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妹儿》李李谭雅

58、第 58 章

　　漠北地界的夏日，太阳出地极早，还不到卯时，天就已经全亮了。

　　成亲第三日，吴妹儿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房梁，先是愣了一下神，恍然之间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然后“啊”地一声醒过神来，一骨碌爬起来，猛地拍头，糟糕，起晚了。

　　昨晚上吴娘子突然恶心犯呕，人生地不熟的吴妹儿只好厚着脸皮，与秦氏说自己饿了，虽难免被人耻笑一番，总算弄来点酸辣咸菜，哄得吴娘子吃下睡安稳了，吴妹儿才躺下休息。

　　肖家的被褥香软舒服，吴妹儿躺在上面，感慨万千，这感觉真是太遥远了，远地似乎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

　　这一世从她出生起，吴二狗家就是烂糟糟的一片，吴老娘得了点银钱就藏起来，舍不得拿出来置办家什，别人能给自然好，没有就都对付着用。

　　后来她大了，吴老娘还是不肯拿银钱做被褥，所以吴二狗在家的时候，吴妹儿只能与吴老娘挤在一处。

　　天气和暖的季节还算能过，待到了寒冬腊月、漠北天寒地冻的时节，吴妹儿的日子简直可以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

　　屋子里面极冷，火炕便是烧地再烫，北墙上面都是有霜挂在那里，呼出的气都能看得清，而与吴老娘睡在一处的吴妹儿，却常常被挤得只能把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睡到一半就被冻醒乃是常事，偏下面的火炕又烫地慌，上冻下烤，十分难熬，还不敢翻身移动，因为吴老娘若是被吵醒了，那是要打人的。

　　现在，在这么舒服的被褥里躺着，吴妹儿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是啊，舒服的被褥虽和前辈子一样了，但前辈子简单快乐、无忧无虑的吴妹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吴妹儿躺在那里，眼睛虽是闭上，脑子还转个不停，她一会儿担心明早在肖家人面前的露身手，一会儿又担心吴娘子的肚子露馅。

　　想起肚子，吴妹儿更愁了，这个孩子留还是不留，留怎么办，不留怎么办。。。好容易眯了一回，竟然睡过了头。

　　好在昨夜借口找吃食的工夫，吴妹儿已把肖家方位摆设研究了个透彻，这回匆忙之际，倒也不算抓瞎。

　　到了灶房，本来做饭的婆子直挺挺立在那里，见吴妹儿进来，朝她尴尬笑笑，小声问好。

　　吴妹儿点头，也不指使她，自己四处看了一遍，便挽起裙摆，二话不说，麻利地劈柴烧火。

　　那婆子站在那里，见吴妹儿并没为难自己，反倒更不自在了，她扭了扭身子，想要伸手又缩了回去，但这闲下来的手脚似不知该怎样放才好。

　　这亲事从缴担红开始，秦氏就向吴妹儿隐隐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明知道吴妹儿家的情况，却事先也不遣人教导，就突地拿出乡下人家都没见过的黄金镶白玉的酒瓶，用大红罗娟装饰好，摆在吴家面前。

　　若非吴妹儿未雨绸缪，先请教了张婆子，事先备好淡水、活鱼，真是丢大了脸面。

　　吴妹儿只记得，当她把一双筷子放入那酒瓶做回礼时，肖家来人吃惊的眼神，想来，秦氏也是以为她不懂，打定主意要羞辱她一番的。

　　秦氏不可能喜爱自己，昨日被春凤姐妹打乱了计划，秦氏哪里能够出气，所以今早之事倒也不出吴妹儿意料。

　　吴妹儿没时间再想这些，她挽起袖子，打算先将水烧起来。

　　那烧饭婆子虽不吭声，但眼睛一直瞄着吴妹儿，每次吴妹儿找不见东西，往她那里一看，那婆子都会用眼光告诉东西在那里。

　　吴妹儿朝她感激地笑笑，心说这婆子倒是个明白人，既不肯得罪现在的秦氏，又怕换了主母，想留人情给自己，为以后留条路。

　　灶房那些活计，吴妹儿从小做到大，早就轻车熟路。

　　想那秦氏为难的意思，不过是以为吴妹儿家穷没见世面，看到了好东西也不会用。

　　她哪里知道吴妹儿两世为人，这辈子是没见过，上辈子却是连山珍海味都享受过的。

　　想到昨日伺候肖家几人用饭，吴妹儿已看出这肖虎乃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可她在灶房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丝荤腥。

　　再看向烧饭婆子，却见那婆子这回却不敢再给指示，见吴妹儿盯住自己不放，竟干脆闭上了眼睛装睡。

　　吴妹儿便肯定，秦氏故意给自己找的茬，就在肖虎身上了。

　　无论是婚前有意无意的疏忽，还是婚礼当日春凤姐妹的无礼，从秦氏的种种举动上看，吴妹儿早看出，就因为自己娘家势弱、无依无靠，所以秦氏才敢如此嚣张，便是连面上装好人的功夫，她也是懒怠做的。

　　尤其今日吴妹儿还起来晚了，便是有心想在素菜上面折腾出花样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吴妹儿无法，一番忙碌，洗干净的食材摆在案上，又取了小米和鸡蛋，打算做个粥和蛋饼当主食，再配着几样小菜交上去，她心中忐忑，但也只能恨自己起晚。

　　粥已在锅里熬地半烂，吴妹儿习惯性地要去捡鸡蛋，出了灶房，一见这敞亮的青砖大院，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大獾洞村的家，不由失笑。

　　想到陪嫁过来的母鸡还留在吴娘子房中，吴妹儿心想，如何不把自己的公鸡郎君也一并养着，以后还能养窝小鸡咧。

　　这样一想，她便在灶房四处去寻，并没见到，不由自言自语道：“公鸡郎君去哪里了？”

　　正在这时，秦氏从后面悄声无息过来，听见吴妹儿嘀咕，冷冷答道：“死了。”

　　吴妹儿道了声万福，抬眼去看，只见今日这秦氏只作家常打扮，看起来十分随意，但细看那头面首饰，却也能看出是用了番心思的。

　　尤其是秦氏头上插着的那柄嵌珠点翠金发押，上面的东珠比给吴妹儿插簪时的还要大。

　　吴妹儿心想，这东珠的采捕十分艰难，这等大小的东珠不知多难得。

　　吴妹儿有一年曾被吴老娘逼着，在四月时的水稻田里插过秧，那种刺骨的寒冷令她记忆犹新，这也是她发奋跟吴娘子学刺绣的缘故。

　　而东珠的采珠人需得凿开冰面跳入冰冷的江水中采捕，其寒冷胜过插秧百倍，个中滋味的苦楚可想而知。

　　看见秦氏似有意无意扶弄发押给自己看，吴妹儿心中既气又酸，暗自讽刺道：难为这秦氏当了十几年主母，怎地如此幼稚浅薄？

　　知道你们肖家与女真相熟，但那蚌蛤又没得罪你，何必日日换着人家的心头肉，再有钱也不必如此吧，一副土财主做派。

　　好吧，说心里话，吴妹儿真是羡慕嫉妒恨呀，这颗大珠子能换出来多少银子啊！

　　秦氏四处打量看了一遍，对着烧饭婆子微微颔首，似十分满意。

　　闻出米香四溢，再往锅里看去，见沸腾的水中泛着米粒，才拧眉头，那烧饭婆子立刻从只会动眼睛的木头人活了过来，

　　上前解释道：“少夫人过了寅时过来的，似乎打算要熬粥。刚才又拿了二十个鸡蛋，取了些面粉，混在一起，您看。。。”

　　吴妹儿低头挑挑眉毛，那婆子倒会讨巧，明明自己过来的时候都快到卯时了，到她嘴里竟说成是过了寅时，便是被人查出也不算说错，真是狡猾。不过无论怎样，这次自己还得谢她周全。

　　秦氏嘴角一挑，瞥了吴妹儿一眼，微微冷笑，拉着调子道：“过了寅时，嗯，还是晚了点，算啦。。。吧。

　　只是我不能吃辛辣，你公爹怕吃甜的，你那几个妹妹呢，也都各有所好。

　　你做的这几个小菜，我看不好。反正都晚了，再晚些也无所谓，还是重新再做一遍吧。”

　　所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可吴妹儿的小姑子们实在有些惫懒，这时候尚还躺在炕上，大约等着太阳晒晒屁股才肯起来。

　　听秦氏故意挑刺，吴妹儿抬头，抿嘴笑道：“本想问问小姑们家里谁嗜酸喜辣，可也没见人，不知公婆和小姑们的喜好，妹儿才选各式做了几样。既然婆婆说不好，我再调就是。”

　　果然，秦氏一听吴妹儿这话，连冷笑也收了回去，心说这丫头果真是个难缠的，沉着脸道：“为你的婚事，你几个妹妹忙了这些天，难得闲下来，所以才睡过了头。”

　　秦氏一会儿说米汤不够浓稠，一会儿说蛋饼味道不香，就是没提肖虎爱吃肉的事，把吴妹儿指使地团团转，她才转身离去。

　　吴妹儿长吁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秦氏走远，心下奇怪：这烧饭婆子都懂得“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自己又是秦氏挑的，自己做得不好，就不怕肖虎埋怨她吗？亦或是，秦氏另有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