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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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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很放肆,用花枝乱颤形容更为妥当,以可以想象到的最夸张美艳的戏子的表演都要盛世华丽。虽然他身着素色,但丝毫不影响艳色从他脸上和身上迸溅出来,类似旋转的伞花上规则流落的雨珠,无尽的惑力和堕落。
我认为我是已吓傻,而他似乎精神也不太正常。
他绯红的薄唇勾勒出些微弧度,那角度隐隐绰绰散出血腥气,上挑的眼角划出诡异的线条,人不怒而自威,虽笑反戾。他微笑着仍像往常一样将我抱在他的腿上,可我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更没有往日闲适的心情。暴怒的商辉,危险程度不亚于毒蛇猛兽,我更应该保持警惕以自救。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蛇兽尚可防范,可商辉我避无可避。
“怎么不听话呢?为什么不去?”他轻柔的抚摸的我的身体,我觉得他的触感能透过金属直达我灵敏的感官,冰凉彻骨,如力透纸背。此刻的他,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令我不安,一言一行都是那么让我胆寒。
我不知道,只是一刻,他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何而来?
“咔哒—”我不知道在那的声响的瞬间发生了什么,可那一声脆响活生生的让我感觉到了疼痛,我疑惑,我寻找,然后我目眦欲裂的盯着光洁透亮的地面上那一只机械手臂。我感觉到左边身体好像空落落的,心也似被剐了一块,露着风,下着雨。
我不敢相信那地上的断臂与我左边空缺处相吻合,那里刚刚还是完好无缺的,可现下,尖锐的刺痛感从我的左臂蔓延至全身各处,电流在不规则的流窜,好像要从我的缺口逃离,噼里啪啦的放出苍白细密的电火花。
我的大脑反应极慢,好像整个被浆糊糊住,混成一团糟。我的行为也再不受控制,惊慌泛滥成灾。我想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想凄厉的惨叫,却耳边只听见唔噜唔噜的从喉管里发出的破碎的声音,语不成语,声不是声。
我全身都在发抖,没有一处不在惊恐万状,而猛的一下,我的脸被扬起来,圆弧形的下巴仿若雕成锥。
商辉还在笑。
明明那笑颜艳若桃李,明明那笑脸春暖花开,可我却分明看得到那桃李树下鲜血浇灌的泥土和春风到地前的寒冬。我已经无力去探索深究那笑容的背后具体是什么样的含义,胆怯如我,张开嘴巴就要妥协的连声说去。
“我……”去,我会去,我去的,我惊吓的看着他笑意的脸,张口要说。可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喉中之语,他残酷而轻柔的话语已经轻飘飘落下。
“去?还是不去?”
我睁着金属做成的眼睛,无光无泽,但它视线非常好,比人类可视范围和清晰度都要好。可我却痛恨起这精细的制作,把他一毫一厘的情状都清晰在目。
他笑得温和,仍深不见底,他眸中阴凉,却透明清晰。
我看到我的影子在他的瞳孔中成像,却丝毫不见温柔和怜惜。他那副样子,好像如果我不答应出去就会将我碎尸万段一样,就好像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不听话的仆从一样。
我突然心中燃起了一种不是勇气却胜似勇气的火焰,那是一种执念,一种痴着,熊熊燃烧,然后我选择了什么话也没有说,用坚定不移的眼神告诉他:我不去。
这无疑是一件我人生中办过的最愚蠢的事,我发抖着,但我在挑衅他。
我不是胆子大的人,恰恰相反,我很胆小。我害怕疼痛,害怕伤害,害怕拒绝,也害怕没有未来。但如果拼上我仅有的这一点勇气,我愿意以我残破的身躯来测试我之前两个月是否虚度,我愿意赌上我全部的感情来鉴定他对我可有情意,我愿意以一死成全我爱上他的荒唐,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的话。
如果他不爱我,那么我将一败涂地。
我想知道:他到底可以将我如何,我配得上他怎样对待。
他似乎在欣赏稀世的美景,也似乎在叹息我的无可救药。他就那样满眼全是我,一心一意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他最爱的宝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在对视,视线交织缠绕在一起,似浓情蜜意。
然后他柔情似水的,淡漠的咔哒,咔哒,咔哒……将我完完全全破坏。
我在他动手的瞬间已有认知,我也不再幻想和期待,只是心中的不甘和悲愤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在爱情这场游戏中,我先动心,失了先机,然后我又执迷不悟,放弃挣扎,我输的心服口服。
可我还是想看着他,最后将他的玉容刻在灵魂里,为我不告而终的爱情祭奠,为我单蠢可笑的行为做挽歌。更为他,为我爱的这个人,我只是单纯的想在最后一直看着他而已。
他从开始就从未离开过我,我们相伴很久。
在这个末世,他真的是我的全部。
他是我拥有的所有的记忆。
到这个时候,这幅机器的身体才真真正正激起了我全部的恨意。我清醒的看着我的左臂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右手搁在身旁,腿和脚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们的的确确在这个实验室的某个角落。我想起在古老的史册上,大汉皇后吕雉对待她最痛恨的抢了她老公的情敌的手段,脸上暂且不说,而身上可不就是砍掉双臂双腿?可笑我现在也是这幅可怜样,活脱脱一个人彘。
我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却得不到死亡的解脱。
我不知道人类受到这样的酷刑会有什么样的疼痛,可我知道我快要忍受不了身体和心理双重的折磨了。痛觉像一刀锋利的闪电劈向我身体的各处,它不断扩展延伸,疼的我整个人都动不了。我可以察觉到我体内的电路纷纷像是脆脆的枯枝,轻易折断,我连那悲伤流经的电流都渐渐感受不到了,痛到麻木。相比这个来说,心理上的创伤反而要轻很多,我不了解在二十一世纪中小说里那些心死而感受不到疼痛的人。对于我,身体的剧痛强烈感远远超过心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伤口,甚至在痛苦之中,我紧绷的神经都来不及思考那些会令我悲伤的情事,只能全部用来承受迎接身体上的惩罚。
我盯着他,带着我深厚的爱意和无尽的遗憾,悲惋的痛惜与缠绵的不舍,那目光好像都可以聚成实体,汇集成线突显在空气中。他感受到我深沉厚重的目光,他看在眼里。然后,我看到他的笑脸逐渐僵在脸庞上,他哑然呆滞,他似惊似喜,似狂似乱,他似乎被我的眼神所困,有所悟,却最终面无表情。
我累的无力继续看他,然后重重的垂下了头,头和脖子之间的那脆弱的几条电线纽带摇摇晃晃,几可断落。
然后他好像拿着他的手机对着我残坏破败的躯体扫过,他操作几下,就有短促的铃音乍响,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笑了。
听到,我挣扎着,克服那些生不如死的酥痛麻痹,忍受着断肢处喷涌来的刺疼,想复看他一眼。看他因何反笑,看他春暖花开。
这一笑与之前的笑容又不同,有得到美味糖的乖巧孩子的欢喜,有捍卫住领地的狮子的骄傲,有大劫过后的感幸,有心满意足的慵懒。而不变的,仍是他诡异的妖娆华丽,突变的艳色逼人。
他很奇怪,心情坦率直白的像个孩子,时好时坏,六月天也不及他转变的速度。
平静心和时,无微不至,浅笑多情。
欢欣雀跃时,艳若骄阳,手舞足蹈。
暴怒狠僻时,毁灭破坏,不计后果。
不安时冷峻,满足时痴笑,烦闷时寡言,难过时艳丽。
那样复杂却那样简单的他,却是我心中最特殊的,我最依赖,最爱的人。可我已无力,已不敢再靠近他。
就算我再爱他,他的心里也不会有一个小小机器人的片刻容身之所。也对,试问哪一个人会将满腔对异性的爱意投注到一个机器人身上呢?从来都只是我的奢望和痴想,最终求而不得,不怨天不怨地,怨命,怨自己。
生不逢处,魂依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