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阮小九

16、回宫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宫中，宫人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我脑中全是今日里战地来书信：甄纶要回来了。
　　蛮夷退去，甄纶此次立了奇功，凤君册被我压在案桌上许久，已经结了灰。
　　凤君册上最上面的两个人，蒋清烨，甄纶。
　　这一切，都将在甄纶回来后划上句号。
　　如果迦衾再这样下去，蒋家迟早会查出是他所为；至于甄纶，如果他为凤君，凭我平日里对迦衾，他定会杀了迦衾。
　　不知不觉，我在宫中乱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一行人走了过来，看到我，纷纷跪了下来：“微臣叩见君上。”
　　“起来吧。”
　　我看人群里居然还有蒋清烨，我问他们：“怎么这么晚还在？”
　　蒋清烨回答：“甄将军要回朝了，臣等最近连夜的在商量各项事宜。”
　　虽然我这会心情不怎么好，但我也勉强笑了笑：“辛苦了，怪不得我说蒋卿最近怎么不来和朕对弈，原是太忙了。”
　　我只是随便一说，谁知蒋清烨接话：“若君上愿意，臣现在愿意陪君上。”
　　我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你随朕来。”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就告退了。
　　我把蒋清烨带到执政殿，他没带白玉子，我只好叫小福子随便拿一副棋子来。
　　小福子一路上在旁边不停说：“君上，您身体才好，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又不是批政，不妨碍的。”
　　“伊奴才看，您每次和蒋侍郎下棋比批政还费神。”
　　小福子还在絮絮叨叨，我瞪了他一眼：“你是说朕赢不了他？朕今天就赢给你看。”
　　小福子翻白眼。
　　我将黑棋拿给蒋清烨：“这次让你先走。”
　　蒋清烨温和一笑，拿起了棋子落了第一子。
　　谁知这次蒋清烨完全不给我留颜面，步步狠棋，我铩羽而归。我早知蒋清烨回回下棋都在让着我，可是没想到我和他的棋艺差了这么多。
　　我颓然的握着一枚棋子，看着棋盘：“不下了，不下了。”
　　蒋清烨突然从我手里拿走那枚白子，下在棋盘上，白子居然起死回生。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君上，永远不要轻易放弃。”
　　我感激的看着蒋清烨：“多谢。”
　　蒋清烨拱了拱手：“惭愧。”
　　天渐渐全部黑了，下人们点起了宫灯，让整个宫中变的温暖而明亮，蒋清烨和我也下完了，他正要告退，就见季罗小跑跪在了殿前。
　　季罗是我的暗卫，平日里很少有人见过他，不过估计他这会没想到还有人在。
　　我看他满头大汗，估计是有什么急事，蒋清烨也自觉：“那微臣先告退。”
　　“嗯，你退下吧。”
　　见蒋清烨走了，季罗立刻说：“君上，丞相遇刺！”
　　我愣了一下，立刻叫来小福子：“快叫住蒋清烨！”

　　我和蒋清烨一同前往丞相府，一路上蒋清烨都显得有些着急，任凭谁老爹遇刺，都急着回去。
　　本来我应该幸灾乐祸，而我此刻也急得满头大汗——因为刺杀蒋祉廉的不是别人，正是迦衾！
　　蒋清烨驱马在前，他一步一回头看着我的轿子，急得他说：“君上，臣先行一步。”
　　我平日里的龙轿是八人大轿，虽不比庆典上的十二人轿，但是在宫外行走却是格外缓慢的。我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大喊：“停停停！”
　　我不会骑马，坐下人的马也不太合适，我干脆让小福子扶我爬上蒋清烨的马：“快！”
　　蒋清烨愣了一下：“这……”
　　“别啰嗦了！快搭把手！”
　　蒋清烨闭上嘴，身体微微向下倾，手一捞，将我捞在了他身前，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君上，抓紧了。”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听他“驾”的一声，冲了出去。我吓了一跳，忙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你，你骑术如何？”看着周围的景色飞快的划过，我心惊胆战的问他。
　　“君上只管放心。”他紧张的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别怕。”
　　“怕？”我壮壮胆子：“朕才不怕！”
　　蒋清烨笑而不言。

　　到了蒋府，我和蒋清烨迅速下马，他比我高太多，马也高，我只能任由他将我从马上抱下来。
　　我来不及和他计较太多，小福子和其他仆人护卫也随后就到，我们一起走进了蒋府。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蒋府，一声“君上驾到”，蒋府黑压压跪了一地。
　　我急匆匆的随着蒋清烨走到正厅，蒋祉廉正坐在里面，他见我要跪，我赶紧说：“免礼！”
　　我大喘气：“刺客呢！”
　　看我这么关心他，蒋祉廉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说：“君上放心，老臣已经派人去捉拿刺客了，不会惊扰君上的。”
　　“往哪里走了？”
　　“回君上，应该是坊市方向。”
　　我的心像是被提了起来，我连忙叫小福子：“快，去请姜琅琊！”
　　蒋祉廉这会觉得我有些奇怪，我从进门到现在也没关心他受伤了没有，反而更关心刺客。看着他狐疑的眼神，我立刻解释：“爱卿放心，朕一定活捉刺客给你讨个公道。”
　　我正要走，蒋祉廉拦着我：“君上何必亲自前去呢？不若回宫等着消息吧。”
　　我真想一脚踹开他，脑子里不停向着怎么办，可是越急越是脑子一片空白。
　　“父亲，不若就由我陪着君上前去吧。”
　　蒋清烨突然说话，蒋祉廉想了想，说：“那你们多加小心。”
　　我悄悄瞥了一眼蒋清烨：这小子，再打什么主意？
　　我来不及想这么多，和他走出房门，他走到马前：“君上，恐怕又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这会儿只想着快去揪迦衾，顾不了那么多，又被他捞上了马。
　　被蒋清烨拦在怀里，我哼哼唧唧：“你别小人得志，其实朕是没有时间学，要是有了时间一定善骑。若不是事出有因，朕才不会坐你的马！”
　　蒋清烨忙着跟着侍卫们飞快的前行，没空搭理我，他只说了句：“君上，小心闪了舌头。”
　　我张红了脸：“你，你给我等着，回去就要治你的罪！”
　　还没等蒋清烨回复我，就有一双大手拉住了我的衣领，把我从蒋清烨的怀中拉了出来。
　　一股熟悉的味道。
　　姜琅琊将我抱在怀里，脚下轻功飞快，丝毫不慢马速。
　　我得意的看着蒋清烨。
　　可惜我没得意多久，我就傻了眼。
　　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一个三层的楼阁，最里面的侍卫把手着出口。
　　“官爷，你们可不能搜啊，你们一搜，我们这里怎么做生意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带着仆人拦在出口。
　　“这我们可不管，我们只奉命抓人！”
　　两边僵持不下，见蒋清烨来了，蒋家的侍卫纷纷跪来下来：“少爷。”
　　“快起来吧，”蒋清烨问：“刺客呢？”
　　“躲到这里面了，我们已经把守住各个出口，只待进去搜了。”
　　蒋清烨看着女人：“还请行个方便。”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大院，灯火通明，莺笑燕语。姜琅琊给我解释：“这是清人坊。”
　　哦。
　　清人坊是西式最大的青楼，敢在这里做这样的生意，都是有背景的，至于是什么背景，反正错综复杂——坊间传闻这里和皇室有着关系。
　　这个清人坊，在民风开放的元朝，不仅有女官，也不乏绝色的男官。
　　这个女人知道是蒋家，也都不惧怕，她笑笑：“蒋少爷，这我可说不算，要问问我们里面的每一个老爷。”女人分明是不让，耍起了花腔。
　　我示意姜琅琊一眼，他轻踏楼阁的围栏，就跳进了楼阁里。侍卫看到他，纷纷上前阻拦。
　　姜琅琊轻功了得，三下两下就将他们甩在了后面，我让他放我下来：“趁蒋家人这会进不来，你去把其他人引开，我去找他。”
　　姜琅琊皱眉。
　　我看他不愿意，我忙说：“别怕，我没事。”
　　姜琅琊还是不走，我只好说：“其实这里最大的股东便是我！”
　　姜琅琊震惊的看着我。
　　我推他：“回头再给你解释，你快去吧！”

　　姜琅琊一走，我转头就向楼阁的一个房间跑。
　　在母皇还在世的时候，坊间的“生意”盛行。女皇时期，男人女人地位基本持平，所以做这样生意男人女人皆有，但是大多非本人所愿，地下勾当奇多。
　　母皇为了整治这个情况，干脆建立了“清人坊”。自此，垄断了这个行业，并且立了许多规矩，不可强迫良家人便是其中一条。
　　在修建清人坊之时，母皇在其中修建了一个小祠堂。

　　我提着厚重的裙子向祠堂跑去。
　　我穿着粗气，我很少运动，身体也不好，在偌大的坊中奔跑，几乎要了我的命。
　　祠堂在坊中很偏僻的地方，有两层楼高，中间有个小型佛像。
　　我跑到门前，发现门果然是微启的。
　　“迦衾？”
　　我推开门，里面黑黑的，只有弥勒佛微笑的看着我，在黑夜里显得有几份诡异。
　　我拿出腰间佩戴的剑：“迦衾，你在不在！”
　　我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我，我正准备离开，就听见了一阵风声，耳后传来了刀尖相交的声音。
　　我猛地转头，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在我身后为我挡住了一箭。
　　不是迦衾又是谁？
　　而黑暗中还有另一个人，他见刺杀我不成，正要逃走，迦衾轻轻一个反手将他劈倒在地。
　　那人是个死士，立刻咬牙自尽。
　　我来不及管刺客，拉着迦衾：“你这傻瓜！居然敢去刺杀蒋祉廉，你不要命了？”
　　迦衾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与你何干？”
　　我气绝：“和我无关，那你刚才干脆让这人杀了我算了！”
　　迦衾不说话，我正要继续说他，就听见窗外传来了呼声：“其他地方都没有，只能是在这里了！”
　　我急匆匆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又看了一眼迦衾：“你快逃！”
　　他不为所动，丢掉剑：“我累了。”
　　我急得跺脚：“说什么呢！”
　　这会我又听见窗外人说：“那刺客武功高强，强进免不得一场厮杀，不如把这里点了，将他烧死在里面？”
　　我转头看着迦衾：“你不走？”
　　他摇摇头：“不走了。”
　　“那我就陪你烧死在这里！”
　　“为什么，君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迦衾看着我：“我不过是你利用够了就丢的棋子，你何必在意我的生死？”
　　我不可置信的听见迦衾说出这些话，心像是被人劈开一样疼：“是，没错，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
　　我扶手擦擦眼睛：“作为君上，你只是我的棋子；可是我不仅仅是君上，我还是君月。”
　　“我有我的不得不为，也有我的不愿为；但是作为君月，我想要护你周全。”
　　我缓缓走进他，拉着他的袖子：“走吧，远离我，不要为我在做什么了。”我闭上眼睛：“我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是缘耶，是劫耶？”迦衾突然笑了出声：“也罢，君月，那就下辈子再还吧。”
　　他拾起剑，猛地将我搂在怀里。
　　“下辈子，阿月，你答应我的。”

　　在我们谈话间，窗外已经放起了火。
　　迦衾抱着我跳到房顶，然后一跃而下。
　　众人看到我们，纷纷攻击了过来。迦衾一手抱着我，一手抵挡众人攻击，却依旧游刃有余。
　　蒋清烨见我在迦衾怀里，以为是刺客绑架了我，他正要冲过来，我大喊：“都别过来了，此刻已经被抓住了！”
　　姜琅琊这会也赶了过来，看到我和迦衾，他越了过来当在我们面前。
　　坊间的人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才将火势扑灭。
　　祠堂里只剩下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我指着尸体：“这个便是刺客。”
　　我狸猫换太子的将要刺杀我的人顶替了迦衾——不管是谁派人要杀我，估计看我落单，就出手了，没想到被要躲着我的迦衾逮个正着。
　　如果是蒋狐狸，那么再好不过了。

　　刚才在外面拦着蒋清烨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喳喳呼呼的看着这里：“你们怎么回事啊！”
　　她故作姿态：“这可是先皇修的，你们赔得起吗？”
　　这回我已经叫迦衾放我在地上，她看到我估计以为我是蒋家的侍女之类的吧，她说：“这个姑娘长得不错，”她走过来近看我：“生得如此标准，不如就留在我清人坊。”她对蒋清烨说：“把她留下，这里就不用你们赔了。”
　　她嘴皮太快，众人都来不及说话，这时小福子冲到人群中，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君上！恕奴才来迟！”
　　我笑着对颤抖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说：“烧了母皇的祠堂，要朕来赔，有点说不过去吧？”
　　女人抖了抖，晕了过去。
　　我扫了一眼众人，看到唯一一个没有下跪的人，叹了口气，轻声说：“走吧，回宫。”
　　小福子扯着嗓子大喊：“起驾！”