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阮小九

6、离踪

　　“都给朕滚出去！”
　　我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砚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桌子上只剩下两张奏折。
　　一份奏折如同曾经每一份甄纶给我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一样，可是这一份的最后，甄纶写上了这样一句话：
　　“为君除忧，臣不该有任何邀功之想，只愿与君共看天下！”
　　我将奏折捏在手里：“好你个甄纶！”
　　另一份是蒋祉廉的上书：他要我重查王图南一案。
　　王图南是我朝的前司马，贪污受贿被发现，被撤了职。
　　现在让我重查？当年我母皇彻查此事，铁证如山，有什么好查的！
　　王图南不知给了蒋狐狸多少好处！
　　一口甜腥在嘴里蔓延，我冲到桌边拿起剑柄。宝剑出鞘，倒映着我的眼睛——充满了满满的怒意。
　　这是我母皇的剑，她曾在登基的第二天用这把剑杀了一干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母皇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她也从不是一个慈母，因为仁慈，无法在这个宫中活下去。
　　宝剑散发着寒光，我捏紧了剑屏向外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迦衾突然出现在门口。
　　“让开！”
　　“你要做什么？”迦衾再次问我。
　　我怒不可遏，握着剑的手不停得发着抖：“朕叫你让开！真要杀了这帮狼子野心的家伙！”
　　“杀谁？君月，你能杀谁？”
　　迦衾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你……”我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一干仆人早已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小福子跪着爬到我面前，哭喊：“君上，不可再动气了啊！”
　　我冷笑着擦干净嘴角：“你们都不怕我是不是？”我看着迦衾：“我就是一个废物。”
　　迦衾沉默的走到我面前，接过我手中的剑，问我：“君月，你要杀谁？”
　　“我，我要杀掉所有负我的人。”我抓住迦衾的衣袖：“我宁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
　　迦衾轻轻抚掉我的手：“知道了。”
　　迦衾转身走出我的寝宫，一跃飞出了门外。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这吃人的宫中，心中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小福子跪了好一会才走到我面前：“君上，他走了。”
　　我默默的躺在了床上，宫女为我打下了帘子。
　　我手里拽着住持给我的佛珠，闭上了眼睛。

　　“君月。”
　　我一夜无眠，听到有人唤我，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迦衾隔着帘子看着我。
　　我立刻拨开了了帘子，发现他浑身浴血，一身的血腥味。他的眼神空洞无比，我抓住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君上？”
　　守在外面的小宫女听到了动静，我忙回她：“无事。”
　　我怕她进来，把迦衾拉在了榻上。
　　迦衾像只小兽缩卷成一团，我的心疼的可怕：“你受伤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帮他解开染血的外衣，又给他盖上被子，可他还是瑟瑟发抖。我思索了片刻，躺在他身侧，抱住了他。
　　“迦衾，对不起。”
　　迦衾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摇了摇头。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收到了宫外传来的消息。
　　“王图南已死。”
　　我不知道迦衾什么时候离开的，昨夜我和他并头而眠。我不知是他在想我寻求慰籍，还是我在渴望他的温暖。
　　昨夜我睡了一个难得一夜无梦。
　　我欠迦衾的，此生竟无法偿还了。
　　“君上？”暗卫姬邑跪在我的面前，她是我亲自培养的暗卫，她身形和我非常相仿，从背后看去简直无从分辨，特别是她的眼睛，比阿胡还像我。我这才会过神来：“知道了，你下去吧。”
　　走前，姬邑对我说：“他下手还不够利落。”
　　我站了起来：“不急。”
　　宫女鱼贯而入帮我更衣，我的头发一向是宝彤姑姑帮我梳，今日她帮我梳头发时，愣了许久。
　　“姑姑，怎么了？”
　　“阿月，你有白头发了。”
　　我轻笑：“还以为怎么了，大惊小怪。”
　　她的眼里有闪烁的泪光：“你才十七。”
　　我让她找到那根白头发，我亲手将它揪了下来：“朕无年少。”
　　我将手中的银丝随手丢在地上：“姑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轻轻地梳着我的头发：“若你是个普通女子，你就错了；可是你是个君王，你做的还不够。”她为我插上金步摇：“可怜生在帝王家，情谊和同情都是最最毒的毒药。”
　　我笑着不说话，披上黄色的朝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舞象之年，眼底全是一片死寂。

　　朝上，蒋狐狸的脸色难看的可怕，我难得唏嘘的说了一句：“蒋爱卿，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年纪大了还要注意身体啊。”
　　蒋狐狸立即鞠了个躬：“谢君上挂念，臣惶恐。”
　　我在心里冷笑：也难为他被我断了财路还能这么淡定，看来我的功力还不够啊。
　　“有事禀报，无事退朝。”小福子说道，这时蒋狐狸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君上，臣有一事禀报。”
　　“蜀地瘟疫过后一直惨象百生，灾情一直未能好转，往君上批准派一人去蜀地震灾。”
　　我在心中疑惑着：去蜀地可是一份苦差，我本来这几日就在考虑此事，谁知这老狐狸主动提出来了，不过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去蜀地的路难于上青天，一个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我看着跪在地上的蒋狐狸：“蒋爱卿以为朕该派谁去？”
　　“大理寺卿蒋清烨！”
　　蒋狐狸的话刚刚说完，整个朝廷都议论了起来——蒋清烨是谁？是这老狐狸的老来得子，还是独子，当朝正四品官员。
　　我虽然百般看不上蒋狐狸，但是这个蒋清夜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十五岁考上了状元，他的殿试还是我母皇亲自出的题。他如今坐上这个位子，当之无愧，和老狐狸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时，一个清俊的人从人群中走到我面前，跪在殿下：“臣，蒋清烨，愿为君除忧。”
　　我盯着这父子看了许久，突然明白了什么，我轻笑，随即说：“朕准了。”

　　下了朝，我去了小和尚那里。
　　一进他的院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
　　“什么味道？”我皱着眉，小福子不停地帮我驱除烟雾，我在烟雾的中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挥退众人，独自走了进去。
　　“你在搞什么鬼？”
　　走进了，才发现地上全是书和宣纸。
　　迦衾不理我，继续把地上的书和纸往火盆里丢，我这才发现，书的名字尽是：佛经，无量心经，金刚经；而他烧的宣纸全是他抄的经书，其中一份正是上次我夸他抄得好的那份。
　　我气得发抖：“你在做什么！”
　　我上前踢翻了火盆：“朕是缺你暖房的碳木了吗！”
　　迦衾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不配再读这些书了。”
　　“谁说你不配？”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残页：“只要心中有佛，怎么不可以……”
　　“我回不去了。”迦衾的表情非常痛苦。
　　他皱起了眉头，看得我非常难受，我忍不住上前扶去他眉头的愁苦，可他却避开了我。
　　我颓然地垂下手臂。
　　“迦衾，你现在还会得去——你，你走吧。”我苦涩的说。
　　迦衾摇头：“回不去了，我心中已经无佛，”他看着我：“我也不再无欲。”
　　“迦衾。”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我的心中只有你，”迦衾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君月，我不该遇到你。”
　　氤氲中，我正要去拉他的衣服，他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了房屋上，我抓了个空。
　　“再见，君月。”
　　“迦衾，你回来！”我跟在他后面跑，可是不远处就是房屋，我站在下面看着他：“你回来！”
　　迦衾站在房顶上，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会的走了。
　　“你不准走！朕不准你走！”
　　我渐渐看着迦衾的身影消失在房顶，我对着身后的侍卫大喊：“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追！”
　　可是当他们一跃跳上房檐时，我又说：“都回来！”
　　我愣愣的看着迦衾消失的方向，想起了姑姑曾说的话：可怜生在帝王家。
　　我觉得烟熏得眼睛疼刺刺的，酸酸的。
　　“君月，我不会离开。”
　　"我向佛祖发了誓。"
　　迦衾的话在我的脑海一晃而过。
　　我将手中的纸一挥而散，转身，仰头走出了院子。
　　君月，你不能哭——你是这个国家的君，你是所有人的王，你是母皇的女儿，你一直，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