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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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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娘被这光一晃眼,才又恢复了些神智,她连忙去看娘亲,宋氏却还昏睡着。谢玉娘暗暗叹了口气,也幸亏娘亲昏睡着,不然如果听到她一向疼爱的慧君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不知要伤心忿恨成什么样子。
她勉强扶起宋氏,跪在地上听旨,心里其实还是存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皇帝会不会在最后关头饶了他们谢家一命,毕竟谢丞相执政十五年,为国事劳心劳力,并无半点私心。也许皇帝就大发慈悲,判他们全族流放,或是充军,只要人活着,总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她懦弱惯了,倒也没想着要将薛成靖和卢慧君怎样,只是希望父母和自己都能留下命来,就算是粗茶淡饭,流亡天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可是,那公公宣读的圣旨,生生将她这卑微的希望击了个粉碎。
“……着明日、斩立决。钦此!”
凉意一点点从心头泛起,原来她今生和父母的缘分,不过二十三年。谢玉娘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该谢恩吗,不是凌迟,不是车裂,好歹是个痛快的了结。可是这一切罪过,都不该是她和她的家人来承受的。
他们谢家,如海般深沉的冤屈,又有谁来申诉,将来是否有一天能够昭雪?
她渐渐开始有点恨起来,却不知道该恨谁。
薛成靖?负心薄幸,狼子野心,可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明,任性执意要嫁,将一片真心错付。
卢慧君?正是这个女子,恩将仇报,对谢家使了致命的杀招。谢玉娘回忆着与她的一切过往,文静温柔的表妹,怯生生跟在自己后面的表妹。她没有亲生姐妹,唯一一个弟弟也早早夭折了,对这个表妹便是关爱有加,自己有的,必然给卢慧君也送上一份。若是……若是早就体谅出她对薛成靖的心思,成人之美,今天的结局,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皇帝?天家寡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知道这薛成靖,能够得意多久。她多想看到他失去一切的样子,可是,她看不到了。
谢玉娘只觉得手里扶着的宋氏身子抖了一下,连忙俯下身去查看。
“玉儿……玉儿……”宋氏低低唤着她的小名。
谢玉娘心酸地不得了,连忙应道:“娘亲,玉儿在这里。”
“娘的话,你要记着……”宋氏抖抖索索地去拉玉娘的手,却哪里还有力气。
谢玉娘连忙把手伸过去,想着娘亲要给她写什么要紧的话。可是宋氏抬了几次手,都无力地垂落了下来。谢玉娘把宋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宋氏的手指挪动了几下,却根本划不出一个字来。
强忍住眼泪,谢玉娘把耳朵过去,低声说:“娘,有什么话您说吧,女儿听着。”
“活下去……查清真相……伸冤报仇……”宋氏低低说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没了声息。
谢玉娘心中大恸,却也不敢哭出声,惊动了狱卒,只是默默抱着母亲,眼泪簌簌而下。这样倒也好,免得母亲明日在市集里示众,去挨那一刀。
她就这样,抱着宋氏冰冷的身体,靠着墙坐着,小腹不断传来一阵阵疼痛,可是她已麻木了,眼泪好像不会干涸的泉,机械地往外涌着,头脑昏昏沉沉的,脸颊灼热。也许是小产后根本没有调理,又连惊带吓,承受了各种变故,现在竟是有点烧起来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再过大半日,她就要被斩立决了。母亲的心愿,怕是不能为她完成了。
“不甘吗?怨恨吗?”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对她说话。
“……”她无言以对。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这声音还在继续问,带着点蛊惑。
“……”知道了又怎么样,她不过还剩大半日的命,能做什么?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最初的开始……”
“嗯?……”谢玉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逆天改命,命格会降低一等,很多事情也会因此改变,亲人也许会变成陌路人,甚至仇人。你……愿意吗……”那个声音自顾自说着,到后来竟有一丝犹豫。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这声音越说越玄乎,谢玉娘轻轻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是来帮助你的。”那声音答道:“改变必然付出代价,结局是福是祸,掌握在你的手中。”
等等,她好像还没有同意那声音的提议,怎么那声音就说得好像她已经愿意了一样。那声音的提议……重头再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明日的斩立决还有变数?果然是自己已经糊涂了罢,谢玉娘用力甩甩头,想把这奇怪的声音赶走。
“呵。”那声音轻笑一声,说:“你只要说愿不愿意就行了。”
愿不愿意?谢玉娘心里莫名起了一把怒火。这一生她是相府的独女,爹爹也只有娘亲一个女人,并没有外室,她是被千宠万宠着养大的。可是她性子仁弱,凡事不会争,也不用争。她这一生,并没有为自己决定过什么,任何事情,都是由娘亲或者下人替她打点好,而她自己,就像被命运推着,被动地,毫不费力地往前走。她不曾想要打破什么,不曾想要改变什么。唯一一次在婚姻大事上的自作主张,竟然把谢家坑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她不过是坠在命运的波涛里一片叶子,今生今世,竟然不曾把握住什么。她这怒火起得莫名,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不愿意。”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愤怒的地方。这样荒谬的提议,不过是她神志不清时出现的幻觉,她偏不愿意,偏不圆自己“重头再来”的痴梦,好像说了不愿意,她就真的又为自己做主了一回,虽然上一次她为自己做主的结果,惨得不能再惨。
“呵呵。”那声音发出轻蔑的嘲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蠢笨如猪。”
“……”
“你这个性格,简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平常木木讷讷的,当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却总是做些愚蠢的决定。”那声音冷冷地说:“难怪薛成靖不喜欢你。”
“我说了不愿意,你走吧。”谢玉娘心中怒极,这幻觉也是太奇怪了,它懂得什么,凭什么这样评价自己。但是她素来修养良好,就算再生气,也没有说出什么不雅的话来。
“罢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你是个榆木脑袋……”那声音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是要给你一次机会。”
这声音还没完了,当真死缠烂打上了。谢玉娘憋着一股倔劲,就是不肯松口答应它。虽然她知道不过是自己和自己赌气,这样的坚持一点意义都没有,可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说“愿意”,那声音就不能拿她怎么样,虽然她也不知道它要拿她怎么样。这是已经一无所有的自己,最后能把握的、有权决定的一点东西。
莫名地,她的小腹的痛感又明显了起来。
“明日我再来找你罢。”那声音说:“等我再出现的时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好自为之……”
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谢玉娘清醒了过来,抬头见牢房中竟有了些光亮,原来已经是早晨,日光通过一扇小小的天窗照了进来。
她借着这点光,打量着怀里的母亲。
宋氏眼睛紧闭,头上脸上到处都是乌青,嘴角也有血迹,可见生前被大刑拷打过。她的面容并不安详,眉心紧皱着,仿佛有无尽的担忧,和深深的恨。
谢玉娘伸手想要抚平母亲的眉,可是却徒劳无功。
远处传来脚步声,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一队凶神恶煞的狱卒走了进来,领头的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押出去。”那狱卒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人说道。
谢玉娘一阵惊悸,这是要行刑了吗?她紧紧抱着母亲,不愿分离。
狱卒们走了过来,看宋氏这样子,一探鼻息,就已经了然。
“抬走抬走!”打头的不耐烦地吩咐着。
底下人拿来一卷破席,就要把宋氏抬走。谢玉娘哪里舍得,只顾紧紧抱着不放手。狱卒猛力一夺,谢玉娘本就没有力气,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看见狱卒抢了娘亲去,卷在破席里走了,心中一阵郁气堵住,竟然吐了口血出来。
果然也只能和自己的幻觉置置气了,从头到尾,自己都这么没用,连娘亲都留不住。
狱卒可不管她吐血不吐血,直接架了出来,戴上枷锁,拉了出去。
原来这犯人行刑前,还是要游街的。
游街的队伍里,谢玉娘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谢永在短短几日内竟然满头白发,神情憔悴,再也不是那个位列百官之首,意气风发的丞相了。
一声“爹爹”哽在喉里,谢玉娘竟是发不出声来。
他们父女二人,和谢氏族中几位长辈,被狱卒们押着,步行从天牢走向刑场。围观的百姓们很多,听说是谋反的,都拿着砖石或者果皮砸过来,一边砸一边骂。
“逆贼!呸!”
“阿花,快来看奸臣!”
“你看这丞相,像不像村东头那条大黄狗被打以后的样子?”
“那女的就是丞相小姐?也不怎么漂亮嘛……”
谢玉娘低着头,一路听着这些谩骂或者议论,默默走着,完全不敢抬头看父亲,也不敢想象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那个声音说,它今天会再来一次……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到昨天那个荒诞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