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阮小九

2、拙思

　　从那一夜开始，迦衾认真习武，我很少召见他，即使召见他也只是为他敷药。
　　我的笄礼上，迦衾坐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迦衾比我还小上一岁，但是他的容貌依稀可以看出倾城之色。我知道已经有很多关于迦衾是我面首的传言，我任之，只是因为这样可以掩饰迦衾真的身份。
　　我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正襟危坐，整个笄礼上我没有动过一下。
　　晚上，迦衾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我。
　　他跪坐在我的塌下。
　　“何事？”
　　“君月，我觉得你不如其他人所说，你是个坚强的人。”
　　他的眼里明亮无比：“你今天居然坐了那么久，一动不动，我很佩服你。”
　　小福子听到这里，已经吓出了一声冷汗，如今还有谁敢直呼我的名字？
　　他正要赶走迦衾，就听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看着迦衾眼底的纯净，突然心里有一丝不舍。
　　可是母皇的话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怕么？”
　　我不能怕，也不能退缩。
　　我站起来，走到迦衾面前，抬起他的脸：“知道为什么朕能做到吗？”
　　他摇摇头。
　　“因为朕怕死。”我笑了笑：“朕要活着。而你如果想要活着，就要和朕一般。”

　　笄礼后，满朝文武开始为我选合适的凤君。
　　呼声最高的人是凃鹭将军甄纶。
　　甄纶，他是我母亲最信任的大将，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八，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之前因为长期出征，一直没有娶亲。
　　说起甄纶，他还算是我的半个竹马。
　　母皇还在的时候，我还只有几岁时，甄纶已经入朝为官，他常陪母皇在后花园谈事，他下得一手好棋，而下棋，一直是母皇的最爱。
　　那会的甄纶不过十八，他与母皇在后花园博弈，我彼时只有六岁，跑进了花园扑在母皇身上。我看到了甄纶，喊他一声阿哥，他笑着应了。
　　母皇还取笑过我，说以后要把我嫁给甄纶。
　　我毫不在意：“母皇说的话可不能反悔。”
　　甄纶待我不赖，但是如今在我的眼中，只有甄将军，没有甄纶。
　　他先是一个将军，再是我的阿哥。
　　我不能轻易嫁给他，那样等于是把自己的脑袋亲手奉上。

　　晚上又到了给迦衾上药的时候。
　　他开始长高，甚至几天不见，我都觉得他长高了一些。
　　迦衾如今话不似曾经那样多，不过还是保留着那份纯真，我忍不住对他说：“迦衾，你说朕嫁甄纶如何？”
　　“你要嫁人了？”
　　他有些吃惊：“你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吗？”
　　“对呀，可是朕要嫁人了。”
　　迦衾想了想说：“那你喜欢甄纶吗？”
　　迦衾的话让我一震，喜欢？
　　我为什么要嫁甄纶？
　　因为甄纶手握百万雄师，他能替朕打下这片天下，他是寒士出身，没有错综复杂的家族。
　　我考虑过一万种我要嫁给甄纶的理由，一万种不嫁给他的理由，可是我从未考虑过我喜不喜欢他。
　　见我迟疑，迦衾又说：“喜欢你就嫁吧。”
　　“若朕不喜欢呢？”
　　“那就不嫁啊，反正你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我笑出了眼泪。

　　第二天上朝，又是齐齐上柬，要我嫁人。
　　我只是板着脸说：“朕嫁不嫁人，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你们要说了算这个皇位你们来坐！”
　　话一说出口，下面跪倒了一片：“臣惶恐！”
　　我得意地看了一眼甄纶。

　　我料到了甄纶会来找我，我下了朝就一直在后花园等他。
　　这世上有两个人私下见我不用跪拜，一是迦衾，二就是甄纶。除此之外，就连七十岁的蒋祉廉，没有我的允许，就得一直跪着。
　　“小月儿。”
　　我挥退了所有的人。
　　“将军。”
　　甄纶皱了皱眉：“你非得这样和我说话吗？”
　　我示意让他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等他说话。
　　“你不愿嫁我吗？”甄纶说话一向直来直往。
　　我笑了笑：“不是不愿嫁你，是朕不愿嫁人。”
　　“听说你养起了面首？”
　　我看着甄纶，收起了笑：“甄将军，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小月儿！”
　　我移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我还是你的阿哥吗？”
　　我只是回他：“我是君，你是臣。”

　　一个月后，迦衾找到我：“君月，我打赢师傅了。”
　　师傅几天前就跪在我的执政殿外，告诉我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迦衾的了。
　　“哦。”我回答。
　　“你答应送我回去。”
　　我抬头看他：“回哪里？”
　　“寺庙啊！”
　　他有些着急：“你不会耍赖吧！”
　　我放下笔，走到他面前，如今他已经可以和我平时，我对他说：“现在不是时候。”
　　他震惊的看着我：“那是什么时候？”
　　“朕不需要你的时候。”

　　我决定试试我的宝剑。

　　最近迦衾很不开心，他想回家。
　　我只是哄着他，告诉他只要我不需要他，就放他回去。我本可以逼迫他，用拙思寺作为筹码。
　　可是我没有。
　　我不想迦衾恨我。
　　我问小福子我这是怎么了？
　　小福子想了想：“奴才想，大概是君上不愿意培养出一个恨自己的死士吧？”
　　“什么是死士？”我问他。
　　小福子想了想说：“君上可以拿先帝给您的死士一试。”
　　不过片刻，母亲给我的死士就都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对第一个死士说：“朕要你死，你可愿？”
　　“末士听命！”
　　可是当我把匕首丢给他时，他迟疑了片刻，他可能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叫来他，就是让他自刎是为何。
　　我心烦意乱，让他们下去。
　　小福子对我说：“这些死士，不可用。”

　　我找到了迦衾。
　　我问他：“迦衾，若朕要你死，你如何？”
　　“你为何要我死？”迦衾不解地看着我。
　　“没有为何。”
　　迦衾摇摇头：“那我不死！”

　　我在寝宫练了一晚上的字，直到天边微微透着亮光。
　　我没睡，整个皇宫都不敢睡。除了迦衾。
　　我任凭仆人给我穿上朝服，突然迦衾出现在我面前。
　　如今他的轻功已经非常不错，进出任何地方都是轻而易举。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眼下都有青色，他好奇的打量所有人，问我：“君月，你的脸色好奇怪。”
　　他气色饱满，光光的头像是一颗上好的玉珠，看得我牙痒痒：“谁准你随意来的？”
　　“你啊。”
　　迦衾说得理直气壮，我反而没了脾气：君月，你活该！
　　我绕过他，被小福子搀扶着上了龙骄。
　　迦衾跟在后面，他也举起了骄子的一边，就在我的脚下。
　　我问他：“你跟来做什么？”
　　“我来保护你。”
　　迦衾一句话，传到了我心里，我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我冷哼：“朕内有千百暗卫，外有百万雄师，哪里需要你？”
　　“你要不需要我，我就回去了！”
　　这浑小子！
　　这会众人都在，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走。”
　　迦衾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松开了骄子，脚尖轻轻点地，消失的无影无终。

　　迦衾整整三日没有回来。
　　我气得发抖。
　　小福子跪在地上：“君上息怒！请派人去捉拿拙思寺住持，必能找回迦衾！”
　　我长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将它轻吐了出去。
　　“走吧，都走了吧。”
　　我会退了所有人，将奏折全部丢在地上，俯在书桌上，眼圈就这么红了起来。
　　母皇，为何要将这天下给我？
　　“君月？”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立刻胡乱揉了揉眼睛，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光光的脑袋。
　　迦衾眨眨眼睛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说完，我又立刻问他：“你去哪儿了？”
　　“我回了趟寺庙。”迦衾嘴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眼角满是纯净的笑意。看得我，嫉妒万分。
　　“那你回来干嘛？”
　　迦衾走近我：“师父让我回来的，”他微微收了笑容：“他说你需要我。”
　　我嗤笑：“他倒是了解！”
　　“君月，我做不到你说的要我莫名其妙地去死，但是我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迦衾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我慌乱的移开眼睛：“怎么，你们出家人都是这样舍己为人吗？”
　　迦衾再次露出温暖的笑：“阿弥陀佛。”

　　迦衾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的护卫没有一人发现，我给每人赏赐了十大板。可是每个人都是笑着受罚，因为他们知道我要是真的生气了，绝对远远不止十大板。
　　许是我最近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我身边的人都多了几分活力。
　　迦衾回来后，我确实感到了几分暖意，可是我没有忘了迦衾是谁。
　　他是一把宝剑。

　　晚上我把迦衾教导我的寝宫，我问他：“迦衾，你是不是说了要保护朕。”
　　迦衾点点头。
　　“现在有人要杀了朕，你说怎么办？”
　　迦衾的嘴成了鸡蛋的形状：“为什么要杀你？”
　　“你只用告诉朕，怎么办。”
　　迦衾皱了皱眉：“我就在这里护着你。”
　　我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