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末日》弗色

7、七

　　睡醒第二天，其实我一向总要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才恢复神智，其实没这个必要，我又不是人类，没有那么长的神经回路，所以我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异常清醒。
　　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就像往常那样跟我打招呼。其实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不需要什么解释，也许回避我打电话也许只是他的谨慎个性使然，他不足为怪。
　　“宝贝，睡得还好吗？”他微笑着问。
　　“嗯。”我答。
　　“那我们做一个测试好不好？”他继续问，他的说话方式一向柔和，真是让人的心肠根本硬不起来，无法拒绝。
　　“好啊。”我说。
　　说完，我们一起走到他的实验室。一进门，就有一个荧光屏凭空闪现在我的眼前。到现在，这种高科技的技术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惊奇过后习以为常。
　　光屏上有许多道题，做完一道接着一道，这些题很简单也很生活化，都是一些情景交际的题，看起来像是在测试情商。反正我轻轻松松的在十分钟之内完成了一百多道题，而商辉看起来很惊讶。
　　“宝贝，你做起来很流畅，没有犹豫吗？”
　　“嗯，很简单的题目。”
　　商辉在光幕下映的莹白的手指跳跃舞动，在完成什么程序，我敢肯定是在出考试的结果，让计算机精确计算。很快，在商辉刚一停住手的瞬间，答案也出来了，是一群数字的组合，我看不懂到底有什么含义。
　　但他明显更意外的看着我，眼底闪烁着不明的光，说：“宝贝，你很聪明。”
　　我不明白这个“聪明”的具体含义到底是什么，因为刚刚的题目的确是非常之无聊，都是毫无智商参与的纯主观题。比如：
　　“如果有人在隔壁房间高声谈话，打扰到你睡觉，你会怎么做？
　　A 冲出去厉声呵斥
　　B 走过去提醒他们小声一点
　　C 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睡觉
　　D 理解万岁，体谅他们或许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在谈，假装听不见

　　如果你已经三天没吃饭，快要饿死了，你怎么办？
　　A 去抢食物
　　B 去偷食物
　　C 乞讨
　　D 等死 ”
　　这样的题，让我不知道商辉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作为我来说，不管他要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我都认真对待。
　　我一向知道我的性格，做不来那些极端和凶猛的事情，也做不来低三下四的事情，所以有人吵到我，我也不会打扰他们，但我也不会委屈自己，我选C 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睡觉；就算是真的快要饿死，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D 等死，其实我也知道我这种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性格使然，这根本就不是可以改正的，随缘吧。
　　而在我默默吐槽这份题的不知所谓时，我不知道商辉到底在想什么。
　　但我看到他清美的眉梢皱起，白皙的面庞更加苍白，我还在欣赏，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美。他这个样子像是天然的林黛玉那样，可我知道这么形容他并不那么恰当。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周身透露出一种悲凉沧桑、想要哭的讯息和气质，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嘴角抿住或是眼眶湿润，只是一种感觉，同样是一种直觉。
　　我沉浸在思考：他为什么会如此悲伤这个难解的问题上，而他似乎越来越消沉，像是要沉入大海。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他竟然脱下了他从不曾换过的白色长褂，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正装西服。
　　很难说他穿什么不漂亮，但至少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只见过他穿着白色长褂，我觉得那是他的灵魂。换句话说，只有微笑着的穿着科研白色工作服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他是一个学者，同样是我的医者，让我内心的荒芜演替成林。
　　我一直有一个猜测：他是孤僻厌世的，他不喜欢与人接触。
　　即使穿着银灰色西服的他是那么修长挺拔、英俊帅气，那合身的裁剪包裹着他的身体，多一分则胖，少一分显瘦，浑然天成。可他却是不高兴的，说是不高兴程度还算轻，应该说：他是不耐烦。他很坦然而直接的表现出他的不喜，我想到他这隐居在深山的别墅孤宅，我想到他的手机一向空置，我想到他从未跟我提过红尘人事的繁华，我想到他与我生活在远郊。
　　可他的焦躁中，却莫名还有些些许我不知道原因的悲伤，从刚刚就有的，或许是从很早就有的。
　　我看到他着装停当后走向我，他伸出一只手，那就像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处温暖，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握住他，抓住光明。
　　“宝贝，我们今天去市区，好吗？”他的声音温雅诱人，在我看来这就是大海深处那个拥有惑世歌喉的女妖，她勾引来所有经过的船只，最后将其毁灭。他无疑是极有魅力，可我有不得不拒绝他的理由。
　　“……可以不去吗？”我踌躇着说出这句话。或许对他，我真的抱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信念，可对于这件事，是否真的有挽回的余地。
　　“为什么不去呢？”他这样问。
　　“我……”我可以说我是不想见到人类吗？因为我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因为我曾经也是万物的灵长，而不是一个被制造出的机器。
　　我可以想象得到：当人们看到我会说什么？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怎么想？这些我老早就想过。
　　他们内心中惊叹着科学的奇妙，感慨科技的发达，好奇器械的精妙。他们会乱七八糟、七手八脚的乱摸我，他们会说些赞叹、喜爱的话语，虽然这些都不是恶意，我也明白。
　　可我接受不了，那些看玩具般的毫无礼貌的眼神，那些惹人心烦的恶心的触摸，那些从内心善意发出却让我难受的话语。我身为人类的自尊不能容忍这些从天而降的侮辱，我身为与他们同样的人类不能接受这些杂七杂八的亵玩。
　　我不是一个机器人，可我仍是一个机器人。
　　如果可以避世，那我仍能假装挽回我的自尊；
　　如果可以避世，那我仍可以安安心心的度过一生；
　　如果可以避世，我仍有理由相信我是一个人类，一个真真正正的有思想的人类。
　　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也仅仅是一个假象，简单汇成一句话：我更害怕，更恐惧的，也不过只是不敢和对未知的恐惧。
　　是的，我不敢见到任何一个其他人类，安于现状，没有理由的。
　　“为什么呢？我们只是去市区看看，宝贝不是还没有见过吗？”商辉循循善诱，他耀目的笑颜明晃晃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果真美得惊人，可我却再没心思看。
　　“我们就一直在这里不好吗？一直不离开。或者我可以在家里等你啊，你有什么事去办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我慌慌忙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更加迫切的想要表达我的不愿。
　　“可我想你去。”商辉淡淡的说出这句话，他似乎不愿意再多劝，我好像可以听出其中的深意和他声音里的不悦，他甚至连他的一贯的轻和的浅笑都消散了，周身弥漫着一种残忍的冷酷，决绝没有余地。
　　“我……不想去。”我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使商辉会生气，我依然坚持。他会体谅我的吧，他最后会迁就我吧，我想。
　　大概时间静止了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我也不敢看他。
　　沉寂的时光是多么难熬，像将心脏炸在油锅里，就算我已没有心脏，也坐立难安。气氛在不知不觉间，以一种不可逆转的糟糕形式进行下去。
　　“不听我的话，我的宝贝？”过了很久，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的咀嚼这几个字眼，声音很小很小，可莫名的给我一种很胆寒的感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犹如置身冰窟。
　　这样的他，让我想起那个陌生的晚上，那个妖肄的他。
　　“不听我的话？”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又问了一句，好像真的很疑惑。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他给我造成的压力就如同大山，如同恶魔，我好害怕这样的商辉。
　　我不明白不听他的话这种可大可小的事在他心中的地位，迟迟没有做声，等我有勇气抬头看向他的脸的时候，我觉得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