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阮小九

18、番外——夜王

　　“王，您快点歇息吧。”
　　我拨了拨灯芯：“阿初，都说了莫这样叫我。”
　　阿初笑了笑：“公子，现在坊上的人都爱这样叫您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人散播的吗？”我瞥她一眼，虽为我的死士，她一点都不惧怕我。她眨眨眼：“您快歇息吧，这都快天亮了。”
　　我迟疑了一下，问她：“那边来消息了吗？”
　　阿初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咬了咬唇：“公子，您这又是何苦？”
　　我放下书：“你退下吧。”
　　阿初不甘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退下了。
　　我拿出抽屉里的一份书信，用拇指细细磨砂。
　　我今早打开它的时候，上面的墨迹都没有干，她娟秀的字却透露出一丝决不放弃。
　　我苦笑：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疯一次吧。

　　“白晨！”
　　她悄悄潜出宫，我在后门接应她，她含笑地扑到我怀里。我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得抱着她：“你怎如此顽皮？若是被人发现该如何？”
　　她抬头，眼里宛若繁星闪耀：“我想你了，所以我便来了。”
　　我抱紧她：“和我走吧，敏儿，和我走。”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阿哥。”
　　我叹气：“知道了。”
　　她拍拍我的肩：“然后，我就和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吻吻她的额头：“好。”

　　第二天，天下便传出了白晨要助七皇子君献熠的消息。
　　此刻，君献熠正坐在我的对面，他狐疑的看着我：“夜王，你为何要帮我？”
　　我给他到了一杯茶：“我并非要帮你。”
　　他似恍然大悟，突然大笑起来：“是为了敏儿那傻丫头？”他直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没想到啊，这天下都想拉拢你，大哥他们挤破了头，三顾茅庐，都没有请动你，谁知我不费吹灰之力。”
　　我笑了笑：“那么就请您快点获得这天下吧。”
　　君献熠眯着眼看着我：“你这么有把握？是否太过自信了？”
　　“单凭白某一人当然不可能，但是您也非池中之物。您之前不来找我，不是因为您不想夺取这天下，而是您在等，您在等我来找您。”
　　“白晨啊，白晨，”他饮了一口茶：“若我是父皇，也会想要杀了你。若有一天我为王，我会担心你，惧怕你。”
　　我摇摇头：“放心吧。”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我会立刻离开这里，永不再回来。这皇城，我一秒也不愿多呆。”

　　二皇子谋逆，处死；四皇子品性失德，被发配到边疆；六皇子和三公主游船死于非命。
　　大皇子，太子暴病而死，储君易位。
　　几年过去，这天下渐渐风云变幻，如今，我身上不知道已经沾满了多少鲜血。
　　这日，君献熠找到我，他的神色有些慌张。
　　他对我说：“白晨，我想退出。”
　　我平静地看着他，许久不说话。
　　七皇子虞王的宠妻漪牙在五日前生下了一个女婴。这不是君献熠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最爱的女人的第一个孩子。
　　“你怕了吗？”
　　他点头：“是的。”
　　一个王，若是在外人面前承认他怕了，那么就说明他真的怕了，怕极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他可以洒脱面对生死，面对输赢；但是一旦他有了爱，他就不再无所畏惧。
　　“难道你不怕？”他嘲弄的反问我：“若输了，敏儿也会死。”
　　“正因为害怕，所以我不会后退。”
　　我将笔放下，一个倾城的女子跃然纸上，她的笑如同春日最暖的阳光。
　　君献熠走后，我将它挂了起来。一旁的阿初好奇地问我：“咦？怎么没有吐唇色？”
　　我看着画上的敏儿，对她说：“你可知画龙点睛？”
　　阿初叹气：“公子，其实你才是最怕的那个人吧。”
　　我笑了笑：“或许吧。”

　　太子去世，宫中所有皇子都开始蠢蠢欲动。又或者说，即使是公主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敏儿被暗算了几次，还好都有惊无险。
　　是夜，我找到她。
　　“敏儿，和我走吧。太子美乐，储君必将是君献熠的。身下的人不足为惧。”
　　她看着我，几年来，她眼里的纯真已经渐渐消失，身下的只有漠然和坚毅：“这些年，我目睹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一个一个的相互残杀。你知道吗，大哥在我小时常常带我去骑马，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把他最爱的宝马木几驹送给我。我爱极了那匹马，那是父皇送给他的。我盼啊盼，终于在我十八，看到阿哥将大哥从木几上射杀下来，却要装作暴毙的样子。”
　　她开始大笑，眼里却全是泪：“为了阿哥，我以为我什么都能做，没想到这代价却这么大。”
　　她推开我：“你快走吧。”
　　敏儿向幽暗处走去，我看着她孤傲笔直的身影，突然发现，我的惧怕，正在渐渐成真。

　　“公子，送我进宫吧。”阿初跪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知阿初不喜敏儿，可是我此时正有意送一个人进宫保护她。那么阿初，就是最适合的人。
　　“你愿意去？”我问她，她不抬头：“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了您的幸福，阿初愿意付出生命。”
　　我的笔尖轻颤：“保护好她……也保护好你自己。”

　　我将阿初已侍女的身份送到敏儿身边，阿初和敏儿的性格都太倔，我担心他们不好相处，没想到最后两个人却没有一人到我这里抱怨过。
　　阿初是我亲自培养的死士之一，由她保护敏儿，我再放心不过。
　　此时我要做的就是加快速度，让君献熠登基。
　　带她走，再也不回来。

　　皇上重病缠身，君献熠被立为储君。
　　又是春夏秋冬，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为了那人，无怨无悔。
　　此时宫中皇子只剩下君献熠和敏儿，他们两人日夜守在宫中服侍皇上。
　　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开始着手变卖手上所有的资产，整个坊市绝大部分都是我的资产，凝聚了我全部的心血，可是此刻我没有一丝的不舍。
　　坊市一时半会找不到过大的买主，可我宁愿贱卖，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一时一刻。

　　“公子，有个买主，愿用两倍资产买下西市。”
　　我在心中疑惑了片刻，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带我见此人。”
　　我跟着仆人绕过繁闹的西市，又跨过幽暗的廊阁，在厢房外，我看到矗立在外的阿初。
　　她咬着唇看着我：“公子。”
　　我只觉浑身发冷，勉强“嗯”了一声，对潜伏在外的人说：“谁都不准进来。”
　　我推开了门。
　　敏儿坐在里面，她端端的看着我，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坐罢。”
　　“你为什么要买下西市。”
　　她不回答我，为我添了一杯酒，举起来，邀我共饮。
　　我拿起酒，一口喝了下去，我甚少饮酒，此刻觉得整个喉咙都是火辣辣的刺痛。
　　她笑了：“这天下，只有你不担心我的酒中无毒了吧？”
　　她搂着我的脖颈，我皱着眉看着她，心中隐隐作痛：“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没有说话，吻住了我。
　　我只觉得浑身浴火，一股奇怪的燥热在体内疯狂的流动。
　　酒中有药。
　　我此刻只觉得可悲。
　　我想推开她，却又无法推开她。
　　君嘉敏，便是这世上，最毒的药。

　　一夜过去，我始终没能睡去。她醒来，我问她：“你还和我走吗？”
　　“走哪里去呢？晨，走到哪里不都是这大元？”
　　我苦涩一笑：“不是的。”
　　我离开房间之前，她对我说：“不要走好吗？”
　　我轻轻关上了门房。

　　我遣散了所有的白家奴仆甚至死士，却又一人不肯走。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姜琅琊说。
　　我点点头：“今日壬时，在城南等我。”
　　我手里拿着一幅画，我要亲手交给她，然后，从此相忘江湖。
　　阿初看着我，我问她：“你和我走吗？”
　　她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对不起。”她哭了起来。
　　我揉揉她的头：“留下吧。”

　　我和她约在曾经每一次相会的地方，她却迟迟不来。
　　或许，她不愿再见到我了吧？
　　“白晨。”
　　我回过头，却看见了皇上。
　　我半跪在地上：“草民叩见皇上。”
　　他已老态龙钟，步幅阑珊。他眼下全是黑色，一片中毒的神色。
　　“朕不恨熠儿给朕下毒，但是朕不能容忍有你这样的人威胁他的江山。”
　　一人跑到他的面前：“回圣上，这四周无人。”
　　他轻笑着看着我：“你早知朕要杀你来送死，还是太过自信这天下无人能杀你？”
　　我将画放在地上：“我只有一愿。”
　　“杀。”

　　“你便是白晨？”
　　我的梦里有个小女孩，她凤眼上翘，笑着看着我：“他们都说你厉害极了，是真的吗？”
　　我本只想将她掉在池中的金履捡给她，却没想到，把自己赔了出去。

　　“晨！白晨！！”
　　我在恍惚中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一滴一滴的热泪流在我的脸上。
　　“我悔了，我和你走！我和你走！你要去哪里，我都去！”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画卷，手指蘸上胸口的鲜血，涂在画中人的唇上，我闭上了眼睛。
　　“敏儿，我放你走。”

作者有话说

　　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