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末日》弗色

2、二

　　过了那么久，我持续游离，就像是穿越永恒，我却无法感受到我的苍老。
　　可是，那一刹那一切都改变了。
　　我似乎可以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我身体的各个部分在组装、拼凑，它们是那样亲切而熟悉，让我不禁想要热泪盈眶，但哭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样虚幻的我没有眼泪。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勾勒出我的轮廓，纤细修长，想来会是一个挺拔俊俏的人。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莫非我现在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吗？不，感觉不对。婴儿的身体不会这么颀长，这么强健。而且这里一点也不温暖，我甚至也没有感受到液体的流动，这里不会是孕育生命的摇篮所在，一定是别的什么地方。
　　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为这小小的进展欣喜若狂，相信不管需要多长的时间，我总能重获新生。我不在乎还需要多久，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有了开始，终有一天会迎来故事的结束，我深信这一点。
　　进程比我想象中的快很多，不是像原始世界孕育第一个细胞那样漫长，我在一步一步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那可爱的令人着迷的身体。
　　可我还是不能动，有什么力量在禁锢着我的一切行动，哪怕我想要颤颤我的小拇指都不可以，更别说我现在还没有小拇指，只是模模糊糊初具轮廓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的可以感受到头部、躯干和四肢的成型和那些细微的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敏感的感受，我甚至可以确信我一定躺在什么平台上，背部好像已经习惯了平硬。这样的可以感觉到外部环境我觉得是我即将拥有新生的证明，我好像被困在这个混沌无边的世界里太长了，是时候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了。
　　我从心底欢呼和呐喊，活跃的生命于我是那样的来之不易。
　　随之的惊喜更是让我喜不自胜，我听到了一个与机械声音不同的一个真正属于人类的声音，还感觉到一些包容柔和的碰触。那些接触是如此神圣，它们就像造物主造人，不带有任何的私欲、淫邪的负面情感，他让我生平第一次真正觉得神是存在的。
　　“你就要出世了，我的宝贝。”我仿佛可以切实得感受到他对我投注的充盈的情感，我可以察觉出身体发生的细微变化，像是磨去一部分尖锐的棱角，我的关节更加润泽契合，更加坚韧顽强。
　　“我相信你一定不愿意只是呆呆的躺在床上，你一定会想看看这个世界的，它是如此美丽。”我感觉到他轻柔的手掌抚过我的下肢，我的腿似乎在趋于两条笔直的细线，虽然它在慢慢缩小着体积，但却越来越有爆发的活力蕴含其中。
　　“你会喜欢画画，会喜欢写字，我又怎么会剥夺这些属于你的权利呢？”他若自言自语的轻叹像是掠过心湖的清风，吹皱了镜面的光滑，晕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女孩子最美的地方是芊芊玉手，它们会操控着平淡无奇的弦弹奏出举世无双的曲，你是我的宝贝，你会是最美的。”他似乎细心雕琢着我的手，我渐渐感觉有了五指，果真纤长而美丽。虽然身还在无尽黑暗，可心里早已光明四溢。我关注的，不是我的手指，反而是我想：在他刻画出我的手形时，我们算不算是十指相握。纵使我拥有的不算手指，可我还是为这一状况喜悦不已。
　　“你会是一个爱美的孩子，也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有深邃精致的五官和光滑的肌肤吧。我的宝贝，你一直这么贪心，可是有我，我会一直纵容你。”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也看不到我的样子，但我深深的迷醉在他悦耳的声音里，我想无论是什么样子都好，因为是你，所以由你。
　　现在，我隐约知道我可能已经不算人了，至少不是有血有肉的那种。我猜想我会不会是人偶之类的，有超乎人类的美貌和精巧的身体，而说话的他是制造我的人偶师。虽然现在这还是只推测，不过只要醒来，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他总是用一种可以将我轻易俘虏的方式说话，给我一种我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错觉。没错，他的音色是那么温雅澄澈，会让我想到秋天一碧如洗的青空；他的语调是那么舒缓宜人，像涓涓的细流浸入心脾；他的话语是那么暖心动人，不自觉就已经沉沦。
　　“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想我？”
　　“不要着急，你很快就可以有思想，可以运动，可以说话了。”
　　“但是，你只能看着我，只可以跟我一个人说话。”
　　“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可千万不要贪恋，在这里，你还有我。”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的宝贝。”
　　身体在完成，而我的心也在被填补，我觉得我的心中有一种狂热的感情在流淌，等待着，喷涌而出。我不太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但隐约知道那是伟大的、自然而然的情感。
　　这一天天过去，他偶尔也会休息，但绝大部分时间，他一直在对着我说话，也可以说他是在对着以后的，苏醒过来，有了生命的未来的我说话。所以他一定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清晰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理解他每句话的意思。他更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期待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在时，我聆听，回味他的每一个尾音；
　　他不在时，我沉想，怀念他的每一个呼吸。
　　已经感受过天堂温暖的人，又怎么会再心甘情愿地重回地狱。
　　在他休息的那一段时间里，这无边的黑暗虚空好像又变成一个长着大嘴吞噬的怪物，那么阴森可怖，那么冰冷难处。而我，没有了他，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我，无依而害怕，孤零零的。
　　当他再开口的时候，就像一道耀眼的骄阳升入天空，照亮了我的整的世界。那种火热，那样悸动，就像是我只为他而存在，而我的确只为他而存在。
　　我想，我无可救药的疯狂而炙热的爱上了这个人。
　　当然，无数次客观理智地分析，也许他只是我身处谜境中接触到的第一个人，就像旱地难得一遇甘露，就像沙漠中的人一遇绿洲，就像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就像是罪人得到救赎。你也许永远都无法理解这样一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爱恋，可我在经历过如同永世孤独的自说自话，已经对生命不抱有什么期望，他的来到，足以使我天崩地裂。
　　但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他恰如其分的来到我的世界，于是他就是我心中最特殊的人，无可替代。
　　在他休息的寂寞时候，我一遍又一遍的幻想描摹他的容貌。他会是仪表堂堂的清俊美男子，会在浅黄色的阳光下坐在窗边看一卷书，碎光打在他如仙的脸上，光影迷离。
　　也许是他不在的时间太久了，我幻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他的习惯，他的爱好，他会喜欢的人和他周围的人，我都一一设想出来。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我与他的未来。
　　我不在乎我醒来后会只是一个器物，只是一个人偶什么的，他不必回应我复杂强烈的感情，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们一起度过春夏秋冬，我们一起逃过时光的追捕，就已足够。
　　在未来，我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