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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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啊。”从坐榻上传来的闲散调子兀自在幽闭的石室里消了尾音。
“是。”座下的林默安风尘仆仆，此时他正向镜影楼中的第一人复命。当林默安抬头凝视着歪斜着身坐着的白懿，看他漆黑如夜的长发随意搭在右肩，神态倒有几分像是喝醉了酒。
“这次遗洲之行，还真不知是张大哥弄丢了你，还是你弄丢了他。”
“楼主，难道张大哥还没会东泽么？”林默安有些吃惊，张大哥出手向来不拖泥带水，定不会比自己还晚到。
“不，他倒是早你一步从我这儿拿了佣金，现在应该在去烟雨坊的路上。”白懿说着竟笑了笑，戏谑道：“这烟雨坊也真够厉害，不仅收了我们镜影楼不少人还从中敛了不少财呢！”
“可不是呢，楼主。且不说向来醉倒温柔乡的张汝恩，就连‘第一棋’的首席也为个毛小子留在烟雨坊。”伴着硬底布靴留在石阶上步履声，手持折扇的玉面书生缓缓走来，恭敬地向榻上之人行了个礼。“若是楼主觉得现下人手不够调遣，雷可以亲为。”
“这倒是用不着，诗禾这次从南隅请回的几个番术师想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楼主是说，火烧遗洲之事？”雷傲澜那如水击磬般清越之声缓缓而出，故意斜乜一眼身旁的玄服之人，转头道：“幸好，你这次任务没有拖延，不然冥火之下，谁人也救不了。”
“火烧遗洲？”林默安自是一惊，南隅术师尤擅术术，且术业有专攻。若是擅火攻，那出手便是火攻术术的奥义——冥火之术。不知为何，“桃源”的美景此时却如图卷一幅幅闪过他脑海，最终定格在黄花飞旋中那身着嫁衣的女子脸上，就连话语也充满了他不易察觉的急促：“楼主既然有意灭遗洲，又为何让我与张大哥接下生意？”
坐上白懿只笑不语，由着自己的心腹详作解答：“接任务和灭遗洲完全是两码事，镜影楼既然接了订单，收了佣金，就要替买家办好事。更何况此次诗禾请来的番术师也没有十分厉害，我看顶多能对付神女一族的族长和支系长老势力，旁人生死多半是顾及不上，不过那些族人也难逃冥火之术。”手中折扇绕指一转，顺势展开，雷傲澜又作势扇了扇，对楼主道：“听闻上古遗洲是个世外桃源，此番付之一炬，委实有些可惜。”
“哦？默安你说，遗洲真是个绝妙之境么？”楼主此话一出，林默安竟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又如何，不是又会如何？他暂且不回，只待楼主继续道：“想来还真是有些可惜，若不这样，默安，你立即赶去遗洲，且先拦下那些番术师。”
欸？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只听雷傲澜大声喊了楼主一声，却得到“就这样”的回复。这镜影楼楼主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说风便是雨。
“默安，你拦下那些番术师后，顺道把族长乌兹解决了。我好像记得这次镜影楼开出的条件他没想要一一兑现。”白懿垂眼望了望座下的林默安，亲和地言道：“我知道你才回来，按理说应声让你歇息歇息。可现在楼中上下能派的上用场的，也只有你了。”
正如白懿所言，林默安回镜影楼不过半日，本该去探望子茕。自从深渊之崖一事之后，他俩就没有好好说过话。虽是最初诛杀了谢子莹，对不住她，但她持鞭朝他挥来的时候，他未尝不觉痛心。可是作为镜影楼的子弟，楼主白懿的从属，林默安没有拒绝的权利。
“对了，这些日子你不在，子茕都是绎符照顾的。你也知子茕与你尚有一纸婚约，但是你俩之间的误会似乎大了些。我瞧这些日子，绎符对子茕是百般照料，你就专心为楼中办事，把子茕交给绎符吧。”这是林默安头一次看到楼主白懿的眼眸能变得如此深邃而迢远，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或是因支颐而紧贴耳垂的黑发居然也能遮掩，那看似闲云野鹤之人嘴角露出的诡谲笑意。
这一席话于座上之人，无关痛痒，那么他想得到的答复，自然也希望无关林默安的痛痒。对这位深藏不露的楼主而言，楼中数千子弟不过是他博弈的棋子，而棋子向来只听从棋手号令，无权说不。
当林默安晃过神时，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石室，又如何出的东泽。当飞驰的骏马坚实地踏响它的铁掌时，仿佛每一步都是一记重锤砸下，砸在他的心底，发出闷声一响。似乎他接到的所有任务都是在“斩情”，斩与他人的情意，斩他人间的感情，这也便是在断自己的尘缘，断自己的退路。
中荒地大，茫茫苍苍。在平川旷野之上奔驰，像是风卷带走，渐行渐远。此时风正扬起了那匹骏马浓密的鬃毛，亦扬起了背上男子束起的飘逸长发。不消半刻，这片草野又只剩孤鹰飞旋，鸣叫一二。
正当茫茫衰草因风而动，夕阳下沉入地而消之时，天幕恍若在一瞬被冻结，一片火红似朱红墨泼洒而来。身下的枣骝马即时发出警觉的嘶鸣，林默安也赶紧勒紧缰绳，企图控制住这躁动不安的马。只见，那枣骝马倔强地蹬起前蹄，向后仰倒，望向如血残阳哀怨地嘶鸣。林默安一时间竟奈何不了，故而顺其势地抬头，恰巧望见前方远处的红霞蓦地幻化成连天灼热的火焰，红黑的炎火正以迅猛之速，往四周散开。
这来势汹汹的炎火，正如一场偌大的浩劫迎面扑来。
术术！是南隅术师发动的冥火之术！
林默安蹙眉惊呼，没想到那些番术师出手竟如此之快，他还未赶到，遗洲就已陷入万劫不复的冥火之中。从未失手过的林默安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他必须赶在遗洲化为灰烬之前，阻止术术的发动者。
见势，他居然亮剑，朝马屁股一刺。那枣骝马挨痛，似迅雷般穿入熊熊火光的罩子之中。
果然镜影楼的“王棋”不是吃白食的，料准了那些术师的实力。当林默安赶到遗洲时，已是翌日破晓前夕，冥火依旧未灭，大火灼烧着山头。然而，这冥火主攻的是族长的家，只有零星的火球不断朝山下的村落抛去。也便是说此术未殃及族人，只是烧毁了部分田地和屋舍，族人大多见山上忽其大火而前去救援。但南隅术术岂是凡物可化解的，再多的水也控制不住火情。但是，族人为救族长，不断将水运上山来，想尽办法抑制火势。
遗洲神女一族，皆有信仰，不仅将神女视为拯救十方苍生的神人，更将遗洲的主事人即族长视为不可侵犯之人。故而，炎灾面前，更多族人选择放弃救田救屋，却一个劲儿涌上山去。可这火只是愈演愈烈，肆无忌惮的火苗屡屡窜到前来救火的族人身上。
恐怕全遗洲，也只有林默安知道灭火的关键。只要施术者罢手，这术术自然不攻自破。当然，他早在入村口时，就已推断出施术者的位置。但现在跑去叫那些南隅术师停手是不可能的，虽说术术有不攻自破的方法，但是施术者在未完成此术之前一旦收手便会被反噬。而此术发动之前，必定以灭遗洲为前提而设定，故而，只要遗洲尚存，这些术师绝不会收手。既然如此，林默安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早在“天阶”，林默安就接触过有关南隅术术的知识，且夫子有云“天有五行，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凡是施展大术，必定要天时地利人和。木、火、土、金、水，这五行皆要归位，且施术者主攻哪一行便要身居哪一位。依遗洲地势来看，山林主木，田垄主土，大气主金，溪涧主水，屋中灯油火烛而则主火。也就是说，此时，施术者在屋舍俨然处。
由于施术者在施术时，全身处于毫无防备状态，也就空一副血肉之躯，毫无缚鸡之力。按理说，这种时候，施术者通常会画符招出几个怪物来做自己的护卫。可凭肉眼望去，林默安在靠近那几个术师的过程中并没有见到类似怪物的东西出没。想来，不是这些术师不是一时大意，便是能力不足。但不管怎样，林默安拿下他们的项上人头并不是难事。
然而，林默安对南隅术术的了解就仅限于此，他从未与术师过过招，也不知对付正在施展大术的术师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就在他提气，以马背为踏板起跳，跃上屋顶，冲破结界，落入盘旋在屋顶的符咒圈中时，一瞬间，符咒圈中也忽起冥火，将他全全围住。尽管他离符咒圈正中央的三名施术者仅有几步之遥，可他浑身上下被烈火灼烤，动弹不得，似乎下一刻他便是一撮灰烬。然而他的身上没有半点火星，在外人看来，半空中不过悬了一个直冒冷汗的木头人。
林默安两眼充血，只见符咒圈中的符咒刹那化为火流，从他脚底板钻入，燃烧着他每一根血管。他的皮囊被烈焰灼烤，皮肤就像久旱的大地一块块皴裂，而他的血肉则被火流灼噬，五脏六腑就像爬满蛆虫了腐肉，最终融成一滩血水。这是他头一次感到可怖，即便是“人劫”的酷刑，也敌不过这片刻的冥火之苦。就在他感到，表皮脱落殆尽，内在正如火雷炸裂的一瞬，他痛苦的一声惨叫，整个世界便颠覆了。
瞬息之间，林默安看到那起火的山里，那族长的家中，火光里满是四处逃窜的人，他们身负火焰，他们疯狂尖叫，像极了那日他诛杀赛诺时的场景。可是这次不同，他们没能逃走，炎火从衣角上窜到身上，木头搭建的轩誉堂在烈火中分崩离析，横梁木柱顺势压在未能逃出堂中的妇孺的身上，崩摧之声盖过了人们的哭喊和哀叫。还有不断裹着湿衣服冲进来的人，只是一瞬，火苗便在湿淋淋的衣服上开出了大红的花朵。似乎他所在的符咒空间和术术下的世界是相通的，尽管他触不到，却能看得真真切切。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林默安在大火包围的堂前堂内四处奔走，似乎在寻什么人。然而，眼前只有那些遗洲的族人或是烧成焦炭或是化作灰烬。直到他见到一个手持灵杖，浑身不为火侵却奄奄一息的男人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林默安才停住脚步。那灵杖似乎是神女一族的圣物，他未尝见过，可他却认识那个拿着圣物的男人——遗洲的组长——乌兹。一眼看去，那灵杖不过是顶部镶嵌了一大块石头的拐杖，可它却向外发散这微弱的蓝光。想来，他被冥火烧了一夜也没受伤，便是这根灵杖的缘故。
乌兹似乎看得见闯入轩誉堂的林默安，煞是欣慰，却吃力地说到：“是我没能保护好她，可是我不能为了她舍弃我的族人，茗芜、茗芜，是我对不起你！”或许，这族长误把他当成了旁人，也就是他嘴里喊的“茗芜”。一时间，林默安根本琢磨不出这话中的涵义，想去把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抚出堂外，刚迈开步子便停住了，他竟然忘了，他是触不到这个世界任何东西的。
“斯嫣、斯嫣是个好姑娘，虽是嫁出去一回，但还是清白之身……”那遗洲族长像是恢复了神智，张口便托付道：“小兄弟，你一定要代我好好保护——”话未毕，只见轩誉堂内的顶梁柱突然崩塌，便消了男人的身影。
林默安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回到了符咒圈中。此时，他仍受着冥火之苦，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脑中的幻象，可是他却真切地记得一切。那些苦痛死去的族人，以及临终前乌兹托付给他的话。
对，他有要事在身又身负重托，怎能被这术术所困！
林默安忍着剧痛，艰难地迈开步子，一步步逼近符咒圈中的施术者。只要他能举剑一挥，这术师三人便可当场毙命。他忍着火噬钻心之痛，一步又一步地前行，然后咬牙挣开一切束缚，右手的剑一扬一落，三人便疲软下倒。尸体还未整个接触符咒圈的一刻，整个结界便像掉在地上的糖人碎裂开来。林默安再次落到马背之上，那术师的尸体却同结界消散不见。
也便是在冥火之术被攻破，结界破裂之时，山中的大火倏尔变小，族中上下相视一怔，虽摸不着头脑，却兴奋地投入到救火之中。而此时，这“桃源”群山的背后，一轮红日也冒头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