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成伤》载酒行歌

3、三

　　但是张仲原最终也没有考上举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素心姐姐家院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香气弥漫了整个院落，阳光从桂花树的枝桠缝隙里斜斜地射下来，照在素心姐姐嘴角，那么温暖。

　　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用哥哥削的那支竹笛吹出一曲完整的梅花仙，女红也像点样子了，天天缠着素心姐姐教我，要在哥哥回来之前绣好一只荷包送给他。我自己画了翠竹的花样，因为我觉得竹子最衬哥哥的飘逸出尘。那天我已经绣好了第三根竹子，突然听到素心姐姐家门口传来巨大的喧闹。

　　院门并没有锁，张府的那群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几个老婆子嚷嚷着“那个小贱人在哪里”，冲在最前面。我和素心姐姐都吓得呆住了。

　　张府的家丁守着院门，不让看热闹的邻人进来，那几个老婆子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了素心姐姐身上，上来一边一个钳制住素心姐姐的胳膊，我扑过去拦，被她们推倒在地上，手心钻心地疼，低头一看，掌心被地上粗粝的碎石子磨破了。

　　为首的一个穿石青色裙褂的老婆子劈手打了素心姐姐一个耳光，嘴里还骂，“都是你这个小蹄子迷了少爷的心！不然少爷怎么也能考上进士的！”

　　素心姐姐一下子愣住了，“仲原，仲原他落榜了？”

　　“还问呢，是不是正衬了你这贱人的心意了？”那老婆子呸地吐出一口浓痰。

　　听到这句话，素心姐姐整个人都瘫软了，脸色陡然灰败下去。这么久以来，她脸上那种迷人的光彩快速地黯淡了，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具布偶，了无生机。

　　张府的人在素心姐姐家里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还进屋去砸了所有可以被砸碎的家具。素心
　　姐姐的爹爹闻讯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了，也只是被指着鼻子骂，还被推了一个大跟头。四十多岁的人，蹲在墙根抹眼泪，直说自己没有本事，对不起素心姐姐，对不起列祖列宗。

　　张家人走后，几位相熟的婶婶来安慰素心姐姐，帮忙打扫屋子。但素心姐姐只是愣愣地，不哭不笑，也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遍一遍地对她说，他落榜怎么好怪到你的头上？跟你没有关系的····可是素心姐姐也没有任何反应。

　　王家婶婶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对我说，“月儿，还不快回家去，你哥哥让人捎信回来了！”

　　我怔住，一边是素心姐姐，一边是哥哥的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家婶婶推了我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这边交给我们吧，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回到家的时候，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娘和爹爹都坐在堂屋里，面色凝重。我吓了一跳，以为哥哥出了什么事。

　　娘把我拉到怀里，细细地看我手上的伤口，嗔怒地说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却没有心思跟她讲素心姐姐的事，一迭声地问哥哥。

　　哥哥的信就在堂屋的桌子上。娘让我自己看。

　　我胆战心惊地读下去。哥哥在信里说，他中了解元。他十分感谢爹和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回家，因为他得知北方他还有亲人在世，他要回去见见他们，为他的亲生父母建一个衣冠冢，然后直接去帝都参加春闱，希望我们不要牵挂。

　　我被这信里的内容惊得快要灵魂出窍了，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哥哥，哥哥不是爹娘亲生的吗？”

　　爹叹了口气，“衡儿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你两岁那年，北方爆发饥荒，衡儿的爹娘都死了，他跟着逃难的人来到云安城。那天我去城里买布料，遇到了他，就把他带了回来。那年他才只有八岁，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齐衡，是哥哥的名字。

　　我哭得不能自已，“那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娘拿出手绢帮我擦了擦眼泪，问我，月儿那么喜欢哥哥啊？

　　我哽咽着点头，娘看着我，对我说，可是月儿和哥哥注定要分开的啊。哥哥以后会娶回来漂亮的嫂嫂，月儿也会嫁人。

　　我想象不出娘描述的那种情况。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哥哥分开，我总是觉得，我们一家四口，就应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这么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