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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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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知道,那个男子,叫张仲原。
他是云安城张府的二少爷,素来喜爱寄情山水,那天他心血来潮凌晨一个人出城赏梅,却阴差阳错地结识了他这一生爱之入骨的女子。
他和素心姐姐的相爱那么自然,仿佛他们天生就属于彼此。
那段日子素心姐姐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不管做多么累的活都快活地哼着歌,眼里总是有美丽的神采。娘很快发现了素心姐姐的变化,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虽然小,但也模糊地知道这应当与那个叫做张仲原的男子有关。娘听了,脸上也浮起笑意来,摸着我的头说,素心终于有盼头了。
在娘的默许下,我更加积极地充当起他们的信使。张仲原被家里人拘着读书,每月只有两天可以跑出来。他要来的日子里,我便早早去村口捡柴火,等着他骑着那匹藏青色的骏马来了,笑嘻嘻地丢给我一包云安城里芙蓉街的点心,或者是一小包饴糖,我便喜孜孜地跑回去,告诉素心姐姐她盼的人来了。
有一次和素心姐姐一起绣花的时候,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嫁给那个人?等你们成亲了,我是不是就天天都有点心吃了?”
素心姐姐的绣花针一下子扎到指头上,羞红了脸作势要打我,但我知道她只是害羞。
她酡红着脸望着窗外坐了半天,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最后她声如蚊讷地告诉我,张仲原的爹希望他考上举人再娶亲。
我哦了一声,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这句话很耳熟,因为哥哥总是拿它来推搪那些上门说亲的媒人。村里的老秀才冯老头总是说哥哥是个有大志气的人,总有一天要离开梅村。我很害怕哥哥会离开梅村,离开我,就去问他。这时候哥哥总会摸摸我的头说,哥哥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月儿的。可是我不想离开梅村,不想离开村后的荷塘,不想离开村外的梅林,也不想离开素心姐姐。于是我暗暗决定,如果哥哥要走了,我一定哭给他看。
我十三岁生辰后的那年夏初,哥哥离开了梅村,去平川城参加秋闱。我却没有哭,因为哥哥走的时候对我说,他最喜欢看月儿笑了。
那一年张仲原也是要下场的,素心姐姐熬了七个晚上细细地给张仲原绣了一个鲤鱼跃龙门的荷包,我看到了也想照样给哥哥绣一个,但总是不成样子,还笨手笨脚扎的自己满手是伤。哥哥看到了,不许我再绣,我不听。第二天哥哥揉着熬红的眼睛拿出一支精致的竹笛,笛身细细地镂刻着一幅明月破云图,打磨得很精细,一根竹刺都没有。哥哥把竹笛横到唇边吹了一曲很好听的歌,他闭着眼睛吹笛子的样子也很好看。睫毛长长地搭在眼睛上,嘴角带笑。我看得愣愣的,于是哥哥睁开眼睛的时候得意地笑起来。他把笛子递给我说,去玩这个吧,以月儿的聪慧,一定可以自学成才。
我便把荷包忘在脑后,兴冲冲地站到院子里吹笛子。可是看着哥哥吹的那么轻松,我却吹不成曲调,只能发出尖锐的“呲呲”声。娘听见了,从屋里出来让我不要发出怪声干扰哥哥读书。哥哥却说,月儿吹得很好听,听着月儿吹的曲子,他读书读得更好呢。娘看着哥哥的表情很复杂,有点欣慰又有点无奈的样子。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叹了口气和爹爹一起去田里给庄稼除草了。我便乐滋滋地在院子里吹了半天的“呲呲之歌”。中午用饭的时候,邻居家的王婶婶愁眉苦脸地到我家来,求我别再吹了,她听了一上午我的笛声,把好好一幅美人图硬生生绣成了斗鸡眼。娘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在他耳朵里我的笛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
哥哥很疼我,我知道。他不让我绣荷包,自己画了一幅我的小像带在身边,他说那是他的幸运符,带着它他一定会考上进士的。
哥哥走的第三天,张仲原来向素心姐姐告别,他也要启程去平川城了。
他走了之后,素心姐姐狠狠哭了一场。不知道是因为离别的苦楚,还是终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喜极而泣。我猜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因为素心姐姐在悄悄地给自己绣嫁衣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应该开始准备嫁妆了,但是她从前并没有这样的心思,生活的担子太重了。现在她终于看到了幸福的曙光。
我时常搬了小凳子坐在旁边看她绣花,她绣着绣着,总会莫名地停下手里的针线,望着窗外的梅树发呆。我轻轻地走过去蒙住她的眼睛,叫她不要担心,她浅浅地笑着,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没事的,会顺利的。她是那么殷切地期望着从平川城传来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