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阮小九

4、月酌

　　是夜，我把甄纶叫到了寝宫。
　　本来因为避嫌，臣子是不可以来我的寝宫的，但是此刻我也不想计较太多，给甄纶开了个特例。
　　甄纶风尘仆仆的来到我的寝宫，我恭候他多时，给他倒了一杯茶。
　　“阿哥。”我含笑看着他。
　　甄纶震惊的看着我，随即嘴角露出一个笑：“月儿，你……”
　　“朕要把真的明珠赐给你。”
　　“明珠？”甄纶疑惑地看着我。
　　“明珠长公主，朕的表姐。”我开心的对甄纶说：“这几日就把事情定下来吧。”
　　想象中的笑容没有出现在甄纶脸上，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为什么是她？”
　　“你还记得上次游园会吗？朕的阿姐对你一见倾心，这样岂不最妙？郎才女貌，你们的联姻对你们都有好处。”
　　“臣，拒旨！”甄纶突然大声说道，我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为何？”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甄某人此生只会娶一个人，就是你，君月！”
　　我推他：“为何非要是我？你不就想要这个天下吗！我的阿姐难道身份不够尊贵？娶她，岂不是好过我！”情急之下，我都忘记用“朕”这个称呼。
　　甄纶将我逼在了墙角：“可是我只倾心于你！”
　　甄纶的话，在我心里无异为一颗炸弹。
　　倾心？
　　这个皇宫还有这两个字？或者说，这两个字，何时能属于我了？
　　我冷笑着试图推开他：“不过立个功，你就想要朕？甄将军，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你！”甄纶的眼睛红了起来，他的手渐渐负上我的脖子。我正要叫人，突然一只手横在我和甄纶之间，一个反手，推开了甄纶。
　　一个穿着布衣的小和尚，站在我的面前，为我挡住了甄纶。
　　“她是你的君。”小和尚对甄纶说。
　　甄纶耻笑：“君月，你要什么，这天下？那我就给你打下来！到时候，你必须嫁给我。”
　　说完，他就走了。

　　迦衾转过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我。
　　我不想让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我低头说：“出去。”
　　迦衾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横抱而起，放在了榻上。
　　“为什么，君月，你不是君上吗？”
　　我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君王，也不是无所不能。”
　　迦衾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我的心像是被重重的捶击：“你别这样看着我！”
　　迦衾蹲在我的脚旁，握着我的手：“我会保护你的，君月，我向佛祖发了誓。”
　　“骗人，你明明都走了。”
　　“我没有走，我去了灾区。那边病情得到控制我就回来了。”
　　我低头看着这个小和尚，突然觉得空荡的心被填满：“你还走吗？”
　　迦衾的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不会，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甄纶拒婚，我只好给阿胡推荐了其他人选，可是阿胡拒绝了，她说她宁可不嫁。
　　重阳节到来，皇宫上下开始酿起了菊花酒。
　　宝彤姑姑为我专门酿了一壶女儿红，她说每年母皇都会为我酿制，在我出嫁的那天，就全部打开。
　　宝彤姑姑是母皇唯一信任的人——她曾经是父君的死士，在父君去世后，一直照顾我的母皇。
　　母皇曾说，宝彤姑姑比她还要了解父皇。
　　小时候我常赖在宝彤姑姑身边问她关于父皇的事，她笑笑对我说：“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有多好？”
　　宝彤姑姑温柔地看着的眉眼：“看看你就知道了呀。”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君，也未见过他的画像，听宫里的老人说，那是因为在我父君去世的那天，我的母皇烧掉了所有的东西。
　　她要用这样的方式遗忘。
　　可是我不信，因为我不是他存在的最好证明吗？

　　宝彤姑姑认真的酿酒，迦衾为宝彤姑姑挖了一个坑，宝彤把酿好的酒放在了里面，然后埋上。
　　晚上我独自跑到了埋酒的地方，将灯笼放在地上，就开始刨地上的泥土。
　　“你在干什么？”
　　迦衾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要吓死朕吗！”我指了指地上：“帮朕挖一壶出来。”
　　迦衾皱眉：“不是说你出嫁才能喝吗？”
　　“朕要你挖你就挖！”
　　迦衾撇撇嘴，还是把酒挖了出来。
　　我用袖子擦干净，打开瓶塞，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直接就着酒壶就来了一口。酒的清香在我的嘴间围绕，我递给迦衾：“你来一口吗？”
　　迦衾皱着眉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颗光光的脑袋，笑出了声：“忘了你是和尚啦。”
　　我又猛喝了几口，看着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忍不住开始吟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迦衾淡淡的开口：“你醉了。”
　　“我没醉。”我把酒壶丢给他：“接着！”
　　丢开酒壶，我开始在月光下跳起舞来：“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挥动着衣袖，舒展着腰肢：“借你的剑一用！”我旋转到迦衾身边，拿走他腰间的竹剑，开始舞剑。
　　我曾和宝彤姑姑学过武——到现在，只剩下一些花架子罢了。
　　我一会用竹剑激起地上的落花，一会跳到迦衾面前，用竹剑刺他，他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我大笑着问他：“我跳得如何！”
　　谁知迦衾说：“好。”
　　我好久没有觉得如此开心，将竹剑丢给他：“朕要赏你！”
　　我疯了一阵，只觉得浑身燥热，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迦衾犹豫片刻也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笑着看着他：“你要什么奖赏？”
　　迦衾直直地看着我，许久才说：“我要的你给不了。”
　　“这天下有什么是朕没有的？”
　　迦衾笑了笑：“是啊，你可是君上。”
　　“醉时相交欢，醒后各分散。”他念出了诗的下一句，我顿时觉得空空的寂寞：“迦衾，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我？”
　　迦衾摇摇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迦衾将酒壶丢给我：“明天还要上早朝，我送你回去吧。”我点点头，正要喝一口，发现酒瓶已经空了。

　　迦衾将我放在塌上是，我已经要睡着了。
　　我的头挨着枕头的一瞬间，就已经睡着了。
　　在迷迷糊糊中，我感觉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是谁？
　　是母皇吗？还是宝彤姑姑？
　　我的大脑已经不够用，只记得诗的最后一句：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是缘耶？是劫耶？

　　边界战火又起。
　　甄纶起行前，我为他亲自祈福。
　　他站在祈福殿外对我说：“小月儿，你对我还是有情是吗？”
　　我拍拍膝盖，小福子上前把我扶了起来。
　　“当然，朕是人，怎能无心。”我看着他，甄纶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我接着说：“你是朕的臣子，是朕的子民，朕自然爱你。”
　　甄纶狠狠的打了一下门栏：“这天下，只有我能为你守住！”
　　我笑了一下：“有劳甄将军了。”
　　甄纶走后，一颗光光的脑袋从后厅冒了出来：“你们又吵架了？”
　　我瞥了一眼迦衾：“与你何干？”
　　迦衾笑笑：“本来和我无关，可是和你有关，就和我有关了。”
　　我心头一暖，问他：“这是什么说法？”
　　迦衾说：“我的心里有佛，你信佛，我自然在乎你。”
　　我恼怒的看着他：“谁准你偷听朕说话？朕要治你大不敬！”
　　小和尚大笑着翻身飞到了屋檐上：“看谁能抓住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