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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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这庭中宾客皆以撤离，暂被安置在族长家的偏厅。偌大前庭现下只剩一越围越拢的包围圈。倏尔，密实的人网将袖中的矢器抛洒而出，如雨的暗器一波接着一波朝刺客袭来，就在刺客抵挡之时，他们趁机进一步缩小包围圈。
擅长近身战的林默安，本就旧伤未愈，这连番的进攻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每次大幅度挥剑一挡，前胸结痂处便是一记撕扯的痛。他吃力的避开与截挡向二人飞来的有着似箭羽一般造型的暗器。
林默安似乎明白那女子为何不躲不逃，只寻他帮忙。这些隐秘杀手个个无情，想必收网之时也是刀刀致命。她既不反击也就表明毫无还击之力，那她如何躲又如何逃？其父将她下嫁于平庸之辈，此刻也不问她生死，她着实是个可怜人。这女子的遭遇不由让他想起了终年囚于筑水小榭的子茕，刹那竟心生动摇。
也就是这刹那恍惚，他堪称完美的回击便被众人破除，暗器擦过利刃，直直刺进他持剑的右臂。他还来不及伸手去拔，那银色的暗器就瞬间消失了，只剩一丝薄烟。
切！林默安早料这暗器有毒，只不想这毒入体内之速居然如此之快。就在这奇异的暗器变透明消散之际，他的意识便开始涣散，他立马点穴封住五脏六腑。可攻势愈来愈强，眼看就是最佳的收网之机，他加重回击的力度却不得，只觉右臂疲软无力。
狼狈的刺客只能锁眉切齿却无计可施，难道他将身首异处？心有不甘却力不从心，在眼前一黑之时只觉一袭红衣闪过，随即自己便像牵线傀儡一般被提携着腾起相当的高度后向不远处的林子飞去。
遗洲神女族村落的后村是块谷地，谓之黦暝谷。从妇人家走来花了大半个时辰，算来也是个僻远幽闲之所。昨日妇人口中的村后栾树，张汝恩今日得见，才觉那妇人并没有唬人。此地不见涧溪流过，却也蓊蓊郁郁，尤以谷中那棵古栾最惹人注目。此树有缸口之粗，斑驳的树纹紧紧相挨。树杈遒劲，枝叶茂盛，树冠交合，遮蔽一方，想来这古栾已是历经百年风霜而不倒。这满树黄花，簇簇幽幽，枝上桠上满吊坠着沉甸甸红色香囊，红黄相映，堪为美景。风过之处，花瓣幽幽飘下，却叹无香。
正当张汝恩从怀里掏出香包准备悬于某高枝时，提起腾空之际，发现了古栾后有一黄衫女子。遗洲美女，他昨日并未得见，今日为图彩头，也是早起来了此处，并未细看田间道旁的布衣农妇，也是遗憾。这时天时地利人和，未尝不能与此黄衫女子演绎一段佳话。想到此处，他便翻了个跟斗，潇洒落于那女子身后。
本来，那黄衫女子苦于把香包系于高枝，正打算爬树而上，岂料她掀起裙摆，露出在内的宽筒长裤，正伸腿蹬树的不雅之态悉数映入从天而降之人的眼帘。倜傥公子迎着簌簌落地的黄花雨而来，那花色小花轻盈的落在那人的发丝与肩头之上，此番景象，应是流离烂漫、美妙久长。可不巧，于这二人是相当的尴尬难堪。
张汝恩腹中蜜语还未道出，那树下女子便似饿狼扑来：“淫贼，哪里走！”
他自是不躲闪，让那女子的拳头落到实处后，才闪后一步。这才发现那黄衫女子豆蔻年华，玲珑可爱，不过小丫头而已，与烟雨坊中似水柔情的姑娘可谓是大相径庭。可三十有余的张汝恩还真不忍心戏弄这丫头。她骂他淫贼，他也是一笑置之。直到她平静下来，叫他一声大叔前，张汝恩还是保持着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派头。
“大叔，我知道你本是无心，但毕竟还是看了我身。”这黄衫丫头故作矜持，低头拨弄着手里荷包的穗，“我也不少什么小气之人，看了便是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这二人并坐于古树根茎之上。一旁的张汝恩玩味地着那丫头的话，觉得着实有趣。
“依你看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也不行！”
“莫不是叫我以身相许？”
黄衫丫头两眼炯炯地望向身旁的大叔，弄得张汝恩有些迟疑，若是应了，难不成真成了这丫头的上门女婿？突然，一精致的小荷包阻断了两人对望的视线，他一愣，不料那丫头只求他做一件事方可两清。
“咯，把这个挂上树上最高的那枝头上去！”
“就这？”
“就这。”见那丫头答的爽快，张汝恩也便因了。这本就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一飞身便轻巧地落在古栾最高的粗枝上，朝外盈盈几步，一脚勾住那枝，倾身向前一扑，便逼近那丫头手指的枝桠。一个死结一打，轻轻松松把那香包系在了最高处。
“你把那香包挂那么高作甚？”
“你瞧。此树上上下下香包琳琅，底下的枝桠上更是满满当当。若是诚心祈愿，必不能敷衍了事，挂在下不如吊在上来的灵验。”
“看来，我也不能落人下风。”说罢，张汝恩又是一跃，往更高处挂出他的荷包。
“你可以飞这么高，怎么不把我的也挂那去？”丫头看起来有些翘气，张汝恩倒是不紧不慢回应：“萝芙丫头，你那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愿望远不及我这想两人天长地久的心。”
被陌生大叔直呼了名字，那黄衫丫头先是一愣，后又听他道出了自己藏于香包里的秘密，更是傻了眼。对着偷看女儿家私物的大叔，连骂好几个“无赖”。
“偷看了别人秘密的，那你的心愿也定实现不了！”
丫头片子的气话，他堂堂七尺男儿哪能当真，殊不知乾坤既扭转，一语方能成谶。只是那时一心想去见识见识族长家的婚宴，也便作势要走。
“欸，你这就走了？你不知挂上香包后还要拜拜这古栾才算礼成？”
哪来真么多规矩。他张汝恩还不曾拜天拜地，怎能随随便便把处女拜给了这破树！
“既然我看了你的绢布，我的心愿难成，又何必再拜？我看我还是去族长家瞧瞧新娘子好了。”
“不行！”萝芙大步上前拦住他去路，大声道：“不可对神树不敬！”可见这招无用，她便上前抱着大叔的左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张汝恩疼归疼，也没施力推开，拗不过便依了。虽不是双膝跪拜，也算是恭恭敬敬给这古树鞠了一躬。
“这棵神树是有灵性的，它还有名字呢，叫年荒。”萝芙似乎很想让这大叔听她说个故事，张汝恩瞧出了这女儿家的心思，也就不急着走，方在树下盘腿而坐。“神女族的上古残卷上有云，十方之间，有湖存焉，谓之黦暝。彼时邪魅出，祸倾天下，四极废，九州裂。遗洲神女，决心舍身以祭黦暝。女有萧郎，名曰年荒，情之所至，一念百年。毁山衔石，以填湖海，栾树作化，故守天长。数百年来，遗洲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唯有‘年荒’不曾改变，可见年荒对神女的情意深厚，所以我们神女一族会把此树当做姻缘树，也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同年荒一样矢志不渝。”
萝芙讲她们一族的上古情史倒是十分投入，也竟不知一旁的大叔何时打起了呼噜。这位大叔自是错过了情窦初开的少女那羞赧的美颜，若早知如此，他定会耐心倾听尔后对上她满是憧憬的眼。
那丫头有些恼，见栾树黄花处有不少的蜜蜂和彩蝶上下翻飞，便心生一计。将兜里的蜜花浆蘸了少许在指上，便偷笑着给这大叔脸上画了大大一个王八。
张汝恩假寐原是逗那萝芙丫头玩的，没想到假戏真做，竟忘了自己是在装睡。当被那不绝于耳的瓮瓮声吵醒时，睁眼便是会蜇人蜂子，着实吓了一跳。他这情急之下的胡乱一挥一抓，惹得采蜜的蜂子纷纷将毒刺对准他。哪还来得及逃，脸就挂了花。
他本打算求完姻缘，图个彩头便去婚礼上凑热闹，哪晓得被萝芙这个机灵鬼使了诈。出了黦暝谷，现在，张汝恩的首要任务便是找个镜子看看破相没。好在这“桃源”山间水涧潺潺，他也无需跑回村里照镜子，这清澈的涧水不仅能当镜子使，还有止渴去痛之效。不过，瞧见水面上那张蜂针未除还满是红肿疙瘩的脸，张汝恩只能愤愤然咬咬牙。
“这丫头下次若是撞见了，定饶不了她！”
为了不被外人笑话，他偷了后村一户人家挂在外墙上的斗笠，压低了檐子，径直往山上的族长家去。不知是否错过了吉时，依循着老妇指给他的路，他竟没听闻任何管弦之音、锣鼓之声。
“嗨，巧了，莫不是走错了路？”
罢了，走这一遭只当是游山玩水了，可未走几步他便发现三五人成群朝他奔来，嘴里还喊着“杀人了”。他转眼一想，定是那默安小子搞的鬼。为了不暴露那张马蜂窝的脸，张汝恩转身一跃，掩在了树丛中。他只瞧见，这急着下山的队伍，不少都是精于打扮穿着戏服的伶人和乐师。张汝恩并不知林默安此次要杀何人，一时好奇，也便悄悄抓了个落在后面的优伶。
“说，山上发生了何事？”那被掳的优伶本方才见了血光，正替自己担惊受怕。此番又被人抵住脖子问话，更加心神不宁。忽而望见斗笠下的那张脸，一时没站稳脚，便昏倒了过去。这一倒便是彻底昏死了，任凭张汝恩晃身子拍脸，皆无反应。
“嘿，绝了。默安那小子出手向来利索，又不是撞见了抽人筋扒人皮，至于吓成这样么。”他自是不晓，这被蜂子蜇花的脸才是罪魁祸首。
“也罢，大爷我不跟你计较。”说着便扯了这优伶的纱制罩衣，围在斗笠边。只是这正红薄纱配竹篾中方斗笠委实有些不伦不类。若是这番扮相被默安那小子瞧见了，岂不被笑掉下巴？不成！于是，张汝恩一面打退堂鼓，一面调转方向下了山。想来今日又要借宿在那妇人家中，顺便还能讨些疗法和良药。
昏暗的洞穴被一小簇柴火点亮了些许潮湿处，稻草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黑衣刺客。忙活了大半天的斯嫣一把摘下头上的凤冠，坐在草堆边歇息。凝视着被她解了面巾的刺客，竟被他俊俏的外貌吸引了，转而想到自己脸上还溅了血，忙从水葫芦里倒水擦了擦。
原来，这人便是她父亲想出的对策。可父亲怎派了一样一个部下来劫亲，杀了人不说，还险些逃不虎口？且不说将山洞布置成人住的地儿，和掩藏洞口需要多大的功夫，单是拖个中了矢羽的男子跑了半天，还背个他爬山进洞就差点耗尽她的气力。
末了，体力恢复了些的斯嫣才着手治疗那刺客的伤。当她不小心把刺客右袖的口撕大了些，露出点胸膛，敏锐的眼便捕捉到他胸膛深红色伤疤的那一小块。不知是大夫的职责所向还是好奇心使然，总之她莽撞又小心的解开一个男子的衣衫。那伤足以让她瞠目结舌，可以想象，那是由一条带刺的长鞭肆意撕扯开皮肉而留下的横过胸膛的一道口子。细看那伤，血珠因早前的激烈抵抗而在结了痂却又开裂的口子边凝成新的痂。
这刺客便是带着未痊愈的重伤前来相救的啊！
这个略懂医理的新娘子此刻竟怔住了，当晃过神来时，她的蔻丹甲已然落在了那伤口之上。结了厚厚痂的伤口在她指尖的滑动下似乎被拉的更长更深，粗糙角质的触感随着指腹传到她的心头。
一定很痛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