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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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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凄凄惨惨、孤孤单单又破碎的在实验台上整整呆了两天。对于我来说,那两天堪比地狱。
商辉不留痕迹地走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实验室里没有开灯,黑漆漆,怪阴森恐怖的。偶尔有森林深处迷路闯来的萤火虫飞入,浑身蓝莹莹的,像是鬼火,我想那是地狱发给我的招待券。因为是深山野林,那些声音大的怪鸟也会很多。这是第一次我注意到它们,因为它们的声音穿透过实验室的墙壁,吓得我毛骨悚然。在黑暗中,凄厉的叫声和忽明忽暗的鬼火相伴,支离破碎的机器人躺在实验台上,那场景一定诡异,我自嘲的文艺起来。
想起以前真的没有注意过有鸟的叫声,那一定是我的五感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商辉一个人身上,所以看不见其他。哀叹爱情的盲目,我都觉得我傻得不得了。不过想想看,我一般到了晚上都会断电,听不到也正常吧。
实验室里不知名的恐怖液体有很多,有些萤火虫迷迷糊糊的就栽进去,不是还能听见嘶嘶的声音,它们的身体一定被腐蚀的渣都不剩。
我偶尔还会饶有兴致的想:若是有个个儿大的家伙撞倒那些腐蚀性强的液体,液体流过整个实验室,顺便把我也毁了多好。到时我也可以听着自己身体的腐蚀嘶嘶的声音消亡死去,那多有意思。再过些天商辉回来,他看到心爱的实验室毁于一旦会不会悲痛欲绝,我想我一个金属肯定最后连影子也找不见了,他会不会发现我的不辞而别,会不会有一点点为我难过,其实只要一点点就好。
果然对于我,心痛比快乐更真实,往昔的相伴永远也只是记忆和过去,只有痛苦才能永恒。
两天后,商辉回来了。
真是遗憾他没有看到我幻想的那一幕颓唐的景象,也看不到他有意思的表情,我是真的畏惧了他,以后也不会再主动靠近他了吧。
他不知道忙忙碌碌些什么,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一块果绿色透明的晶体,跟果冻一样。我用我不出色的大脑看了他好几天才终于得出结论,原来他在做我的新的四肢和躯干。
何必浪费时间,把我随便扔到一个垃圾堆就好,反正是破铜烂铁。但他是一个温柔的人,而且我这样既不完整也不美观的跟他待在一个别墅,他那样爱整洁安静的人怎么会容忍?想来也会影响到他的正常工作吧。
过了几天,我倒是看见他好像不仅仅是做给我弥补的部件了,反而一个新的人形重塑在他的手中。他倒是好脾气,果真不要我了,我的归宿就真是在垃圾堆。
我之前想的酸溜溜的虚伪话真的实现,我心里并不好受。我真的变成了他不需要的垃圾,再也分不到他的关注和拥抱,苦涩慢慢充斥我剩下的躯干,难受的紧。
我根本无法控制我嫉妒的酸水,因为那个机器人跟我有天差地别。
它是那么的美丽,就像我一开始在虚空设想的漂亮人偶一样,它跟人类一样,却比人类还漂亮。
它甚至有乌黑顺滑的头发,长即腰际,瓷白的皮肤,砾砾发亮,尖尖的小下巴和浅粉的唇瓣,它的眼睛格外动人,闪烁着亮黑的光泽,好像会说话一样。再看向它的身体,纤细柔嫩,犹如一整块羊脂白玉。它是一个真正的天使,拥有所有我奢望却没有的一切。
商辉看它的眼神是最让我不舒服的,好像那是曾经的我。那么温柔,那么溺爱,给的是天上天下的绝宠,是唯一的他的宝贝。
我想哭,却哭泣无门。
唯一让我欣慰的,只能说他没有对着那个绝世的人偶说一句话,没有说过曾经让我坠入爱河听到的话。但这其实没差,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这几天,因为嗓子那根电路被扯断了,我说不了话。之前我就发现了,我现在废得厉害,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果真的废铜烂铁。
等那个“妹妹”全部完成已经是一周以后,我一直坚持在心里叫它“妹妹”。因为它是我的后来人,它会代替我陪在商辉的身边,陪他说话,陪他笑,陪他生活。我不自觉的胡思乱想到,我们的关系是古代后宫那样的风云乍起。商辉是喜新厌旧的皇帝,我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旧人,而精美的它则是初入宫廷就宠命优渥的新美人。你看,我一没有才,二没有貌,被厌弃是早晚的事。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
我都闲到这个份儿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苦笑,却无力扯动嘴角,这个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然后,我看见他朝我走来。
是了,我的终结。
我认为他会轻快利索的将我扔掉,毕竟那位“妹妹”醒来看到“前任”的下场这般不好,一定会有损商辉在它心中的形象吧。
所以,快扔吧。
扔得远远地,扔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扔到我看不见你们的地方。
让我安心去死,看不到你们秀恩爱,看不到你们幸福,看不见它得到你的心,看不见你们最终相爱,看不见我的失败,看不见我的心在流泪。
商辉果真不负我的希望,素手果决地拆开我心脏处的核心电路板,然后我就没有了意识。
我最后想的是: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死亡是那么迅速,没有痛苦。
但是,我又醒了。
记忆的短片就断在他“杀”了我那一幕,我不敢想象我竟然如此快速的再一次迎来重生。这个身体的舒适程度与之前完全是两个档次,它契合的就像是我的身体,可以随呼吸般收放自如。
这一次,应该不是机器人了吧,我想。
然后,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又看到了他,商辉。看到他依旧那么遗世而独立,风华绝代地对着我笑,我只觉得寒冷刺骨。我低头看自己,是一件繁缛复杂的粉色哥特式萝莉蕾丝裙,有黑色头发,手白白净净的,但不是人手,还能看见拼接的关节,是“妹妹”。
上天又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我与商辉纠缠不清。
我从来没有办法抵抗上天对我的深深的恶意,它把我送到不知名的虚无空间,它把我带到商辉的身边,身居末世为机器人。现在,它不让我离开商辉,作为一代又一代的新人,难道我会永远陪着他吗?他也会老去,那我又将何去何从?
眼下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是不是应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装作第一次见到他;我是不是应该嗲嗲的对着他撒娇,好像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是不是应该……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作为“妹妹”,我将会是他的贴心小棉袄。
但是,我做不到靠近他。
那一天的记忆像是炸雷和摆脱不了的梦魇,他的脸无论何时看都扭曲成那一日的妖娆,他是最残忍的裁决者,手起手落,肢体四散。他的眼睛里没有我,也没有生命,他是死神,挥舞着巨大的镰刀收割走我的生命。
现在的我,哪怕只是看着他都会瑟瑟发抖,靠近他更是难上加难,根本不可能。我怕的要死,好像不知道说错哪一句话就会被残忍的割断,他留给我的已经不仅仅是开心的往昔,更是刻骨的伤痛和恐惧。
随后,他的一句话顿时打破了我的窘境,他的关怀与关心竟有如毒蛇的信子,我避之不及。
“宝贝,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还……还好。”我怯怯的喃道,更是不敢抬头。
“那……你还怪我吗?”
我听到商辉紧张地说出这句话,呆愣半晌,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愧疚?他在征求我的原谅?他知道“妹妹”是我?亦或是,这就是他的安排,他对我的补偿,一个新的更美丽的身体。
“是你把我从那里转移过来的?”我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实验台上曾经容纳我的破铜烂铁。
“是。”商辉点头。
我能感觉到我犯贱的灵魂又在雀跃着,为他不是要丢弃我“另结新欢”,为他不辞辛苦地为我重塑躯体,我甚至在那一刹那忘记了是他残忍的肢解了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已经惹恼了你?我不是在你心里一点都不重要?那么多的疑问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想问但是问不出来,憋在心里闷得慌。
“那个……不是被我弄坏了?而且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新的像洋娃娃的样子的,你之前不是老是对自己的样子不自在?而且我能看得出来我的宝贝似乎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呢。作为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相貌、身材都是极其在意的吧。……”他絮絮叨叨、拉东扯西地说了一堆一点也不像是他说的话,给人感觉像是老大妈才会这样,怪怪的。他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好像面对我的瞬间有闪过不自在。
也是,做了那样的事,我们如何能够恢复如初?
我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本来话就不多的我,一言不发。
而他一直在说话,像是要驱散寂寞。
“宝贝,你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可柔弱得多也柔软得多,我用软白瓷塑的,软白瓷可不好找,我跑遍了东都才找到的。”
“宝贝,我给你身上融进了“永恒”,就是我回来时那个绿色的透明晶石,它可以给你带来无限的能量。也就是说,它就像一块不会消耗的电池,你现在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可以像正常人类那样生活,不用担心受控制。”
“不过,宝贝。以后你就不能“睡觉”了,你将永远保持清醒。”
“科学院那些老头子在研制疫苗方面也有进展呢,以后他们会更少烦我们。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不想出去,我们就不出去。”
……
打个巴掌再给甜枣,我有些恨恨的想。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做什么?我都已经不抱期望,何必再抛来橄榄枝?
在地狱的岩浆里滚了一圈的我,已经不再奢望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