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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我赞他你是不是很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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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一会儿只有劝道:“别——在过往的记忆里不走出来。别为难自己。听你言语,对先帝很是怀念?”
沈斓渺然笑了一下:“是啊,若无先帝恩宠,哪有今日的我呢。那年我中状元,御花园琼林宴罢,先帝召我详谈,一直到四更天,然后同榻而眠,真的是盖被子纯聊天。”沈斓挑眉看了崔惟一眼。沈斓这么凤目一扫,风情无限。崔惟终于明白,沈斓为什么是先帝宠臣。
“可是这么同睡一晚,与上起卧就入了起居注,我这男宠做得说冤也不算冤。若没有这么一晚,群臣也不会那么惧我,从此先帝瞧哪个臣子不顺眼,我就在朝堂上灭掉那人。我与先帝有这样的默契,先帝才重用我,若不是皇上继位而是废太子或悦王继位,我早被那些仇敌踩在脚下车裂凌迟了。记得皇上为熙王时,我教皇上与废太子学政,皇上只十三岁,初入宫,聪慧过人,温秀澄澈,才华品性,无不让人爱重——我赞他你是不是很开心?”
崔惟恍悟,忙收回已咧到耳边的笑容。
沈斓道:“因我树敌过多,先帝怕他百年之后我太惨,曾有意把我给废太子或当时的熙王,好教我一生平安——”
崔惟心一跳。
沈斓道:“先帝让我选。我选了熙王。”
崔惟僵在那里。
沈斓道:“先帝传来熙王,十六岁的熙王便在宫中发表了他了不起的不好男风的宣言。”
崔惟垂目看桌子腿。
“他说他敬我为师。可是一年后,他领了你回帝京。”
崔惟无言。
“他依然待我如师长。我不知皇上知不知我与你的过往。以皇上之缜密性情,他应是确凿无疑地知道,可他从不提及,也从无异样,对我倚重尊敬,一如既往。”
崔惟瞪大眼,看沈斓。
沈斓轻叹:“惟弟,你说你,看人怎么就这么单纯!”
崔惟绷了脸。
沈斓道:“我一直独身不娶,先帝以为我对他痴心,怕我暗害雍王,就下了旨,赐我为雍王殉葬。”
崔惟吃惊。
沈斓道:“所以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看望雍王,他健康安好,我才能安心睡眠。”
崔惟怜悯地看沈斓。
沈斓望着他的眼:“你知道我最怕你什么眼神?就是现在这样,同情怜悯。自我第一次见你之日起你就这么看我——那时你才七岁大,现在我都三十二了,你瞧,还是得你这样的眼神。”
崔惟只好垂下眼。
“其实雍王待我很好。我几次犯错,都是雍王求先帝赦免。”
崔惟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挺不自在的。
沈斓说:“所以我若再犯错,雍王也会向皇上说情保我平安。惟弟,我们请求皇上恩准我们一道回金陵为表舅母大人贺寿吧。我自随你赴京赶考以来,每年只有信和礼物回去,人再没回去过。我们去看看梅山。”
崔惟脑中电光石火闪出梅山景致,他若与沈斓同逛梅山,不发生点什么他都不姓崔。崔惟“咳”了一声,道:“我每日事务繁忙,离不开。”
沈斓斜睨他。
崔惟只好装没看见。沈斓都离得开,他一个小小殿中少监离不开?是真离不开,离不开云念。
沈斓道:“皇上要做明君,身边不可能有娈佞之臣,你为什么不为了他好而离开,你跟了我去,他也会心安。”
“才不会。”崔惟冲口说道,然后笑:“你说了这么多,累不累,我再给你倒杯茶?”
沈斓恨道:“你倒能听得安然。”
崔惟怜惜地看沈斓:“这些话在你心中憋了多久了?不和我说你又与谁说。一会儿皇上该回来了,我还得忙。你每天也有无尽事务,回去休息一下吧。以后有什么烦恼了,再来找我说。”
沈斓起身,看了崔惟好一会儿,道:“我尽心尽力把你服侍大了,你却去服侍别人,你知我怎样的感受?”
崔惟微窘。
沈斓切齿:“这么多年,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后悔在你外祖父家那一晚,没有与你试——”
崔惟只得笑:“我谢谢你。否则依你我的性子,我们早闹僵了,如今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沈斓凤目深看崔惟:“惟弟,你可知,今天是我平生第二次亲吻人。这么多年,我从不肯亲近他人,你知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忘记、不想记混亲吻你的感觉——”他眼圈红了,止住话,转身离开。
崔惟看着沈斓的背影,无奈又愁闷。
崔惟心道:斓兄,就算你出走半生,发现仍爱崔惟,可是我不会在原地等着你啊。
我会有我的心悦之人。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能错过的爱就不是爱——那还是沈斓说过的话。崔惟想不明白,沈斓这么通透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般执着。我有哪样值得你耗这么长久的时光——想来想去只有一样,沈斓自幼失去父母,自己是他世上最亲的亲人。
没几日,云念过生日,崔惟左思右想要不要有所表示呢?圣意下来,禁止百官献礼物,只许上奏章,讲述自己仁政一件。
崔惟想不出自己曾办过什么可书于纸面的仁政,也不知用什么口吻给云念写信,就放弃没写。
期间卢况找崔惟,苦恼诉说他一个起居郎,整日侍驾在皇上身边,哪有什么仁政可言?向崔惟讨教。崔惟说,没有就不用写了,你做好本职就行了,若强写,皇上准不待见。
卢况很高兴地走了,结果凡没上仁政奏章的官员被扣掉半个月俸禄去救济贫民。
崔惟不由笑,云念的皇帝做得还满开心的。
但苦了卢况。卢况的父亲因病离职休养,卢况只是六品官,薪水有限,又添了娇妻幼子,养活一大家人就更费劲。崔惟过意不去,方好这日午间云念去后宫为儿子过生日,由另一位殿中少监跟随,崔惟觉得暂时没自己什么事,就向殿中监告了假,出宫买了食物衣帛等做礼物雇人送至卢况家。
卢父在家休养,很是寂寞,见了崔惟,先是问卢况在宫中当差可好?那是父亲对儿子的关切心,崔惟赞了卢况几句,老人家就开始数说卢况哪哪不好,哪哪缺点屡教不改,说着说着就数落到世情朝政,估计是长时间养病的缘故,老人家牢骚满腹,滔滔不绝,崔惟只有听着,几次三番都找不到告辞的机会,好不容易卢况回家,两人又是一番交谈。崔惟这才知道,那年卢况送别完自己就被云念招至身边,云念此举是报答卢况的相送之情。
二人这么一番详述,时间就晚了,卢况说:“你既然告了假,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一起入宫。”崔惟不放心云念,他不在,谁为云念选衣、备浴、铺被、安枕?当然,这些本不需他做的,但他一定要亲手做才放心,因此匆匆告辞。
卢况家距皇宫甚远,崔惟想抄小路近些,哪知离京多年,道路有变,胡同堵了,反而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到皇宫前宫门已然关了。本朝规矩,除非皇帝旨意,关了的宫门晚间是不会再开的,崔惟无法,只得寻思住处:住客栈,他带的钱花光了,身无分文;去外祖父家——这个时辰空手上门连个礼物都没有太说不过去了。熙王府?如今不定谁住着呢。思来想去,还是别嫌远,再去卢况家借住一晚吧。
崔惟拖着疲惫的腿再穿过大半个京城去卢况家,方进小巷口,见大队羽林军旋风般自大路呼啸而来,官长命令:“这一条街两边把定,挨门挨户搜!”便有一小队掠入小巷,为首兵丁自马上将马鞭向崔惟一指:“姓甚名谁?家居何处?报上来!”
崔惟不知这是怎么了,缉拿要犯?忙道:“某姓崔名惟,官拜殿中少监。”
话音方落,只听那兵丁“嗷”一嗓子,回首大喊:“快禀告孙校尉,崔惟在这呐,逮着啦!”兵丁们跳下马来二话不说,将崔惟双臂反扣,给绑了。
崔惟惊出一头汗,第一个念头:“发生了宫变?云念——”再想:不至于啊,云念皇帝做得英明神武的,朝堂上风平浪静,百官恭顺,没征兆啊。被士兵们推搡到路口,前方孙校尉听了传报,纵马旋回来,问崔惟:“殿中少监崔惟?”
崔惟点头:“是我。崔某朝廷命官,尔为何擅敢捉拿,敢问崔某犯了什么罪?”
那校尉狂喜点头:“是就好。”吩咐手下:“快去禀报张郎将!末将这就押送崔惟过去!”对崔惟道:“你犯什么罪自己知道,我等只是奉皇命捉拿于你。好家伙,终于是抓着了,否则今晚大家伙都别睡了。”
探手将崔惟提起来横按马上便急驰而去。崔惟这个难受啊,眼泪都要出来了——奔马忽然止住,士兵报说:“前方丞相大人的轿子,长官,咱们让一让?”
崔惟头朝下看到那轿子帘掀着,里边端坐一人,忙大喊:“沈丞相,我是崔惟!”不管不顾了,能救命就行。
那人立即喝停轿子,道:“前方何人?”
果然是沈斓。崔惟心欢喜,那孙校尉下了马,参见“丞相大人”,说是奉皇命抓捕到了殿中少监崔惟。
沈斓这时已下了轿,道:“嗯,皇上也出宫来寻崔大人了,听说圣驾离了刘翰林府,这会儿去雍王府了。皇上急得不行,今晚上见不到崔大人怕是无法安寝了。你快马送崔大人去雍王府正好,可算大功一件,不过,这么捆绑着却不妥,皇上见了只怕会着恼。”
那孙校尉愣了。
沈斓道:“还不快解了绑绳,好生给崔大人赔罪,崔大人若不追究,替你隐瞒,没准你还能得到奖赏。”
孙校尉回过神来,赶忙将崔惟抱下马,解了绑绳,又是行礼又是赔罪。
崔惟看着沈斓怪不好意思的,见礼谢罢,沈斓微笑着说:“沈某今日也没敢休息,满大街转悠寻人呢。快去见皇上吧。以后出宫,记着跟皇上请假。”
崔惟脸红了。
上了马,随那孙校尉快马赶往雍王府,转弯时匆促回了一下头,见沈斓还在路上孤零零站着。
至雍王府,这会儿云念已得着信了,正从原熙王府府门出来,黑夜里,灯盏亮如白昼,云念站在府门前,长身玉立,面无表情。
崔惟忙跳下马。云念瞧了他一眼,淡然道:“回宫。”上车辇走了。
崔惟站在那里,不知怎样好,柳绎过来,微笑说:“快回宫吧。”
崔惟觉得暗夜里脸烧得通红。云念竟然这么大阵仗寻他,皇帝尊严名誉全不在意了,怕是云念继位以来第一次这么疯狂吧——定以为他出了事,不怎样着急呢。
歉疚忐忑随着云念的大队人马回了宫,寝殿前见殿中监还那儿跪着呢。云念一抬手,命殿中监起来,殿中监抬眼看见崔惟,心落了地,知道没事了,谢恩起来,崔惟忙扶住他。殿中监向大殿一指,示意,快跟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