侯家的小侯爷与刚刚病愈归来的四皇子,也是很有吸引力的。这不,女眷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了,“哇!小侯爷好俊朗啊!他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好可爱啊!”、“四皇子才是真正的俊逸不凡呢!”,又有一个仕女不满了,“对面的傅将军才是真正的俊逸不凡!”女眷们各自拥护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吵闹声渐渐大了起来。
“别吵了,都给我闭嘴!”八公主听着这些话,又看见秋儿跟在谨实的后头,心下十分恼火,将怒气发在这些仕女们身上,她一开口,众位仕女纷纷禁言了。瞧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女眷与八公主的姿态,坐在角落里的良缘不禁发笑,似乎在观赏一场猴子戏。
此时,留皇与留后已经在留太后的身旁坐下了,他们像平常的老百姓一样嘘寒问暖,笑容满面,果真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啊!淑妃自然也来了,因着身份的高低,她坐落在帝后之下,自打谨实一进门,她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他,她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在这个寿宴上讨得皇帝、皇太后的欢心。只不过,淑妃美好的幻想被少平的声音打断了,只见三人缓缓跪下行礼,少平微眯着眼,露出两颗小虎牙,提起嗓音喊道:“少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拜见太后娘娘,皇上万福,娘娘万福!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声音极其洪亮,震得旁边的张安有些耳疼。
谨实也顺着少平的话,喊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拜见皇祖母,恭贺皇祖母之喜!”
“臣女肖秋儿,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拜见太后娘娘,”秋儿将那些话喊出来时,带着颤音。
“呵呵呵,免礼,都起来吧!”留皇摸着胡子,眯眼笑着,看着底下这几个晚辈。三人站起,秋儿低垂着头、谨实暗地里扫射着诸位落座的客人,唯独少平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头,将手中的麋鹿递给留太后,留太后慈祥地微笑着,接过那只精致的麋鹿,爱不释手,她看了看底下的几个晚辈,随即噗嗤一笑,“小秋儿的手可真巧啊!”这位年迈的老人由衷地夸赞道。秋儿听到留太后的夸赞,双目熠熠生辉地朝上座望了一眼,留太后慈祥带笑的面庞令她激动不已。
“母后啊,小秋儿可真是有心,眼瞧着这丫头越长越水灵,又那么乖巧可人,母后您可得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啊!”留后捂着帕子轻笑着,她贴近留太后的耳朵说道:“儿媳心里倒有个人选,不知…………”这句话如同闷雷,在秋儿的心里炸开,她十分惶恐不安,摇摇欲坠。
“太后娘娘!”少平一声洪亮的声音,将留后后面的话打断了,解救了秋儿,少平露出顽皮的小虎牙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啊,今儿个可是您的寿辰,少平一无珍宝、二不会刺绣编织,索性呢,同四哥编了个小调,为您祝寿!”少平从腰间拔出两个快板,眉目带笑,活像酒馆里的卖艺人,瞧着这模样,他的老爹恭城侯的脸色由青传红、由红转青,恼怒与羞愧交织不清啊!淑妃的脸色自然也好看到不了哪里去。
相对于少平的嘻哈玩乐,谨实到比较文雅许多。只见留太后指着少平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个野猴子,来吧,让哀家好好听听你和景明的小调儿,”周围的众人憋着笑声,憋得十分难受,众人都是一脸玩笑地看着场上的两人,不!是三人,因为秋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如何离去,傻傻地站在谨实的身后,但是众人的目光此时已经被少平吸引过去了,手拿快板的滑稽模样逗乐了众人,留皇与留后自然也不例外。
“萱草长春庆古稀,蟠桃献寿贺佳日,”快板这么一敲打,清亮的嗓音顿时传遍整个宴席,他唱得很好,连良缘也对这个梁少平刮目相看。“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整个宴席的客人们都在喊“好!”鼓掌声不断。
宴席是喜庆的,热闹非凡的,然而却还有两人姗姗来迟。这两人都是女子,她们同梳着挽月髻、身着淡色交领襦裙、脚踩粉色翘头弓鞋,二人的衣着、发饰基本类似,但莲衣的衣着青色为主,比较偏素、给人以素净典雅之美,素语的衣着以淡紫色为主,举止之间带着从容不迫之态。两人的前头是一个灰衣小太监,引领着她们往宫中最热闹的宫殿走去,莲衣比较紧张,自踏入皇宫之后,她便一直揪着自己的衣袖,脸色比往常的苍白,素语握住她的手时,她竟朝这位姐姐惨淡一笑,眸子之中藏着一些东西,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远处走来的两人,都能听清清亮的男声在念着祝贺之词,还夹杂着快板的敲击声,越走越近,男声越来越清晰,似乎是梁少平的声音,莲衣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寿康宫到了,金色镶边的的牌匾,浑厚大气的三个大金字,昭示着里头所居之人身份之贵、地位之高,大门两处摆满了难能一见的各色鲜花,本就不是冬天所绽放的花儿,被迫在冬天里开花,品种稀奇珍贵的花儿,迎着宾客的花瓣摇摇欲坠,娇艳的色泽已不再,它们在慢慢地枯萎,毕竟是娇嫩的花骨朵啊,怎么能抵抗寒冬的侵袭呢?与里头的热闹、温暖、喜庆想比,这些花儿是多么的凄凉。
素语看着这些可悲的花儿,心怀不忍,本是春夏所开放的美丽花儿,如今却饱受冬日的寒冷。
“张公公说,让二位小姐直接去女眷处,不必通报了,”那个带领二人的小太监,匆匆从里头赶出来,朝她们传达张公公的话。“如此,麻烦小公公带路吧,”素语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她也讨厌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如今不用站在大殿之中,正合她意。
“日月长明,松柏长青,天与稀龄,九如之颂!”谨实开口时,素语与莲衣正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女眷处,宾客们被谨实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吸引住了,到没有在意刚刚到来的两个女子。素语和莲衣在女眷们的身后落座,正打算欣赏着前头的那两位熟人的表演,不料后面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拍了一下素语的肩膀。“良缘姐姐,”素语十分惊喜,轻声道出身后之人的名字,许良缘朝她浅浅一笑,做了个“嘘”的动作,让她保持安静,素语莞尔一笑,点点头。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少平紧接着谨实的歌词,欢快地击打着快板,将周围的宾客都带入了欢快的氛围中,上头的几位掌权者也眉开眼笑起来,快板打着打着,少平的黑溜溜的眼珠转向了秋儿,示意她也张口念贺词,谨实也用眼神鼓励着她,然而秋儿仍不敢张口,浑身颤抖着。
快板继续有节奏地敲击着,谨实正打算开口,秋儿清脆的嗓音响起来了,“日月长明,松柏长春,天与稀龄,九如之颂!”虽然带着一丝颤音,但是她毕竟大胆地开口了。少平的快板击打得更欢快了。
“好!”、“好!”快板声停下时,表演完了,宾客们的掌声如潮水般涌起,“真是不错啊!”大臣们交头接耳,赞誉不断,然而赞誉声越多,淑妃的和恭城侯的脸色愈加不好看,身份各异的嫔妃和侯爷,竟不约而同地喝起闷酒来,为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相对于他老爹的恼怒,梁少平可是高兴得很,因为他竟然瞧见了莲衣,没有什么能见到她更令他开心了。相对于少平的喜悦,谨实的若无其事,在大殿上有所表现的秋儿,坐在女眷处的她显然十分的忐忑,因为她能感受到许多不欢迎的目光,其中八公主的目光最毒辣,她在位子上不安地端坐了一会儿,便受不住那些目光了,她寻了个时机,独自一人偷偷出了寿康宫,她离开时,侍女铃儿也没有注意道,她正少女怀春地盯着前头那些贵公子们看,完全没有注意秋儿的离开。
谨实和少平在傅岩的对面落座,谨实倒了一杯酒,隔着一大段距离,向傅岩敬酒,以示地主之谊,傅岩同样大方回敬!
当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中,八公主梁怀莹站到了宫殿的中央,她盈盈一跪,脆声道:“皇祖母,莹儿想为您舞一曲,给你祝寿!”八公主边说话,边含情脉脉地看向傅岩,目光炽热,但是傅岩却似乎没有看见她一样,神色自若地饮酒,八公主不禁有些恼怒。
“呵呵,准了,莹儿啊!你可得好好跳啊,今儿个到来的客人们,身份可都不简单,”留太后话中有话地提醒她,留后捂唇一笑,轻声说道:“母后,您就放心吧,莹儿不会给留国丢脸的,”对于她亲生的女儿,她对她可是有十足的把握的,留后觉得她的女儿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多谢皇祖母!”八公主优雅地站起,“不知道,在旁的诸位有谁会弹《牡丹花曲》”,话一说完,众位女眷立即窃窃私语起来,良缘是最不平静的一个,“《牡丹花曲》不是姐姐十七岁时所作的曲子吗?”素语喃喃自语,望向良缘,据说,那首曲子是许家小姐弹给未婚的夫婿,曲子轻快而喜庆,很受京都女子们的追捧。良缘的脸色很不好看,那首曲子对她而言,是痛苦的回忆,看着姐姐这样,素语打心底里就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八公主了。
“公主,我,会弹,”一直低声不语的莲衣,扶住桌角颤巍巍地站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个角落,良缘立马借着素语的肩膀,将脸转到别处,所有的人都没能看清她的脸,然而刻意隐藏的良缘仍能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已经有人认出她了!
“好!上来吧!”八公主朝莲衣轻轻一瞥,有点瞧不起她,莲衣强忍着内心的忐忑,慢慢的挪动步伐,“莲衣,”素语不安地抓住她的衣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安静的妹妹怎么会那么大胆,不免为她担心。
披风滑落,红衣乍现,八公主特地穿上了一身火红的衣裳,红裙上绣满了耀眼的明珠,裙摆微微一动,光芒四射,刺人眼球,火红的衣裳加上精致的妆容,十分美艳,也只有心高气傲的八公主敢如此打扮了。典雅清丽的莲衣在她的面前就像一直丑小鸭,莲衣低垂着头,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古琴,明知恭城的小侯爷就在她的身后,但她始终不敢往后看去。
指尖轻动,如同羽毛落水,琴声由清脆转入缓慢,八公主也顺着琴声,开始舞动,她的舞随着悠扬的琴声时而轻柔、缓慢,时而欢快、闹腾。众人已经深深地沉浸在清扬的琴声、曼妙的舞姿之中,留太后点点头,脸上带着赞许,留后也为着女儿精湛的舞技而沾沾自喜,她不轻易的转头,发现留皇没有在欣赏,而是直直盯着女眷们的某一处,心下有着怨恨,她推了推他,留皇这才收回了目光,心不在焉地喊着:“好啊,好”。
《牡丹花曲》是才女许良缘独创的唯一一首曲子,是她十七岁时在牡丹亭中所创,据说她弹奏此曲时,彩蝶不恋花香,反而痴恋琴声,绕着牡丹亭不停地飞舞。《牡丹花曲》流入京都后更是成为闺中女子们心头之爱。
熟悉的旋律,时而优美、时而轻快的曲调,渐入良缘的耳中,她倚靠在素语的肩膀处,落下了两行清泪,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那首曲子,是她在少女时为那个白衣少年所弹的.......
丞相之子,体弱多病,好牡丹与白衣,为着见一面指腹为婚的夫婿,十七岁的良缘在牡丹花季之时,以练曲为由,瞒着家人,时常私自一人跑到牡丹花最多的地方,只为能见上那位深居浅出的丞相之子,因为再过三、四个月,她就要嫁给他了,而她连他的一面都没见过,只知道他才华横溢、温文尔雅,这是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接连几日的潜伏,她遇见了那个白衣少年,清晨的露水未干,仍圆圆滚滚地停留在牡丹娇嫩的花瓣上,那个白衣少年从软轿出来,带着干净的书卷味,站在牡丹花海之间,只一眼,良缘便知他就是她的那个未婚夫婿。他很苍白,身形是修长的,却带着羸弱,已是初夏,他还时不时捂唇咳嗽,他轻轻地抚摸着牡丹花瓣,似乎带着怜惜,又似带着艳羡。
指尖轻轻滑动,琴声响起,将白衣少年的目光牵引到牡丹亭处,再瞧见弹琴之人时,他的眼里全是惊艳,良缘酷爱红衣,风将她的红衣吹起,如同不可一世的红牡丹,美得不可方物。良缘一边弹奏,一边望向花海之中的那个白衣少年,双目对视,眼中已经什么都容不下了。《牡丹花曲》便是一个少女用琴声表达她,初见未婚夫婿时的惊讶与欢喜。每当这首曲子响起时,良缘的脑海里时常浮现他的身影,那个苍白清秀的白衣少年.......但是,那个少年死了.......
从肩上传来的热流,让素语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姐姐内心的痛苦,她下意识地轻轻拍打良缘的肩膀,如同那时良缘安慰伤心的她一样。
指尖流淌的曲子越欢快,良缘的心口愈加疼痛。舞姿愈加绚丽,红裙摆动,流光溢彩,宾客们的目光随着她不断舞动的身姿,不断转动,八公主不屑地一一扫射殿中众人,唯独目光炽热地停在傅岩的身上,可是傅岩从没有正眼看过她,挫败感顿起。傅应腾看着傅岩与留国八公主,一脸玩味。
莲衣的指尖飞快的滑动,曲子已经到了高潮部分。“真好听,”少平双手撑住下巴,痴痴地望着前头那个弹琴的女子,他的低喃传到莲衣的耳里,她一下子慌了神,古琴最中间的一个琴弦,被她的指甲划过,断了,琴声骤停!
“嘶!”一阵清脆的衣裂声响起,红衣自后背裂到了腰间,八公主愣了一瞬,高位之上的几位长辈却看得清清楚楚,留后担忧得立即站起,但随即又在留太后的眼神注视下,颓然坐下。当明白发生何事时,梁怀莹满脸潮红,迅速拾起地上的披风,披到身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场的宾客已经知道刚刚发生了何事。她颓然跌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出丑了,高傲如她,怎么忍得住这般羞辱!
留太后的脸色铁青着脸,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把手。
“太后恕罪!”莲衣跌跌晃晃跑上来,“臣女不是有意的!”她连磕了三个响头,脸色变得煞白。素语在角落处,不安地扯着帕子,面色也不好看。
“太后娘娘,琴弦断了,是因为少平说了话,让她分心了,”梁少平急匆匆跑上来,扑通一跪,为莲衣求情,宾客席间,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上头那个权高位重的老妇人发话。
留后轻轻地推了一下留太后,“母后,”
“呵呵,这算个什么事啊,都起来啊!”话一落,便立即有宫女搀扶起梁怀莹和莲衣,少平也知进退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听见,苍老之声响起,“今儿个高兴,诸位大臣、使臣们,多喝几杯啊!来啊,都满上,老身同大家喝一杯,”众人纷纷站起,举起酒杯,“太后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呼声一层高过一层!趁着着工夫,莲衣连同八公主一并退下了,这件事就这样掀过去了。素语松了一口气,坐在角落里的她,连同沉默的许良缘,一直静静地待着,前头几个高挑的妇人挡住了她们,她们没有站起、没有喝酒,都无人看得到。
张安擦着头上的冷汗,从门口处跑上来,过来圆场,“太后娘娘,荣庆堂的戏子们来了,”
“哦,那就让他们上来吧,远方的客人们可等着呢?”留太后微笑着,脸上云淡风轻,目光安详而平静地扫射底下的众人。
张安朝门口外头拍手,彩妆戏服的戏子们便进来了,“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万福金安!”声音齐齐响起,男女老少皆有。
“都免礼吧,就挑一个你们最拿手的唱吧,唱好了,有赏!”
“是!”戏子们站起,琴瑟、钟鼓之乐响起,戏子们面对着位高权重的殿中众人,咿咿呀呀,毫无畏惧地唱起来,荣庆堂这个戏班子常常被达官贵人们包场,在场的留国大臣们基本都听过他们唱戏,因而,当戏子们开口唱第一句时,有些大臣已经不自觉地,轻轻敲打椅子把手…………
留太后与留后面上故作沉醉地听着,其实内心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将大臣们的目光转移,刚才梁怀莹的事,估计就不会留太多口舌了。向来最爱听戏、享乐的留皇却一反常态,时不时往女眷处看去,面上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但他又得保持一国之君的仪态,稳坐着、含笑着,观看戏子们的表演,只是他的心里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当众人都将目光停在戏子们的表演上时,良缘悄悄地离去了,因为她实在是听不下那些戏子的嗓音了,他们的嗓音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如此的令她厌烦,她无法忍受!当她悄悄地走动时,她依旧能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地尾随着她,那道目光是谁的,她的心底隐约有了答案…………
弯弯曲曲的长廊,不断摇曳的红色灯笼,满目都是“寿”、“福”字,还有那些花!红色!红色!她讨厌红色!良缘跌跌荡荡、两眼无神地沿着长廊,走啊,走啊,她紧紧地捂住耳朵,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依然能听见,那首《牡丹花曲》,胸口又开始隐隐疼痛了,本以为,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应该把那个少年忘记了,可是,并没有。
走,走,走了多久呢?良缘也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她快要撞上一个老树时,她才茫然停步,不顾地上的冰冷,她怀抱双肩坐下了,背靠同样冰凉的树干,双眼模糊地望向了那边的飞檐流瓦,红柱栏杆,她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了…………
良缘和丞相公子的婚期,要推迟了一个月,因为那时留国朝中的情势混乱,留皇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密报,说是朝中有位大臣与北边的胡人秘密往来,有预谋夺位之嫌,留皇大怒,一反常态地下令彻查此事,矛头指向当时的丞相,劳苦功高的老丞相和许老将军为了避嫌,决定将儿女的婚事推迟一个月,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再办婚事。
但谁有知道,婚事变成了丧事…………
犹记得,冬日未至,只是刚刚转凉,良缘一身红衣,策马扬鞭欢快地在马场上奔腾,“驾!驾!驾!哈哈哈…………马儿你快点跑啊!跑啊!”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久久地在马场回响,那时候的良缘十七岁,貌美如花、美艳动人,骨子里透着蓬勃朝气,她的才情、胆识、武艺都是众多闺中少女们可望不可即的,她们都以能结识她为荣,她与丞相公子的指腹为婚,令京都多少青年才俊暗自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丞相府,能将许良缘娶回家,那是京都男子们的愿望…………
“咯咯咯,马儿停下!”良缘拉住缰绳,在一个木棚子处停下,里头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的脸常年是苍白的,此时的他笑意浓浓地将一杯茶递给良缘,“累了吧?喝口水,”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宠溺,良缘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咧开嘴欢快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白衣少年盯着她的一身红衣,娇艳如火,绚烂美丽。
“良缘,你想要什么?”他轻轻地开口,温柔地问她,只见良缘坐在茶桌旁,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思索着,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面前的男子,目光如炬,等待着她的回答,他在心头想着,无论她提出任何的要求,他一定要满足她,即使是上天入地般困难!
“我想要看你骑马的样子!还有,骑马带着我游山玩水!”良缘扬起脸蛋,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瞳孔里头全是满满的期待。
“好!”白衣少年不忍让心爱的女子失望,答应下来了。他从未骑过马,但是,他想为她去学骑马。
“好,”良缘兴奋地跳起来,围着他不停地转动,少年瞧见她的模样,忍俊不禁。
后来呢,后来呢?良缘捂着嘴哭泣起来了,她的心疼到了极致,依旧记得,那个夜晚,她正摸着手中光滑绚丽、璀璨夺目的嫁衣,那是她的母亲特地请京都里最厉害的裁缝师,为她制作的。手中的红嫁衣,比她身上的红衣裳还要艳红!良缘摸着嫁衣,内心十分激动,还有十天,她便能成为他的妻了,怎能不高兴呢?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深夜里,突然响起的急切敲门声,将所有的一切都埋葬了!
“许小姐!快!快!请你赶快…………赶快去见公子吧,他病得好厉害”那个小厮,哭喊着,趴倒在地,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手中依然紧握着马鞭,良缘听到这话,脑袋炸开了,只余一个念头:去见他!她一把将小厮的马鞭抢过来,焦急地冲出房门时,手中的嫁衣未放好,勾住了桌角,硬生生地被撕裂,不详啊!
许母捧起撕裂的嫁衣,惶恐不安之色尽现,“嫁衣裂,良缘毁,算命的瞎子所说的话真的要成真了,”许母浑身发软,瘫在凳子上,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屋外,她的女儿已经策马离去了,“完了…………”。
“驾!驾!驾!”马儿在良缘的鞭打下,吃痛地嘶叫着,马蹄子疯狂地往前奔跑!它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可是仍得不到执鞭者的满意,它跑得好快好快,在这样的黑夜,如此的奔跑,简直是在玩命!
“吁!”远远地看见丞相府后,良缘立即跳下马,缰绳一扔,直直往里头冲,心乱如麻的她往着灯光最亮的那一处奔去!许多的大夫愁容满面地站在房门处,叹气连连,良缘跑进屋子里时,还显些撞到从里头出来的太医,这一切的一切,十分的压抑,令她恐慌。
她见到他了!
入眼的是,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还有微微发紫的双唇,向来注重衣冠整洁的他,头发竟是散乱的,而且,他的身子不停地在颤抖,忍受着某种疼痛。死气沉沉,屋中弥散着重重的药味,令人窒息,德高望重地老丞相,此时正苍老无力地站在床边,面带哀戚地凝望着儿子的面容。而他的夫人,紧握着亲儿子的手,跌倒在床头,泪流满面地轻轻呼喊着:“源儿,你快醒醒啊,母亲在这儿呢?你快睁开眼看看母亲吧!”
良缘一身红衣,捂着嘴唇注视着床上的那个人,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呼吸不了,他的脸色告诉她,面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病得很严重,“溪源…………”,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多希望他能睁开眼,对她说:我没事了…………
睫毛轻轻颤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但却是涣散的,母亲的哭泣让他恢复了一些精神,“爹,娘,孩儿不孝,怕是不能尽孝了,”虚弱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令他的双亲愈加痛苦,“爹,娘,孩儿不在的日子,二老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不,源儿,不可以,”丞相夫人呜咽着,摇头不许,痛苦万分。
“爹,我想跟良缘说几句话,”张溪源不再看向他的母亲,有生之年,他不愿瞧见母亲的泪眼。老丞相轻轻地哀叹了一声,扶起他的夫人,“夫人,我们先出去吧,”丞相夫人强忍着痛苦,随着丈夫走出去,她频频回头,望着病榻之上的儿子…………
红衣拂动,娇艳的人儿跌倒在他的床头,张溪源怜爱地看着她的泪眼,他全身上下都在疼痛,可是他都没有喊出来,他已经习惯,强忍住疾病带给他的痛苦了,他颤抖地伸出手,手同样的苍白无力,良缘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轻轻地抽泣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告诉我,你会好起来的,这只是一场小病,”
张溪源惨淡一笑,“良缘,你知道吗?从我出生起,身子骨就很羸弱,他们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胡说,不许再说了,”良缘使劲地摇头,她不想听,不想听那样的话。
“可是,我偷活了四个月,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打算毁了两家的婚约,但,谁又知道呢?”张溪源捂着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神智渐渐丧失,他咬着嘴唇,使劲地让自己清醒一些。
“别说了,别说了,”良缘捧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她担忧地看着他,他的异样让她异常地恐惧,“溪源,求求你,别说了。
眼神渐渐迷离,他快要看不清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了,“遇见了,不愿放开,可是还是成了遗憾…………”他的脑袋开始空白,他多么想在抚摸她的脸啊,可是,他真的不行了,“答应我,三年后,找一个可以许你一世良缘的人…………”
脸颊上的手,滑落了,他的眼缓缓地合上了,良缘的瞳孔骤然变大,“不!溪源!”她抱住他,贴近他的脸,可是,她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的生命气息,疼!好疼!从胸口身体传来的疼痛,仿佛要将她撕碎,“溪源!”她凄厉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随他而去。
门,被大力地推开,然后,那位老妇人大喊了一声,摔倒在地,身后的一众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但所有的一切,良缘都听不见了,她只是呆滞地抱着渐渐冷去的躯体,她一直在喃喃自语:“溪源,溪源…………”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今夜,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她维持那个姿势多久了,不知道啊,应该是到天亮了吧,直到有人强硬地将她扯起来!“大小姐!求你了,不要这样子了,”将她扯起来的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身上带着浓重的汗味,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连夜赶到这儿的,男子的相貌很普通,当他瞧见病床之上,早已无生命迹象的那个人时,身上散发出浓浓地哀伤,再看看面前的女子,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像支零破碎的陶瓷娃娃,令人心疼。他不在理会那些世俗的礼节,将良缘一把抱起,直直地往外大步走去,他要带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